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3月 31, 2022 11:04 am
楊明敏提前了兩天返回學校，田芳過年沒有回家，她沒什麼家可回的，她是人在哪家就在哪了。楊明敏跟她約好了，開學的前一天下午在她的學校門口見面，她從家裏給她帶了點臘肉之類的。
天氣冷，暈車反應沒那麼強烈，但是下車的時候還是噁心頭暈，她在車站裏靠著欄杆站了一會，冷風吹一吹，感覺好些了。
從車站出來，她覺得失算了，從這裏直接到田芳學校更近一些，她如果回自己學校明天再過來，來回浪費時間。她在街上走走停停，不知道該怎麼決定。後來急著想要見到田芳的心情占了上風，她背著包提著袋子去公交月臺找車了。她過年來回都只帶了隨身換洗的衣服，行李被褥那些在放假前都清洗晾曬過了。
自己在站牌上看一看，找人打聽一下，很快就到了田芳的學校。她好像只是在坐長途汽車的時候會暈車，車上下來，街上還有節日的氣氛，路邊有小孩子在放鞭炮。她慢慢走到學校門口，已經有很多學生返校了，進進出出的很多人，這所學校比她上的學校的學生應該多多了，她看到這些學生，臉上的氣色也有些不一樣 ，他們更自信。
到了門口她不知所措了，自作主張的決定，多半是要落空白跑一趟。她早上因為怕暈車，沒吃東西，一路折騰，到這時候餓得也有些受不了了。不是約定的時間，田芳大概是不會出現，但也有可能隨時出現，她站在那裏忍著餓，儘量等更長的時間，等到忍不住了再回自己學校去。
這些學生們，學校比她的好，人也應該比她聰明用功，她有些自卑不敢去看他們。不過，有時候不經意目光掃過去，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她會偷偷多看幾眼。宿舍裏景珊珊漂亮，可是有一股社會氣，不像這裏的有些女孩子，漂亮還有書卷氣，偷偷看女孩子，幫她熬過了一段時間。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個學校裏人多，要找到一個認識田芳的同學打聽她比找她本人還難，最主要是，她餓了，她打算去街對面一個小面館吃點東西，這時候她看到過的一個女生離開了她的同伴向楊明敏走來。
“你是在等人嗎？”
她的眼睛好漂亮，閃著光的，楊明敏有些被晃到了。
“是的。”
“你們約好的嗎？怎麼等這麼久。”
“我們約的是明天……”
“哈哈哈……你好有意思，那你怎麼辦，就一直等啊？”那個女孩笑了，她的同伴也過來，她們都笑了。
“我正要走了。”
“哦，是哪個專業的，我帶你去找她班上的同學。”
自己還是笨了，找不到她本人，不知道誰認識她，但可以很容易找到認識她的人。楊明敏為自己的愚笨羞紅了臉。
“那好吧，謝謝你。謝謝你們。”
“不客氣。”她們有說有笑地帶著楊明敏向學校裏走去。
楊明敏偷偷打量那個女生，她在一群人裏最出眾，她之前就看到過她，她可能出去買東西又回來，才再次在門口看見楊明敏。
“你真是個，好奇怪的女孩，約的明天，怎麼今天來呢？”
“就，很隨意地，就來了。”
“哈哈哈她真的好有意思。”那個女生又笑了。她看起來很愛笑。
“她好漂亮。”一位同伴說。
“還用你說，我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才來問她。”
有位同伴走到楊明敏前面一點，偏過頭看她，楊明敏不想顯得拘束局促，可是禁不住臉上發燒。
“前面就是那個專業的宿舍，你可以去那裏問問。”一個同伴說。
“嗯好的，謝謝你們。”
“不用謝，再見了。”
