週日 8月 29, 2004 4:05 pm
一個短篇
就一個短篇來說，我們要從他們兩人的相遇開始寫嗎？他習慣性的揉著左耳垂問他。我並沒有說要從相遇寫起啊，然後相知相愛然後來個分離，那不太窠臼了？他回答。你知道我偏愛剪裁，福樓拜或者那個誰啊不也說過，若寫到一面牆而牆上掛有一把來福槍，那這枝槍便必需在這篇文章中有所功能，他繼續揉著耳垂說。以一個短篇而言，也不可能讓你嚕哩八嗦，精簡是必要的，他同意的點點頭。那我們從這裡開始，「他問他，在隧道裡還掛著墨鏡，不覺得作怪嗎？別人或許覺得，但是它已成了我的視網膜了，他用平平的聲調回答。
其實並沒有用心於彼此的對白，因他正釋放所有的感官細胞去補捉洞中兩人沈悶但規律的足音，再有前行的那位女子扣扣扣的高跟鞋敲出的聲音織入，加上弧型洞壁上遠遠才一盞的燈光黃一段褐一段的色調，直覺是演奏會前的音樂大廳，有先到的幾位團員在調整大提琴和其他樂器的音色。你曾說在這所海灣大學教過鐘點，怕是怕給學生認出來吧你，不摘掉墨鏡的原因。」
等等，等等。他按住他敲鍵的手指說，你這樣的開頭，還不是一樣的平舖直，像說故事嘛，而且，「經過隧道」和「海灣大學」這兩個線索，太容易讓讀者猜想出熟悉的場景了。他將手指抽出他的掌心，不理會他的多慮，又去揉弄耳垂，別忘了我們那份非正式的調查，在大學中是有這種族群啊，他說。喂，你在說誰啊，他邊捶他的肩膀邊說，「這個族群」又待怎樣？他笑著繼續解釋道，選擇這個場景為的是契合這個短篇在韻律上的結構，因前面提到了些許樂音的流動，在後段可以用聲音來寫到海，海的一切又有足夠的包容性和可能性來容納整個情事，是可以用最平實的手法與用字來湧現迷離並演繹真實的，這麼一來，不就自自然然的前後呼應了嗎？
好是好，而且也不失你文字一貫的調子，但在開頭他們兩人間簡單的對話中，感覺不到情感的長度與厚度，反倒抬槓似的，好不好加強一下，別搞得一拍兩散了。他盯著螢幕上瘦瘦的幾行字，品味一串未當時令而不甚豐盈的葡萄一樣的說。就像我們現在一樣嗎？他有點嘔氣的抑靠椅背，把住臂膀，故意不拿眼睛瞧他，反而凝在螢幕上閃跳的銀點，深恐文字裡渲染了自己和他的牽連，睇久了，幻成陽光下的一池漣漪，扎花人眼，再難分前世今生。
生氣了？他繞到椅背，撮著嘴湊到他的耳後，用鬍渣子磨他白白的後頸，又伸出舌尖，輕輕的點到他的耳垂，立刻感到由地心傳來的一股燥熱，輕易催開乍放春花般年青男體的氣味。耳垂沒去揉它倒兀自的紅了。你真是的，每次攏嘛這樣，事情才剛開始呢非要橫三豎四的挑剔招惹，頑皮搗蛋哦你。他略略直起身子，朝後頭勾出臂膀，玩笑的勒住他的脖子，待鬆開來又去拉拉耳珠子，微濕。要不，我們從海邊這段開始也可以啊，指頭又再移向鍵盤，忽然停住手，說，換你來，從海邊開始。唉呀息怒啦，我們才不像他們一樣抬槓，我們照著說好了的大綱來寫，O.K？你敲嘛我去拿點喝的來。
「長堤邊的防波石是星狀的康固力，如此任意的堆疊，如同牧星人的欄圈，夜來便放牧夜空，任其遨遊穹蒼，以致一海皆墨。他如此的想得出神，加上海風恣意的吹襲，堤上走著，像個醉酒的人不穩的步伐，在僅有兩人寬的高堤上真有些危險，便伸手握住他背包的帶子。小心。他說。在這個時間這種地點的這兩個人，是避免觸動核爆按鈕的不會觸碰彼此的肌膚，等他們有了自己獨享的時間自己獨立的空間，就會。而翻飛的衣袪早在風中互相逗耍攀纏得像兩隻蛺蝶的翩翩，像極了相知密友的拍肩擁抱。我們一直走到盡頭好嗎？隨你。我用的問句耶。我的不算回答嗎？總要兩個人都願意啊，你還是沒回答好或不好嘛。他錯身讓過另一對同是等看夕照的情侶，慢後一步，省下一句回答。眼前一下子少了他的影像，頓覺自己彷若遊魂，孤獨的回到喪身所在，戀戀徘徊。便懊惱起自己拔離陳經理長陳經理短熱鬧的會場，還特意換下一身西裝領帶以免質化這個約會，也為了統合一個相稱，卻祗像個傻子般，互相拋擲著沒有溫度的言語；索性停下腳步，尋看防波石綠苔上橫行的青蟹‥‥‥」
怎麼？又有意見了？他不得不停止敲鍵，按住他從領口伸入撫摸胸肌的兩隻手，問。他並不回答，祇更使勁了，還頭髮耳朵腮頰的亂親亂咬。嘿嘿嘿，別鬧了，該你敲了。他站起來，原是想伸個懶腰，不意被他攔腰摟住，接住了他濕熱的唇舌。
