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醫院



「國道2號兩台自小客車相撞。清理路面中,後方回堵,還沒排除,請不要再上去了。現場員警處理中。現在不能過,請大家改道。後方車多*事故*通知─下。」
高速公路上彷彿一個大型的停車場,所有車輛時速近乎為零,透過廣播可以知道回堵將近一公里。
不遠的前方發生了一起車禍事故還連帶引起火苗,你嘆了口氣,並不感到一絲憐憫。
電子鐘顯示著十點二十五分,車禍的駕駛逃了出來或被燒死在車底,負傷還是死亡,這些都跟你毫無關係。你只焦急趕不上例行的會議。
「火這麼大會不會爆炸啊?」
「唉,就快過年還遇到這事情,真晦氣。」
隱約聽到隔壁車輛的對話,顯然和車上緩慢的輕音樂顯得格格不入,煙越冒越大,晴朗的天空被染成一片黑,有些車輛已開始轉向路肩,仍然塞在車道上,前方交流道的車一上來就堵塞。你覺得有些煩悶,想抽根菸,卻也不知道下車到底好不好。
「真是的……」你說,拿出了手機,上頭滿滿的未接電話,你頓時感到一陣胃痛。
你撐著額頭費力的讓自己清醒,筆直的路線如同心跳圖般沉寂,一陣鈴聲響起,百般不願意接電話,但對方可是比自己有資歷的前輩,無奈之下按了通話鍵。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不是讓你今天下午要來補缺?」手機另一頭刺耳的咆嘯聲令你靜默幾秒,誠實的說明自己的情況。還沒有得到回應,電話那頭傳來對談聲,對方便掛上了電話。
等到消防車與隨行的救護車到達後,走走停停的結果是:你與那兩輛焚燒的車不過五尺的間隔,看了一眼,其中一台是高級的賓士,一眼晃過,你腦裡便想起,那短短幾年就爬上主治醫生位子的同袍。「嘖嘖,果然玩命的都是有錢人啊!」你碎碎念了幾句,慢慢駛離此地。
當趕到醫院半小時都過去了,不知為何急診室外聚集著護士,你感到疑惑,其中一個看到你來之後更是驚訝的點了頭。
「李醫師好。」原本的喧嘩聲變成竊竊私語。看你一臉茫然,較為親近的護士走過來說道:「裡面急救的是院長的女兒,另外一位傷勢較輕的則是陳醫師。」
「不是因為車禍吧?」
「唉,聽說還有火燒車,院長這下該頭大了。」那群護士又開始聊起醫院裡的八卦,其中還有不少同情聲。
才說一個人的死活與你毫無關係,便碰上了這件事情。你苦笑,想起剛進來的時候你和陳醫師都同是實習醫生,也因此好了起來,在醫院裡發生的事或者在醫學期刊上得來的心得都會與他分享,沒想到後來他越爬越高,薪資也離你越來越遠,你剛開始以為是對方努力的原因,雖然羨慕,卻也衷心的為對方感到驕傲。只是後來你得知了某些事情其實並不是那麼美好,因此和他破臉之後,你痛苦得怪自己傻,默默的就那麼被欺騙了,卻從來都不會妄想去掙些什麼。
「還差兩血袋,好像調不到。」
「頭似乎破了不是嗎?」
聽那群護士講,傷勢很嚴重,手術時間一再被延長,原本要回診療室的你,此時卻躊躇在此,後頭傳來男士的聲音,聽著很耳熟,你回頭一看──那是院長。
「救我女兒、拜託快點救我女兒啊!」平時高高在上的院長,此時也不過只是一般人。以前曾經在這實習過,看過無數類似的場面,怎麼這次顯得特別悲涼,眉頭深皺,你快步離開他的視線內,站在冷清的角落。
門被推開,聲音的主人跌跌撞撞地跑進診療室,激動地詢問傷者情況,苦苦哀求著醫護人員務必救回她女兒,聲音沙啞悲切,那樣子卑微的只差沒下跪了。
「冷靜一點,院長,現在我們正在極力搶救。只是,你女兒車禍撞傷頭部,且有多方大出血及骨折,但現在醫師人手不夠,院裡存血量也短缺。情況不太樂觀,恐怕……」醫護人員說邊將他架開,帶到診療室外候著。
院長頹喪的癱在椅子上,頭垂到胸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從側面可以略為窺見,中年後發福肥胖的臉因極致的擔憂和痛苦而扭曲,每一絲一條的皺紋都深深
地陷下去,與昔日面對傷患重症家屬嚴肅沉穩專業近於冷酷的面孔大相逕庭,顯得異常蒼白憔悴。平日裡那些見了他便畢恭畢敬,鞠躬哈腰諂媚殷勤的人全都假裝忙於工作,當作沒事般視而不見。醫院裡人來來往往,誰也不曾停下來關心詢問,連瞧也未瞧一眼的便匆匆走過。
你冷笑,想必是今天會議當中,院長長年的小道消息終於開始影響了他的地位,所有人才對他如此冷言冷語。
感覺上來,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但你並不在意,你雖然是個醫生,而且做的相當不錯,但長年受到的冷落和不受重讓你意興闌珊,在醫院裡待那麼久,看了那麼多的生死離別,早已見怪不怪,不論對方是誰,那種感覺早已離你遙遠,你並不在乎,而且,很不在乎。
你只是想著,那陳醫師之前就跟院長的女兒論及婚嫁,也沒什麼出人意表的長才,就靠著每天噓寒問暖博得佳人芳心,也不過是為了想成為院長的乘龍快婿,鞏固自己在職場的權力地位,受人吹捧尊敬。相比之下,他的醫術專長就顯得毫不重要。現在好,出事了。如果院長女兒剛好因此重傷不治,說不定院長會因此怪罪到他頭上予以差遣,這樣,恰巧就解了你的心頭之恨,借此幫你去除眼中釘。反正以自己在醫院裡受漠視的程度來看,根本沒有人會想到找你幫忙救治,又何必去淌這場混水,什麼醫德醫訓仁心仁術救人於水火,通通算個屁。
你冷眼旁觀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工作人員、不同疾病來求診的病人、陪同的家屬等出出入入,醫院裡似乎籠罩著一層死亡陰影和低氣壓,又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一如往常。
「李醫師!對!李醫師!」突然院長捉著你,像捉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院長?」有些驚呼,你看著緊握住你膀臂的院長。
「李醫師,拜託、拜託!救救允忻……救救我女兒呀……」你看著他,心中想起:再冷血的人,面對自己所愛之人面對生死之境時,又跟一般人有和不同呢?