“再見。”楊明敏說，看著她們走開，可能不會再見了，她有些不舍，正好那個女生也回過頭來，沖她笑了一下，楊明敏好像……心裏被擊中了一樣，咚咚地一陣跳動。她覺得自己也是吸引了那個女孩的，她想到了雪地上遇到的那個女孩，為什麼，有些人會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相遇，仿佛就是為了讓彼此相互吸引而被安排的相遇，但是又僅僅只是相遇，仿佛就是為了讓彼此有那麼一刻的心動而被安排相遇……
田芳在宿舍裏，她蹦起來抱住了楊明敏。
田芳帶楊明敏去她的“家”，她媽媽在那裏。在路上她已經向楊明敏介紹了“城中村”，但是在到達的時候楊明敏還是很驚異，省會城市，市區內，有這樣土磚牆的房子，現在鄉下都看不到這樣的房子了，難怪房主會白給她們住。只有一間房屋，還帶個小院子，倒是獨立自在。
“這屋子應該是單獨隔出來，讓老人走的。”
田芳說，楊明敏想她們倒是不忌諱。
田芳媽媽在院子裏點了幾根木頭烤火，她看到楊明敏的時候說：
“你來了。”
楊明敏叫了阿姨，看起來很正常，跟自己的父母比起來是很年輕的，如果不是有毛病，應該正是能幹的年紀。
屋子裏面一陣怪味，都是堆放著的一些破爛物品散發出的氣味。屋子矮小陰暗，真像個神經病住的地方，裏面唯一的亮點是一束洗得很乾淨的塑膠花，應該也是撿來的。
“這個給你帶的。”楊明敏打開袋子，從裏面拿出臘肉和香腸。
田芳接過來：“老媽，老太婆，晚上給你煮香腸吃。”
她找地方去吧菜掛起來。
楊明敏拿出兩百元錢來：“這個給你……”
“我把我女兒嫁出去了就跟你走。”田芳的媽媽突然在門口說。
田芳推開楊明敏手裏的錢，“媽，你又是要鬧哪一出？別發神經了好不好。”
“我看你就不對勁，你是比上次還厲害了，不過我也不怕你。芳兒我跟你說，別看她好心，說到底也還是個妖精，你知道她這肉從哪來的……”
田芳走過去了，把她媽媽推出去，“你去烤火，記得添柴，一會要拿柴火做飯的。”
楊明敏覺得好笑又覺得難受，她再次把錢拿給田芳：“這是我自己賺的錢，給別人家小孩補課，人家給的。”
田芳沒有接，手上收拾著東西：“我也想去給別人做家教，沒辦法。去年天冷的時候，她在屋子裏烤火，差點把屋子燒了，幸好我過來了。”
“你拿著，這是我的。”
“你給你爸媽買點東西吧。”
“他們還好的，再說，我現在還是找他們拿錢用，給來給去的，沒必要。你收下。”
田芳接過錢放進口袋裏，“這些房子很破舊，可是有很多學生出來租房住，所以房主也要收我們租金了。”
她收下錢，楊明敏很高興，但是聽到要交房租，又替她擔心了。她想起景珊珊有個尋呼機，聽說要一千八。
“你能應付嗎？”
“能，他這房子是廢棄的，土磚房，人家都是租紅磚房的。我媽給收拾出來，我說我們只能交別人一半的房租。”
“你做飯吧。我從早上到現在沒有吃……”
“你不早說！媽，把架子架上……”
田芳媽媽抬頭看看天，“這個點，做什麼飯，”她轉眼看著楊明敏，“你還掛念我們田芳，好乖的姑娘。”
“你沒事出去逛逛，又不是老太婆，老守著火烤什麼。去看看菜地裏有沒有菜，我是大學生，去撿菜丟人。”田芳說。
田芳媽媽起身走了：“大棚裏沒什麼東西了，過年都摘完了，我去菜市場看看。”
她這時候看起來很正常，楊明敏見過她幾次，她不正常的時候，也沒有攻擊性，不是會傷害人的那種武瘋子，要是能在菜市場賣賣菜，比撿破爛體面些。