「戴著墨鏡看風景？顏色‥‥‥話祇講了半句，忽然覺得恨他，恨他是耍帥呢還是原來他不喜歡他眼中所有的風景，和人？一轉念，才明白，恨，可是一種很純粹的情緒，像冷了的黑咖啡的東西，原來，祇不過恨他多走一步越過他的坐位在他的後方坐下，使他的話語失去了承接的物體而沒有折射，不聞回音。就說，今天來得不巧，沒有大船進出，沒啥好看的。大船進出，好看嗎？他幾近二分之一的生命都用漂泊兩字花費掉，實在無法小兒態的使用這種問句，可還是問了，又說，那邊一抹淡白的嵐氣橫向暗綠的山崖，水濕濕的感覺像剛畫好的圖。原來他把墨鏡摘放於股掌間隨意的把玩著。」
喂，你嘛拜託，段落重新組合一下好不好？這樣的剪裁是後現代啊？我的確是有點討厭後現代的空虛，尤其是後現代之名的後現代，對，剛剛的問句確是一句反諷。他跨坐在一隻反著的椅子，擱架在椅背上的手握著玻璃杯說，這已快進行到第一個主題了耶。就是主題的部分了啊，就算主題也需要場景也可以用場景的描寫來帶入的啊，他搶著辯白。又說，用象徵的文字，也很適合襯寫這個部分的，張愛玲攏嘛這樣，何況你不最專擅隱晦的象徵嗎？
錯！迸出的兩個字像咬斷一截生芹菜的脆響，彷彿字音尚還停留半空，反而是空氣的分子叮噹跌落，又湊出一句：我寫字才不去設想什麼流啊什麼主義的，算是傻寫的那一流，若你硬要套個頭銜，那麼上次跟我們一起去吧喝酒的那個主編你總還記得吧，他說的「類意識流」，鬼喔。
噢，我懂了。
所以我才不能搬來與你同住，所以上街也不能與你甚至像哥兒們那般自然的勾肩搭背。嘿，你扯到哪去了？你聽我說完，我永遠都無法進入你生活的細節，更不能出現在你的設計公司，我祇能空下所有的時間來等你，比情婦更情婦的等你。我愛你，我敢大聲說出，甚至要帶你去見見我媽，你又是怎樣的四兩撥千金？又不是要你登報昭告天下，也不是要你上街去嚷嚷，我祇等著你親口一聲！你不要用那個表情看我，每次講到這件事你便有包容一個胡鬧的小孩的眼神，我不是小孩也不是胡亂的煩你鬧你，我一直相信你的經驗與歷練足夠抗拒這個社會的假道學死規範的，莫非，也因此顧忌多了膽子也小了？要不然，你說你說你說，說不出口對不對？又要告訴我「彼此感覺對了就好」對不對？「類意識流」對不對？我可以坦坦白白的對任何人說我喜歡男人，而況我又沒愛上有婦之夫也沒搶人男朋友，我就祇愛你這麼一個男人，我要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結結實實的摟在懷裡相守一生，我可以更坦白的告訴你我沒法子只靠咫尺天涯的思念你來射精！O.K？不要用類意識流來應付我的精神需要。來處理我們之間，好嗎？
他的額頭靠在椅背，好像一個頭顱因為從耳朵跑進了那麼多的話而沈重，手臂無力的分垂兩側，其中一隻拈住杯子，就快掉落地板上。幾乎在一個世紀之後，才彷彿椅子在說話般傳來聲音，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你覺得咫尺之近卻見不到觸摸不到我，你可以重新選擇‥‥。你說什麼!?你好膽再說一次！要不然，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多少次了？那麼久的日子相處，應該有共識了嘛我以為。你以為？請聽我說好嗎？或許如你所言，反而是經驗和歷練使我膽小，你甚至可以笑我懦弱；但我自有一套幾經修正的原則規範來應付這個社會。活到現在，覺得所謂生活並不是那麼偉大得令人窮於應付，那麼得悲壯淒美‥‥。他不願再聽早已熟悉的台詞，虎地跳離電腦，一步箭到他的面前，迫切的想知道已將杯子放到地板上抬起頭來的他，從他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表情是怨恨或哀情，或是索求。卻祇見他垂眸閃避，又用手指去捉弄耳垂，恨然「嘶」的扯開他的襯衫，一頭撞在他的胸膛，說，你也不准再說了，除了他胸膛裡鼓咚鼓咚的聲音外，也聽到自己的語音裡有海邊岩洞的滿潮：十分的潮濕。