但之前的備受冷落,讓你的惻隱之心,低於零度。
擺出為難的表情,你搖了搖頭,院長連忙慌張的接著說:「救救我女兒,看你要我幫你加薪,還是你想晉身為主任,我都答應你!只要你救救我女兒!救救
允忻──」
『當初對自己如此冷漠,現在才發現我的存在……升職?加薪?是還不錯,但還是裝一下吧!』你心想,歉意的笑容令人莫名的感到恐懼,卻也模糊不清。
「院長,你不要這樣說啊!身為一名醫生,救病人是我的天職,只是……只是我許久沒動刀了,怕是會出問題啊!」你隨口胡謅,其實很多掛在其他人名下的刀都是你開的,但你覺得這也不算是謊言,畢竟你默默的承受了很多,而如今你只想看某個利用你的人崩潰。
「我來動刀吧!院長!」你回頭望去,那是不知從何時起就站在這的張醫師開的口。
從護士裡的八卦,你清楚得知張醫師對院長女兒有意思,自從知道她跟陳醫師在一起後,似乎消沉了一陣子。
『他什麼時候出現在這的,記得今天應該沒有他的班才對。』你心想,但不願說破,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還是交給張醫師好了,畢竟他很有經驗。」
「不!不!我記得李醫師的開刀技術!我信任你。」院長說,手死死的握住你,你感覺到一絲疼痛,因為院長的指甲已經深陷在你的皮膚裡。
『他記得什麼呢?』你心想,一個人面臨崩潰邊緣的時候,是不是會捏造出許多,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記憶來。
你看著院長,又看了看章醫師,內心閃過了惡意的想法:「好。」你說,像是拗不過院長,但實質上,你多少有些禍心。
最後你身為主要開刀醫師,而張醫師為副手,經過8個小時多的手術,手術成功,院長女兒被轉入加護病房加以觀察。
隔沒幾天,你被升上外科主任,縱使醫院裡的人私底下閒言閒語不曾少過,但看著專屬於你的辦公室裡那些花籃和高級水果盒。
你笑了,是那麼的驕傲和得意。
院長女兒在清醒之後便與陳醫師分了手,而後人事命令下來,陳醫師被降轉為住院醫師,縱使他每天不停歇的到病房外站崗,院長女兒也不接受,只是拉著
你談天。你笑著與她說話,透著一點刻意做作,特地的講得很大聲。然後在走出房門時,看著陳醫師蹲在房門旁,你頭也不回得大步離去。
你不關心,至少你裝作你是真得很不關心。
經常來探望院長女兒的還有一個──張醫師。只要一空閒下來便會跑來看她,但沒多久就又沉默的離去。因為院長女兒一直很禮貌的回復他的問候,卻始終簡短,無法深談。
也不知過了多久,至少你並沒有刻意的去記得,終於院長女兒轉入普通病房,而你也卸下了身為她主治醫生的責任。
不過說也奇怪,院長女兒的反應卻十分誇張,死命的握住你的手,就和她父親一樣,讓人覺得厭惡,卻又無可奈何。但你非常明白,她只是將目標轉移成你,對於這種被保護得好好、天真無邪實際招惹上會是恐怖的女人,你非常明白自己該做什麼才能佔有極大利益。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如果她喜歡上我,對於我的將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心想,擁抱住了院長女兒。
當上主任的日子是整天忙活,這天晚上,你好不容易結束掉長達十四小時的手術,你心想總算可以好好上個廁所了。
你走進男廁,進入其中一間廁所,關上門。卻聽見隔壁小小聲的對話,你安靜的聆聽著,卻聽到一聲重力搥牆壁上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我精心策劃那麼久,卻跑來一個姓李的!打亂我所有的計畫!那場意外……媽的,如果我早一點到急診室,允忻也不會喜歡上那姓李的!我她媽靠杯啊!」你清楚明白低吼聲的主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原來……那場車禍是張醫師設計的……』你心想,但並不感到任何詫異,只是覺得厭煩,怎麼這種事偏偏就剛好讓你遇到,可你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正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你偷偷拿出醫師袍裡的手機,按下了錄音鍵──
如今,你的腦裡,是否還記得當年在讀醫學院時,鄭重發下得誓言:「准許我進入醫業:我鄭重地保證自己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我將要憑我的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病人的健康應為我的首要的顧念:我將要尊重所寄託給我的秘密;我將要盡我的力量 維護醫業的榮譽和高尚的傳統;我的同業應視為我的手
足……即使在威脅之下,我將不運用我的醫學知識去違反人道。我鄭重地,自主地並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約定。」
我想,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