田芳很開心，“我們過的還可以的，她還是知道吃喝的，賣菜做不好，撿菜還行，每天到處逛，撿破爛，到菜市場去撿人家扔掉的菜葉子，有些人熟了，剛死的魚沒人要就給她。看，比我們在鄉下的家裏還好，有自來水，”田芳說著擰開牆角的水龍頭洗米：“天冷的時候會凍住，這裏柴火多，點燃了烤一烤就好了。賣肉的剔下來的骨頭沒人要的，她也跟人要來，煮土豆，煮蘿蔔，好香的。附近好多大棚種菜的，一季的菜收了，長得不好的，都扔地裏，她去撿回來，我都覺得需要一個冰箱了，吃不完，呵呵呵……”田芳說著，洗好了青菜。
“你就坐著烤烤火，看著架子上的飯。吃的是沒問題，就是米要買。錢也還好的，這一片都是老城區，很多人搬家了，很多東西，舊傢俱，舊書，舊電視，舊鍋碗瓢盆，多的是，不過有別的人來這裏撿，人家騎著三輪車的，她檢不過別人。”田芳說著，到屋裏把楊明敏拿來的肉切了一些出來。
“我們學校裏有些學生，會彈琴，會唱歌跳舞的，去外面給人家唱歌，一個晚上能賺幾十塊錢。有些有門路的去一些單位做兼職。我高考的成績不算太好，做家教人家要看分數的。你是怎麼做的？”
“我沒做，就是常去一家書店看書，老闆有個兒子在上初三，我給他講了一道題，他們就讓我教了。”
“多少錢呢？”
“沒說錢。就是我在那裏看書，不用給錢。這兩百，是放假的時候老闆才給我的，算是額外的吧。”
“不知道該說你傻呢，還是說你大氣，錢都不講。這麼說，你掙的兩百塊，全都給我了？”田芳也到火盆邊坐下了，才都準備好了，要等飯熟了炒。
“嗯。”
“我儘量不用，給你留著。我自己也要攢錢，攢下來交房租，萬一生病要錢。還是有盼頭的，四年書讀完，分個工作，有穩定收入了，以後的日子也就好了。我差不多就這樣了，說說你吧。”
“我有什麼……”楊明敏想，自己那樣的學校，以後的會怎樣，很難說，尤其是，自己是個異類。
“你還是喜歡女生嗎？”
楊明敏沒做聲，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跟我說一下，你是怎麼回事，你都沒跟我說過，怎麼會那樣的，一個女孩子，漂漂亮亮的，怎麼會，男的跟女的才是天經地義呀。”
“這個好像是天生的，我查了一些書，說是在娘胎裏就定了的。”
“我有時候會做夢，夢見跟男的在一起，醒來後就好想摸摸男的那兒，到底是什麼樣的，你呢，有做過這樣的夢嗎？”
“沒有……沒你那麼……我是夢見女的，夢見黃雅莉，有時候也有別的女人，就是親親抱抱什麼的，沒有那麼，下流。”
“男的呢，在學校有男孩子追你吧？”
楊明敏點了下頭。
“沒有你喜歡的？”
“是男的都不喜歡，還很討厭，寢室裏有時候有男生來，聞到那股氣味都難受。”
“你太誇張了吧，哪有那麼明顯的氣味的，你是心理排斥。”
“也許吧。這不就是從心底裏就排斥嗎，不排斥不就能接受了。”
“就從來沒有男孩子，讓你有感覺的？是你要求高嗎？”
楊明敏想起同學和室友在一起聊到男生時的情景，“你平常，會看長得帥的男生吧？”
“會呀，長得漂亮的女生也會看，不過不一樣，怎麼說呢，看到男生，會想著，要是能靠近，要是能挨著，想這些，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她真漂亮，就這樣。”
“你知道嗎，今天我到你學校，在校門口，找不到你在那待著，我就看來來往往的女孩子了……”
“我知道，那些無聊的男生，閑著沒事，就看女孩子……所以，你心裏，你是男的？”
“不是，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男的，我還覺得自己，漂亮，聽到別人說我漂亮，我好開心的……”
飯熟了，田芳把鍋拿下來，用火鉗夾了燃燒的木柴要往臺階上的爐子裏放，