他緊緊地摟住他的頭，像要將他按進自己的體內使之成為一體，終究不能，便將自己的面目窩進他的青髮，再一次感覺髮絲一如深海的藻草，是那樣柔軟而又勁韌地與海底岩礁恣意纏綿，不見天日。那些沒有半根白髮的歲月，到底離自己是遠是近？似乎尚有必要再整理一下他的情緒和觀念，便說，若我們兩人真無法見容於這個自欺於這陽光處處的社會，也就是說因為我們的事而被切斷了與這個社會的供養臍帶，公司也倒了文章沒人要也沒人來買半張的水墨了；不准再說，胸上有他嘶嘶抽搐的鼻音，而且原本死命環扣他腰背的手此時鬆開來，用力地去拉扯他的腰帶。他雖然用虎口銬住他的雙腕，誰知道他豁出力來，簡直就像一隻小蠻牛，如此的掙扎拉扯，呵癢似的敏感了腰部，兩人都呵呵哈哈的笑了起來。他仍不放棄卻祗能斷斷續續的將話再說下去，也就是說我那一點積蓄，是足夠我們用極其簡單的方式活下去，活到哈哈哈很老。但是對你，一個廿三歲的大學生嘿嘿卻是不公平的喂別鬧了，想想你還有多少正面的良性的「可能」可以發出，喂喂停一下聽我說完，那才是最真最美的，也是最現實的事情，正事。如果現在依你所願所愛的方式去做，我們祇能是我們，祇有僅僅的我們，聽清楚了沒有嘛你。時間一久便嘿嘿住手嘛你，便衍生出比你甚至比我所能想像的更多更複雜更難處理的後果來，喲喲喲至少，哈哈你先別強辯，現時目下你當然說你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戀姦情熱哈是形容詞嘛，不，不是說你沒有遠見，是說哈哈哈，好了好了不玩了，起來了啦，他掂著力道的扯住他的髮根抬起他的頭說，你看你看，都是口水。看到的卻是一張雨水淋過的臉。
他情緒的反差露了痕跡，慌亂的將身體從哭和笑中翻滾而出，平了平喘息，推推把臉側貼在地板上的他說，去洗個臉，才幾個字，也說得變了音調，雖不至於坎坷，祇是有點哽咽。哽咽於那個青春易感的身與心。這種事對他真的是不公平，他還有好多事沒做過呢。他意欲起身回到工作檯，藉人身的移動流通一下凝止的氣氛，未料不及拉通褲管，整個人再次跌回地板。看他已把頭埋在雙膝間雙臂再環住膝頭的坐姿，像將珍寶藏入屜櫃再又上了一道鐵鍊。望著他薄薄的肩膀仍不止息的微微搐動，若套合男女間的對白，該是憐惜兩字，是這樣的想著，便索性褪去長褲，換他撬開他扎結的身體，翻尋繫在腰帶上能開啟他屜櫃的那把鑰匙。
「默默跟他走進二樓的教室，觸目所及，更確定自己對整個校區建築的評語：真是一個亂字了後。依山而建，該很容易擁有許多綺麗、傍海而築，應會增添一份浪漫，反卻可惜了所有的視覺線條。教學區和宿舍區的兩條平行線正要延伸成淡如君子，就碰上階梯長長短短的曲折坎柯；斜裡刺出一條小徑，無賴漢似的硬扯住莊靜圓融的花亭搭訕。教室一旁有非婚生的短廊瑟縮一旁，另邊卻是挑高的長廊，廊頂裝了有燈，此時正大方明白的踏進教室。心裡嘀咕著一日來的灰暗低調，還好下了課的教學區，數一個靜字最美。極靜裡光影的反差效果，輕易將人幻成空無，直墜千絕地步。有些惶恐的迴身找他，祗見他偏著頭抱著胸，兩腳也成「女」字型的倚在門邊，木木的回望他。雖然教室裡面沒有置放什麼貴重的物品，門是可以鎖的，他跟他說，前後門都可以鎖。他也就學樣的同他一起將自己鎖入暗中。他開始選擇一條兩人之間最長的距離向他走來，魚戲蓮葉式的迂迴。他猶如耐心的釣者，用長長的心跳聲來等待，他轉向教室後的佈告欄，可惜寥落的活動單張抵不夠他的三兩眼，乾脆轉回身來向，他低垂下無所隱遁的眼眸，瞪住淡淡浮著白光的桌桌椅椅的平平仄仄。就算穿梭桌椅間的那人間或碰出些許聲響，猶如魚舞的澄刺聲，他也不抬頭。」
他拿浴巾矇頭搓著濕髮走出浴室的時候，他已敲下好大的一段，是因為對腹稿和鍵位的滾瓜爛熟，卻不能不分心的叫喚他，怎麼又穿我襯衫？那件是要送洗的全是汗臭你也穿。就是愛聞古龍水混著汗臭的味道，他露出頭臉走了過來，尤其是古龍水已成黎明時的幽魂，那種味道。毛病，他罵他。他也沒在意，嘿，他說，這是哪一段啊？教室的走廊噢是做愛的場面嘛，你敲得可快咧。他揉了揉耳珠子並不作聲，心裡卻應聲回話說待會做愛的情節還能敲得更快呢，因為那不過是在心室的情愛檔案中貼個慾念的索引動作而已。其實男男女女間但憑如何的標籤掛牌，是鮮明了旗幟還僅只是在後院晾件小衫，不都是這麼些個功夫！男人是因為熟知男人的這裡那裡，更容易洞燭和點通，所以用不到「承歡」這麼委曲的字眼。男人追逐女人，反而是深知她的不可預知無法推測，很是熟悉她的陌生，因而不褪興味。