“要不，我們把鍋放在火盆架子上，把菜放進去加水煮著吃，跟吃火鍋一樣。”
“好啊。”楊明敏說。
田芳把鍋和菜都放好了煮。
“我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怎麼會這樣的，”田芳說：“怎麼會有女孩子，還是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她不喜歡男生，卻會喜歡跟自己一樣的女生。”
“我其實也不知道的。如果不是聽你說，你媽媽……被一個女人帶回家，我就不會知道世上有這種，女人跟女人……這種事，我不知道，也可能就跟別人一樣，長大了，不管喜歡不喜歡，就結婚了。”
田芳想了一會，“說起來，還是怪我媽了。她不遇到那種事，我就不會知道，我不知道，我就不會發現你不對勁，我不覺得你不對勁，我就不會警告你。本意是警告你的，誰知道，讓你多了這種心思了。”
“呵呵呵，也難說，我自己也發現了，聽女同學在一起議論男生什麼的，我就從來沒有對男生有什麼，好奇心都沒有，就是對女生有那樣感覺，就算沒有聽你說那件事，就算，沒有遇到黃雅莉，遲早也還是……我今天在你們學校遇到個女孩子，我就好想親她，抱她，也想要她抱我……”
兩個人靜了一會，鍋裏的菜飄出香味來。田芳去屋裏拿來碗筷，盛了飯：
“你多吃點，我還不餓。”
“不等你媽媽嗎？”
“她也不餓的。誰像你，一天不吃飯。”
楊明敏笑了笑，大口吃起來。
“你那是，”田芳邊吃邊說：“性欲。你都不是簡單的喜歡了，你對女孩，那樣，是性欲。”
楊明敏臉紅了，雖然她剛才說的，大約也是這回事，但她是在表達感受，田芳說的太直白了。
“我還是覺得，這是不合理的，你想啊，我們女孩，身上長的，跟男生那個，剛好是互補的，你說說，兩個女的在一起，怎麼做那事？”
楊明敏也不知道。
“可是你好像，又沒什麼不好的，對女孩子產生性欲，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問題是，你們怎麼做那個。”
楊明敏沒有說話，田芳也沒說了。她們一起吃完飯，楊明敏要去洗碗，田芳不讓她洗。
“累不累？要不要躺一會？”
“不用。”
“今天不走了，晚上你跟我去學校寢室睡，這地方，被她弄的太臭了。”
田芳說，她洗好了碗，把碗收進去。出來的時候，她給了楊明敏一本書。
“同性戀的。是講男的。我是喜歡男人的，我看著都覺得看不下去，你要是看不下去就扔掉。”
楊明敏拿過來打開，她不想看材料性的，古今中外都有，她都知道了；她也不想看理論性的，生理的心理的社會的環境的，那跟她無關，那是她無能為力的，她就想看到，同性戀是正常的，合理的，她不想改變……她直接找結論，結論是要正視這個問題，沒有說這是個什麼問題。她找到了同性戀能否恢復成異性戀的部分，可以治療，不過，要自己覺得是病，自己不覺得是病的，不認定為有病。那到底是不是病呢？不過，書裏的一些內容，還是會讓人對這個群體有更深的瞭解，而不是一種一概而論的方式對待，難怪這次田芳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
“你拿去慢慢看吧。我們出去走走，買點瓜子回來嗑。”
田芳說。楊明敏把書放起來，跟她一起走出去。
“我不帶去看了。”楊明敏想到了一件事，“我拿去不方便。你在這裏，可以放在租的房子裏看，我只能放寢室，要是被人看到了，我……”
“哦，也是。”
“你都看過了？”楊明敏問。
“看過了。”
“我找過一些有關的書，書不多，而且都是沒有結論。”
“你想要什麼結論？”
“上面說是不是病由自己說了算，可見醫學上也是沒有一個定論的。”
“但還是說可以治的。”
楊明敏不想治。
這片區域很大，她們繞過了一道河溝，經過一座廢棄的工廠，她們從工廠的廠房穿過，兩個人在那裏玩了一會。找到一家小賣部，買了點瓜子，然後從另一條路漫漫踱回來。
田芳媽媽已經回來了，她們剛回來時，田芳的媽媽又把楊明敏當做妖精。楊明敏哭笑不得。院子不大，大約只有十來個平方，還有廢品堆滿了牆角和角落，院牆是土磚糊著泥，牆外有歪斜的大樹。仍然是冬天，寒冷的氣勢已不怎麼強了，三個人坐在狹小的院子裏烤著火，嗑著瓜子，這個小院子裏竟然有了幾分溫馨的氣氛。
“你說的沒錯，等熬過這四年，你就解脫了，以後你會過上好日子的，阿姨也能跟著你享享福了。”
“呵呵，你倒跟我操心。你呀，長這麼漂亮，又不喜歡男人，可是往後，肯定要跟男人……打交道的，你可怎麼辦哦。”
楊明敏慌忙看田芳媽媽。
“沒事，她現在做夢呢，不知道是太上老君還是聖彼得。”
“小孩子怎麼口沒遮攔，這是你能說的嗎。”
“好的我不亂說了。媽，你給我講講聖彼得大戰東海龍王的故事吧……”
田芳媽媽真的講起來，看起來很正常，說的全是些不著邊際沒頭沒腦的話，聽著倒是讓人覺得挺快樂的。不過，聽著聽著，楊明敏想，一個認真的作家，不會這麼胡說八道，一個有知識的人，也不會這麼胡說八道，正因為這樣，那些作家文學家什麼的，都編不出這樣的故事來，把東西方的神話和宗教混在一起，把古代和現代交纏在一起，沒有重點，沒有邏輯，但這份想像力，這種創造力，是正常人無法擁有的，正常的思維束縛太多了。
楊明敏去了趟廁所，回到院子裏時，她看到火焰變得明亮了很多，此時夜幕正在降臨，火焰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溫暖，楊明敏看著三個人坐在暮色中火盆邊的情景，忽然想到這可能是自己一生中難得的，是很多人的一生中甚至不會有的，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情景下，這種感受，溫馨，溫暖，甜蜜，幸福，快樂……似乎都不准確。
楊明敏和田芳都不餓，不過天黑了，該做飯了。田芳洗著菜，這時候她媽媽又把楊明敏當做女兒同學了。
“你怎麼叫你同學洗菜呢，姑娘你坐著休息，你不要管。”
“媽，她不是妖精嗎？”
“你胡說什麼，她怎麼是妖精。”
“那，下午來的那個，是個什麼妖精？”
“廣寒宮裏的玉兔，成精了，還當自己是神仙呢，要帶我走……”
“哈哈哈……一個院子，三個人，一個神經病，一個同性戀，就我一個正常人……”
“同性戀怎麼不正常了？”楊明敏氣惱著說。
“神經病也說自己是正常的呢……”
楊明敏抬手打了田芳一下。
楊明敏首先就到蔡大哥書店去了，沒有開門。
寢室裏幾位室友都帶了些家鄉的小吃特產來，給要好的朋友，跟室友分享。楊明敏什麼都沒帶，臘肉給了田芳。這是她自己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她很知趣地只是嘗了一點。除了景珊珊，她是家離學校最近的一個，這件事讓她更顯得孤立了，都不用別人表現出來什麼，她自己就感受到了。
開學不久，一天中午下課的時候，馮岩從後面追上來，遞給她一包東西。
“這是什麼？”楊明敏問，但立即想到可能是他給她帶的東西，無論是什麼她都不該要：“我不要……”