待又如何？說不定祗是約定俗成，少數服從多數的始作俑。繞來繞去的思路理個不清，像每條線頭都綁著不同方向的箭頭，煩得敲完一行一行，將整盤爛熟的滾瓜全端進冰箱冷凍庫凍結成冰。喂！你幹嘛？練琴啊這樣亂敲，水放好啦去洗啦，換我來寫。
「桌面椅面都漾著白白的光，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似的羅列，兩人遙隔教室兩端的彼岸，被好重的靜謐將氛圍壓碎成零星的對白，連噎在喉結的一聲輕咳都足以成為彼此援救的繩索，用來攀沿拉近，才能救贖出深潯曠古的純白珍珠。椅子扶手式的小桌是兩人間的第三者，索性推倒了椅子。有好大的響聲在體內爆裂，每個賁張的毛細孔都涎流著女性的淚，他卻咬死牙口抵死獨鬥洶湧而來的每個浪頭，以及碎成白花的每一朵太息。身後的他，捨棄韁轡，不管馬頭紅葉是何莊，祗服伏在飛汗的馬背上，隨著馬蹄動地的答答，冥飛於失散了魂魄的星圖之中，更行更遠。」
你剛剛是繼續教室那一段吧？才不告訴你。叫出來我看看嘛，我祗想看看你是用怎樣的文字來馴服奔流的感官意識而已。管他！就是歸了檔不給你看，雖是這麼說，其實他是羞於讓他看到字裡行間的自己。別調皮了，全叫出來順一順，我想在長堤的那一段再補強一些點明他倆心性的東西，雖然我們早將他倆設定在高純度的一潭沈默裡浸泡著。嗨，兩個男人的心事，能怎麼說？說了又能誰明瞭體會呢？所以，這一段才能享受到遣詞用字的快樂。不是不是，不是騙稿費，等會你就會明白。我想要填充的是諸如他在潮聲的恍惚中覺得身旁那人生分的冷漠，十分強的孤獨感海風似的甩打在臉上，反倒是雜汨而來的波浪比他來得熱情，來得專情。便用心端詳海面，以免無聊。後來，總算知道綠綢波面下躲藏一大群精靈，在底下拿著仙棒戳著綠綢，大精神靈個大尖尖小精靈戳個小尖尖，一尖尖聳起隨即滑平，再又一尖尖聳起，一群永知不歇息的精靈。他又看到一隻白鳥，高高的追逐白雲，要不就逗弄著波尖的低飛，難道他都不理會與盤旋崖岸的群鳥間的距離嗎？是體內流動的血液使然，抑或霧笛的召喚？是種什麼樣的鳥呢？他想這麼問他，旋又想及他主修的是資管；哪懂得來花草鳥蟲，於是噤默，轉而跟著風聲哼唱‥‥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flying, I am flying, like a bird, across the sky, I am sailing, storm water‥‥，風聲更起勁了，只是錯裝了好幾句歌詞。
他沒等在歌詞分句的地方便插進一句：若要看得到十大景之一的西灣夕照，怕要不止一個小時。補到這裡，才能說明時間的流動，才使得在寫教室裡的明暗光影是有個出處。所以，明白了不是騙稿費吧？喂，火腿該是擱在冰箱裡的吧把腿拿開。以一個短篇來說，這可不是胡亂灌水的。那麼，他從桌上移開交叉的兩隻腳問說，往餐廳路上的那個段落呢？他還停留在原先的那個問題上，自顧自的又說，時空與事件的交融，可以潤滑刀斧的痕跡。尤其是黑白兩色，很適合編一段無聲的電影，或是默劇，你不認為兩個人湊到一塊兒根本上是更勝馬叟的肢體表情嗎？對，默劇，嗯，這個好。倒自言自語起來了。他們去吃晚飯的那個段落怎麼辦？他偏就是執拗的再問一次。你是說一個以系上有人要為他介紹女友的話來試探他，而另一個下意識的摸摸口袋被皮夾中那張女孩的照片的那一段？所以我要你叫出來順一順的，我在考慮隨便在哪個段落夾進幾句「他們在校區亂逛，不時有三兩個女孩騎單車經過他們跟他們嗨的招呼。他們此時雖無須刻意的間開兩人的距離，卻也不能再膩進半步。」的埋伏一筆就好。草草的一筆帶過？若遇到一個不用心的讀者呢？他推敲著問。你不覺得連這草草的結束都嫌添足嗎？他還是堅持不多著墨，認為是該結束的段落了。神情上明顯的鬆懈下來，看在他眼裡，分明是厭倦與不屑，懷疑自己在通篇的他他他他中到底是哪個他，忍不住叫說，煩了厭了我現在，難不成我也不過是你的一個處處都可省的短篇？你說！
就一個短篇來說，我們要從他們兩人的相遇開始寫嗎？他習慣性的揉著左耳垂問他。我並沒有說要從相遇寫起啊，然後相知相愛然後來個分離，那不太窠臼了？他回答。你知道我偏愛剪裁，福樓拜或者那個誰啊不也說過，若寫到一面牆而牆上掛有一把來福槍，那這枝槍便必需在這篇文章中有所功能，他繼續揉著耳垂說。以一個短篇而言，也不可能讓你嚕哩八嗦，精簡是必要的，他同意的點點頭。那我們從這裡開始，「他問他，在隧道裡還掛著墨鏡，不覺得作怪嗎？別人或許覺得，但是它已成了我的視網膜了，他用平平的聲調回答。
其實並沒有用心於彼此的對白，因他正釋放所有的感官細胞去補捉洞中兩人沈悶但規律的足音，再有前行的那位女子扣扣扣的高跟鞋敲出的聲音織入，加上弧型洞壁上遠遠才一盞的燈光黃一段褐一段的色調，直覺是演奏會前的音樂大廳，有先到的幾位團員在調整大提琴和其他樂器的音色。你曾說在這所海灣大學教過鐘點，怕是怕給學生認出來吧你，不摘掉墨鏡的原因。」
等等，等等。他按住他敲鍵的手指說，你這樣的開頭，還不是一樣的平舖直，像說故事嘛，而且，「經過隧道」和「海灣大學」這兩個線索，太容易讓讀者猜想出熟悉的場景了。他將手指抽出他的掌心，不理會他的多慮，又去揉弄耳垂，別忘了我們那份非正式的調查，在大學中是有這種族群啊，他說。喂，你在說誰啊，他邊捶他的肩膀邊說，「這個族群」又待怎樣？他笑著繼續解釋道，選擇這個場景為的是契合這個短篇在韻律上的結構，因前面提到了些許樂音的流動，在後段可以用聲音來寫到海，海的一切又有足夠的包容性和可能性來容納整個情事，是可以用最平實的手法與用字來湧現迷離並演繹真實的，這麼一來，不就自自然然的前後呼應了嗎？
好是好，而且也不失你文字一貫的調子，但在開頭他們兩人間簡單的對話中，感覺不到情感的長度與厚度，反倒抬槓似的，好不好加強一下，別搞得一拍兩散了。他盯著螢幕上瘦瘦的幾行字，品味一串未當時令而不甚豐盈的葡萄一樣的說。就像我們現在一樣嗎？他有點嘔氣的抑靠椅背，把住臂膀，故意不拿眼睛瞧他，反而凝在螢幕上閃跳的銀點，深恐文字裡渲染了自己和他的牽連，睇久了，幻成陽光下的一池漣漪，扎花人眼，再難分前世今生。
生氣了？他繞到椅背，撮著嘴湊到他的耳後，用鬍渣子磨他白白的後頸，又伸出舌尖，輕輕的點到他的耳垂，立刻感到由地心傳來的一股燥熱，輕易催開乍放春花般年青男體的氣味。耳垂沒去揉它倒兀自的紅了。你真是的，每次攏嘛這樣，事情才剛開始呢非要橫三豎四的挑剔招惹，頑皮搗蛋哦你。他略略直起身子，朝後頭勾出臂膀，玩笑的勒住他的脖子，待鬆開來又去拉拉耳珠子，微濕。要不，我們從海邊這段開始也可以啊，指頭又再移向鍵盤，忽然停住手，說，換你來，從海邊開始。唉呀息怒啦，我們才不像他們一樣抬槓，我們照著說好了的大綱來寫，O.K？你敲嘛我去拿點喝的來。
「長堤邊的防波石是星狀的康固力，如此任意的堆疊，如同牧星人的欄圈，夜來便放牧夜空，任其遨遊穹蒼，以致一海皆墨。他如此的想得出神，加上海風恣意的吹襲，堤上走著，像個醉酒的人不穩的步伐，在僅有兩人寬的高堤上真有些危險，便伸手握住他背包的帶子。小心。他說。在這個時間這種地點的這兩個人，是避免觸動核爆按鈕的不會觸碰彼此的肌膚，等他們有了自己獨享的時間自己獨立的空間，就會。而翻飛的衣袪早在風中互相逗耍攀纏得像兩隻蛺蝶的翩翩，像極了相知密友的拍肩擁抱。我們一直走到盡頭好嗎？隨你。我用的問句耶。我的不算回答嗎？總要兩個人都願意啊，你還是沒回答好或不好嘛。他錯身讓過另一對同是等看夕照的情侶，慢後一步，省下一句回答。眼前一下子少了他的影像，頓覺自己彷若遊魂，孤獨的回到喪身所在，戀戀徘徊。便懊惱起自己拔離陳經理長陳經理短熱鬧的會場，還特意換下一身西裝領帶以免質化這個約會，也為了統合一個相稱，卻祗像個傻子般，互相拋擲著沒有溫度的言語；索性停下腳步，尋看防波石綠苔上橫行的青蟹‥‥‥」
怎麼？又有意見了？他不得不停止敲鍵，按住他從領口伸入撫摸胸肌的兩隻手，問。他並不回答，祇更使勁了，還頭髮耳朵腮頰的亂親亂咬。嘿嘿嘿，別鬧了，該你敲了。他站起來，原是想伸個懶腰，不意被他攔腰摟住，接住了他濕熱的唇舌。