馮岩塞進她手裏轉身跑了，楊明敏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高珍在叫她了，她手上的東西沒處藏，她又不想讓人看見，她裝作沒聽見趕緊走，可是剛走，就想到這樣對高珍過分了，她又停下來，懊惱著這些無聊的事，送東西，有這樣強行給的嗎，這跟搶是一個道理了。田芳跟她說的事，她本想嘗試一下的，可是一來就是這樣，由不得她不厭煩。
高珍一定看到了她不想理的樣子，沒有再叫她，也沒有向她走來，跟別的同學一起走了。楊明敏更加懊惱，高珍是同學中室友中唯一一個不拘小節的人，不計較她從不主動跟人交流，還一直會主動跟她說話打招呼，算不算朋友先不說，她今天這樣是會傷害人家的。楊明敏看看手裏的東西，無奈地向著高珍那邊跑過去。
“高珍，高珍。”
高珍回頭看了看她，沒有停下腳步。她跟上高珍和那幾個同學。
“高珍。”
“怎麼啦。”
“我剛才，聽見你喊我了。”她想解釋，可是身邊有別的同學。
“哦，我還以為你沒聽見呢。”
高珍說，另外幾個同學嘻嘻笑了。楊明敏很尷尬，看來高珍是生氣了，那麼多同學看見她喊她了，也知道她肯定聽見了，是她自己，有些事做的真的是讓人難以接受。可是她有些事，是真的沒法說，別的男生追女生，無論女生接受不接受，都不介意被人知道，可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隱瞞。
她們幾個說著話，楊明敏被落在一旁，她跟著也不是，不跟著，都是去寢室放下書本拿上碗筷準備吃午飯的，她硬著頭皮跟在一旁走。
找個機會跟高珍單獨解釋一下吧，也許對別人來說，有人追是件可炫耀的事，可她不想人人皆知。手上的東西還要想辦法處理，她一點都不想知道是什麼，這跟信不一樣，她留下來，扔掉，不給回應，都算是她收下了，只有還回去才不算收下。她要怎麼還，也那樣硬塞回去嗎？臨別的時候，田芳跟她說了三件事：找個合適的男生談談戀愛，至少試一下；暑假的時候，跟她一起去找個醫生看看；有條件的話穿好一點，正當青春年少，正是美的時候……像這樣的，她試都不想試，也不想去看。如果是個女生，會這樣送東西給她嗎？如果是個女生，無論怎麼送東西給她，無論送什麼給她，她都會開心，會欣喜的，女孩子那麼美好……哪個女孩會送東西給她呀？
蔡大哥的書店仍然沒有開門，直到週末，吃過晚飯，她再去的時候，門總算開了。她興沖沖地走進去，吳大姐跟蔡洪亮剛吃完飯，正在收拾碗筷。
“吳大姐，怎麼這麼久沒開門？”
“你可算來了，小亮，叫楊老師。你吃飯了沒有，一起吃點，還好做多了點。”
“我吃過了，您先吃吧。開學了，上課都沒問題吧。”
“嗯。”蔡洪亮答應了一聲。
“你先看看書，我們有事要跟你商量的。我先把碗收了。”
“蔡洪亮，你可以去洗碗的，洗碗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蔡洪亮正拿起一本書要看，楊明敏看到不是學習的書，就跟他說了。他放下書，去洗碗了。
吳大姐看看兒子，看看楊明敏，“嘿，楊老師的話好使，我們是叫都叫不動的。”她拉過楊明敏的手：“嘖嘖，將來誰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氣……”
“大姐，您有什麼事……”楊明敏紅著臉，縮回了手。
“來，坐下說。這個書店，我們暫時沒時間管了，想讓你來管。”
“我怎麼管？”
“我們商量過了，上課的時候，學生也沒時間來，你就中午，晚上，週末，開開門，在門上貼個條，寫上固定的開門時間。你沒課的時候不也是在寢室裏教室裏看書學習嗎，你就到這裏來，又看店了又學習了，兩全其美。”
“你們怎麼，都沒時間？”