「戴著墨鏡看風景？顏色‥‥‥話祇講了半句，忽然覺得恨他，恨他是耍帥呢還是原來他不喜歡他眼中所有的風景，和人？一轉念，才明白，恨，可是一種很純粹的情緒，像冷了的黑咖啡的東西，原來，祇不過恨他多走一步越過他的坐位在他的後方坐下，使他的話語失去了承接的物體而沒有折射，不聞回音。就說，今天來得不巧，沒有大船進出，沒啥好看的。大船進出，好看嗎？他幾近二分之一的生命都用漂泊兩字花費掉，實在無法小兒態的使用這種問句，可還是問了，又說，那邊一抹淡白的嵐氣橫向暗綠的山崖，水濕濕的感覺像剛畫好的圖。原來他把墨鏡摘放於股掌間隨意的把玩著。」
喂，你嘛拜託，段落重新組合一下好不好？這樣的剪裁是後現代啊？我的確是有點討厭後現代的空虛，尤其是後現代之名的後現代，對，剛剛的問句確是一句反諷。他跨坐在一隻反著的椅子，擱架在椅背上的手握著玻璃杯說，這已快進行到第一個主題了耶。就是主題的部分了啊，就算主題也需要場景也可以用場景的描寫來帶入的啊，他搶著辯白。又說，用象徵的文字，也很適合襯寫這個部分的，張愛玲攏嘛這樣，何況你不最專擅隱晦的象徵嗎？
錯！迸出的兩個字像咬斷一截生芹菜的脆響，彷彿字音尚還停留半空，反而是空氣的分子叮噹跌落，又湊出一句：我寫字才不去設想什麼流啊什麼主義的，算是傻寫的那一流，若你硬要套個頭銜，那麼上次跟我們一起去吧喝酒的那個主編你總還記得吧，他說的「類意識流」，鬼喔。
噢，我懂了。
所以我才不能搬來與你同住，所以上街也不能與你甚至像哥兒們那般自然的勾肩搭背。嘿，你扯到哪去了？你聽我說完，我永遠都無法進入你生活的細節，更不能出現在你的設計公司，我祇能空下所有的時間來等你，比情婦更情婦的等你。我愛你，我敢大聲說出，甚至要帶你去見見我媽，你又是怎樣的四兩撥千金？又不是要你登報昭告天下，也不是要你上街去嚷嚷，我祇等著你親口一聲！你不要用那個表情看我，每次講到這件事你便有包容一個胡鬧的小孩的眼神，我不是小孩也不是胡亂的煩你鬧你，我一直相信你的經驗與歷練足夠抗拒這個社會的假道學死規範的，莫非，也因此顧忌多了膽子也小了？要不然，你說你說你說，說不出口對不對？又要告訴我「彼此感覺對了就好」對不對？「類意識流」對不對？我可以坦坦白白的對任何人說我喜歡男人，而況我又沒愛上有婦之夫也沒搶人男朋友，我就祇愛你這麼一個男人，我要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結結實實的摟在懷裡相守一生，我可以更坦白的告訴你我沒法子只靠咫尺天涯的思念你來射精！O.K？不要用類意識流來應付我的精神需要。來處理我們之間，好嗎？
他的額頭靠在椅背，好像一個頭顱因為從耳朵跑進了那麼多的話而沈重，手臂無力的分垂兩側，其中一隻拈住杯子，就快掉落地板上。幾乎在一個世紀之後，才彷彿椅子在說話般傳來聲音，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你覺得咫尺之近卻見不到觸摸不到我，你可以重新選擇‥‥。你說什麼!?你好膽再說一次！要不然，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多少次了？那麼久的日子相處，應該有共識了嘛我以為。你以為？請聽我說好嗎？或許如你所言，反而是經驗和歷練使我膽小，你甚至可以笑我懦弱；但我自有一套幾經修正的原則規範來應付這個社會。活到現在，覺得所謂生活並不是那麼偉大得令人窮於應付，那麼得悲壯淒美‥‥。他不願再聽早已熟悉的台詞，虎地跳離電腦，一步箭到他的面前，迫切的想知道已將杯子放到地板上抬起頭來的他，從他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表情是怨恨或哀情，或是索求。卻祇見他垂眸閃避，又用手指去捉弄耳垂，恨然「嘶」的扯開他的襯衫，一頭撞在他的胸膛，說，你也不准再說了，除了他胸膛裡鼓咚鼓咚的聲音外，也聽到自己的語音裡有海邊岩洞的滿潮：十分的潮濕。
他緊緊地摟住他的頭，像要將他按進自己的體內使之成為一體，終究不能，便將自己的面目窩進他的青髮，再一次感覺髮絲一如深海的藻草，是那樣柔軟而又勁韌地與海底岩礁恣意纏綿，不見天日。那些沒有半根白髮的歲月，到底離自己是遠是近？似乎尚有必要再整理一下他的情緒和觀念，便說，若我們兩人真無法見容於這個自欺於這陽光處處的社會，也就是說因為我們的事而被切斷了與這個社會的供養臍帶，公司也倒了文章沒人要也沒人來買半張的水墨了；不准再說，胸上有他嘶嘶抽搐的鼻音，而且原本死命環扣他腰背的手此時鬆開來，用力地去拉扯他的腰帶。他雖然用虎口銬住他的雙腕，誰知道他豁出力來，簡直就像一隻小蠻牛，如此的掙扎拉扯，呵癢似的敏感了腰部，兩人都呵呵哈哈的笑了起來。他仍不放棄卻祗能斷斷續續的將話再說下去，也就是說我那一點積蓄，是足夠我們用極其簡單的方式活下去，活到哈哈哈很老。但是對你，一個廿三歲的大學生嘿嘿卻是不公平的喂別鬧了，想想你還有多少正面的良性的「可能」可以發出，喂喂停一下聽我說完，那才是最真最美的，也是最現實的事情，正事。如果現在依你所願所愛的方式去做，我們祇能是我們，祇有僅僅的我們，聽清楚了沒有嘛你。時間一久便嘿嘿住手嘛你，便衍生出比你甚至比我所能想像的更多更複雜更難處理的後果來，喲喲喲至少，哈哈你先別強辯，現時目下你當然說你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戀姦情熱哈是形容詞嘛，不，不是說你沒有遠見，是說哈哈哈，好了好了不玩了，起來了啦，他掂著力道的扯住他的髮根抬起他的頭說，你看你看，都是口水。看到的卻是一張雨水淋過的臉。
他情緒的反差露了痕跡，慌亂的將身體從哭和笑中翻滾而出，平了平喘息，推推把臉側貼在地板上的他說，去洗個臉，才幾個字，也說得變了音調，雖不至於坎坷，祇是有點哽咽。哽咽於那個青春易感的身與心。這種事對他真的是不公平，他還有好多事沒做過呢。他意欲起身回到工作檯，藉人身的移動流通一下凝止的氣氛，未料不及拉通褲管，整個人再次跌回地板。看他已把頭埋在雙膝間雙臂再環住膝頭的坐姿，像將珍寶藏入屜櫃再又上了一道鐵鍊。望著他薄薄的肩膀仍不止息的微微搐動，若套合男女間的對白，該是憐惜兩字，是這樣的想著，便索性褪去長褲，換他撬開他扎結的身體，翻尋繫在腰帶上能開啟他屜櫃的那把鑰匙。
「默默跟他走進二樓的教室，觸目所及，更確定自己對整個校區建築的評語：真是一個亂字了後。依山而建，該很容易擁有許多綺麗、傍海而築，應會增添一份浪漫，反卻可惜了所有的視覺線條。教學區和宿舍區的兩條平行線正要延伸成淡如君子，就碰上階梯長長短短的曲折坎柯；斜裡刺出一條小徑，無賴漢似的硬扯住莊靜圓融的花亭搭訕。教室一旁有非婚生的短廊瑟縮一旁，另邊卻是挑高的長廊，廊頂裝了有燈，此時正大方明白的踏進教室。心裡嘀咕著一日來的灰暗低調，還好下了課的教學區，數一個靜字最美。極靜裡光影的反差效果，輕易將人幻成空無，直墜千絕地步。有些惶恐的迴身找他，祗見他偏著頭抱著胸，兩腳也成「女」字型的倚在門邊，木木的回望他。雖然教室裡面沒有置放什麼貴重的物品，門是可以鎖的，他跟他說，前後門都可以鎖。他也就學樣的同他一起將自己鎖入暗中。他開始選擇一條兩人之間最長的距離向他走來，魚戲蓮葉式的迂迴。他猶如耐心的釣者，用長長的心跳聲來等待，他轉向教室後的佈告欄，可惜寥落的活動單張抵不夠他的三兩眼，乾脆轉回身來向，他低垂下無所隱遁的眼眸，瞪住淡淡浮著白光的桌桌椅椅的平平仄仄。就算穿梭桌椅間的那人間或碰出些許聲響，猶如魚舞的澄刺聲，他也不抬頭。」
他拿浴巾矇頭搓著濕髮走出浴室的時候，他已敲下好大的一段，是因為對腹稿和鍵位的滾瓜爛熟，卻不能不分心的叫喚他，怎麼又穿我襯衫？那件是要送洗的全是汗臭你也穿。就是愛聞古龍水混著汗臭的味道，他露出頭臉走了過來，尤其是古龍水已成黎明時的幽魂，那種味道。毛病，他罵他。他也沒在意，嘿，他說，這是哪一段啊？教室的走廊噢是做愛的場面嘛，你敲得可快咧。他揉了揉耳珠子並不作聲，心裡卻應聲回話說待會做愛的情節還能敲得更快呢，因為那不過是在心室的情愛檔案中貼個慾念的索引動作而已。其實男男女女間但憑如何的標籤掛牌，是鮮明了旗幟還僅只是在後院晾件小衫，不都是這麼些個功夫！男人是因為熟知男人的這裡那裡，更容易洞燭和點通，所以用不到「承歡」這麼委曲的字眼。男人追逐女人，反而是深知她的不可預知無法推測，很是熟悉她的陌生，因而不褪興味。
待又如何？說不定祗是約定俗成，少數服從多數的始作俑。繞來繞去的思路理個不清，像每條線頭都綁著不同方向的箭頭，煩得敲完一行一行，將整盤爛熟的滾瓜全端進冰箱冷凍庫凍結成冰。喂！你幹嘛？練琴啊這樣亂敲，水放好啦去洗啦，換我來寫。
「桌面椅面都漾著白白的光，一個浪頭又一個浪頭似的羅列，兩人遙隔教室兩端的彼岸，被好重的靜謐將氛圍壓碎成零星的對白，連噎在喉結的一聲輕咳都足以成為彼此援救的繩索，用來攀沿拉近，才能救贖出深潯曠古的純白珍珠。椅子扶手式的小桌是兩人間的第三者，索性推倒了椅子。有好大的響聲在體內爆裂，每個賁張的毛細孔都涎流著女性的淚，他卻咬死牙口抵死獨鬥洶湧而來的每個浪頭，以及碎成白花的每一朵太息。身後的他，捨棄韁轡，不管馬頭紅葉是何莊，祗服伏在飛汗的馬背上，隨著馬蹄動地的答答，冥飛於失散了魂魄的星圖之中，更行更遠。」
你剛剛是繼續教室那一段吧？才不告訴你。叫出來我看看嘛，我祗想看看你是用怎樣的文字來馴服奔流的感官意識而已。管他！就是歸了檔不給你看，雖是這麼說，其實他是羞於讓他看到字裡行間的自己。別調皮了，全叫出來順一順，我想在長堤的那一段再補強一些點明他倆心性的東西，雖然我們早將他倆設定在高純度的一潭沈默裡浸泡著。嗨，兩個男人的心事，能怎麼說？說了又能誰明瞭體會呢？所以，這一段才能享受到遣詞用字的快樂。不是不是，不是騙稿費，等會你就會明白。我想要填充的是諸如他在潮聲的恍惚中覺得身旁那人生分的冷漠，十分強的孤獨感海風似的甩打在臉上，反倒是雜汨而來的波浪比他來得熱情，來得專情。便用心端詳海面，以免無聊。後來，總算知道綠綢波面下躲藏一大群精靈，在底下拿著仙棒戳著綠綢，大精神靈個大尖尖小精靈戳個小尖尖，一尖尖聳起隨即滑平，再又一尖尖聳起，一群永知不歇息的精靈。他又看到一隻白鳥，高高的追逐白雲，要不就逗弄著波尖的低飛，難道他都不理會與盤旋崖岸的群鳥間的距離嗎？是體內流動的血液使然，抑或霧笛的召喚？是種什麼樣的鳥呢？他想這麼問他，旋又想及他主修的是資管；哪懂得來花草鳥蟲，於是噤默，轉而跟著風聲哼唱‥‥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through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flying, I am flying, like a bird, across the sky, I am sailing, storm water‥‥，風聲更起勁了，只是錯裝了好幾句歌詞。
他沒等在歌詞分句的地方便插進一句：若要看得到十大景之一的西灣夕照，怕要不止一個小時。補到這裡，才能說明時間的流動，才使得在寫教室裡的明暗光影是有個出處。所以，明白了不是騙稿費吧？喂，火腿該是擱在冰箱裡的吧把腿拿開。以一個短篇來說，這可不是胡亂灌水的。那麼，他從桌上移開交叉的兩隻腳問說，往餐廳路上的那個段落呢？他還停留在原先的那個問題上，自顧自的又說，時空與事件的交融，可以潤滑刀斧的痕跡。尤其是黑白兩色，很適合編一段無聲的電影，或是默劇，你不認為兩個人湊到一塊兒根本上是更勝馬叟的肢體表情嗎？對，默劇，嗯，這個好。倒自言自語起來了。他們去吃晚飯的那個段落怎麼辦？他偏就是執拗的再問一次。你是說一個以系上有人要為他介紹女友的話來試探他，而另一個下意識的摸摸口袋被皮夾中那張女孩的照片的那一段？所以我要你叫出來順一順的，我在考慮隨便在哪個段落夾進幾句「他們在校區亂逛，不時有三兩個女孩騎單車經過他們跟他們嗨的招呼。他們此時雖無須刻意的間開兩人的距離，卻也不能再膩進半步。」的埋伏一筆就好。草草的一筆帶過？若遇到一個不用心的讀者呢？他推敲著問。你不覺得連這草草的結束都嫌添足嗎？他還是堅持不多著墨，認為是該結束的段落了。神情上明顯的鬆懈下來，看在他眼裡，分明是厭倦與不屑，懷疑自己在通篇的他他他他中到底是哪個他，忍不住叫說，煩了厭了我現在，難不成我也不過是你的一個處處都可省的短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