“他這學期衝刺了，學校不允許請假，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我在那每天給他做飯，守著他。我們老蔡那個生意，剛剛有了點樣子，接了點業務，他顧不了兩頭。”
“你們，信任我？”
“嗨，押金是要退給別人的，租書的錢就給你了，什麼信任不信任的。賣書的錢，我們拿進價，多出來的利潤也給你。”
“不，我不要，我只是順便看個店，這店面是你們的，賺的錢我不能要。”
“那不行，不能讓你白乾，這書店收入也不多，就抵你工資了……”
“我真的不要，我順便看店，也不耽誤學習，我不能要錢……”
“你這孩子……實話跟你說吧，這書店，前些年還能賺點錢的，這幾年錢不值錢了，收入沒上去，反倒一天比一天少。他爸現在心思也沒在這裏了，又不敢丟掉，萬一生意做不好，還得回來弄這個書店。你幫我們撐這麼半年，他中考了我就回來守。半年賺不了多少錢的，你就別推辭了。我們兒子也讓你教過，現在學習是上去了，關鍵是，他現在態度變了，變得懂事了，這都是從你身上學的，你真是個好孩子，小亮，你看到了，楊老師不光聰明，有頭腦，人品也好，人品好的人，到哪都吃得開的，你要多跟楊老師學學……”
就這樣，楊明敏上大學半年後，成了一家書店的，掌櫃，她很開心，錢是不能要，她做好租書賣書的記錄，到時候把錢和賬目一起交給他們就行了。
從此她中午，晚上，週末，都要去書店看店，一直沒有機會跟高珍解釋。好不容易有天中午，高珍回寢室晚一點，其他室友都去食堂了，她跟高珍說：
“高珍，一起走一下，跟你說點事。”
高珍看看她，拿上碗筷跟她一起出來了。她挑了一條繞一點的路，走到人少的地方，
“我那天，一個男生突然給了我一包東西，我不知道怎麼辦好，又不想被你知道，所以……”
“哪個男生？”
楊明敏愣了一下，她跟她道歉的，沒想到她關心這個問題。
“讓我猜猜。我知道的，何軍？”
楊明敏搖搖頭。
“徐耀輝？”
楊明敏搖搖頭。
“劉建峰？”
這個楊明敏沒聽說過，劉建峰是班上高大帥氣的男生，很多女生都暗自喜歡，他身邊好像總有女生的，楊明敏沒想到自己跟他也扯上關係了。
高珍還要猜，楊明敏說：
“你別猜了，我，我沒想跟別人怎樣，傳出去，人家名聲……以後不好追別的女孩了。”
“你真是……你太好了。”高珍說，“我真的都妒忌你了，人長得好，性格好，心眼也好。”
這樣的誇獎，楊明敏有些，愧不敢當，要知道，她在高中，是個名聲壞到校外了，連村裏都知道的女孩……
“那你喜歡誰呢？把我當朋友嘛，告訴我吧。”
朋友……楊明敏在想，要不要告訴“朋友”，自己喜歡女生的事……
“沒，沒有的……我不考慮這些事，我，好好讀書，將來好好工作。”
“但這些和談戀愛也不矛盾啊。”
“怎麼不矛盾，將來的事，大家都離得那麼遠，將來的事，誰說得准？”
“你想得還真遠。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有的人，就是因為將來的事說不准，所以不考慮那麼多，有戀愛就談。唉，劉玉梅已經那個了，你知道嗎？”
“哪個？”楊明敏以為她遇到什麼事，得了什麼病。
“破處……”
“哦——”楊明敏覺得噁心，不想知道，可是已經知道了。她立即想到自己，將來要和什麼人……不結婚，不談戀愛，不跟任何男人！
“班上還有幾個女生……”
“你跟你男朋友現在怎麼樣了？”楊明敏不想聽了。
“我們啊，還不錯，”高珍有些笑容露出來，“就是，見不到面。”她的神情又有些失落了。
“沒關係，只要你們真心相愛，距離遠了用時間填補，時間久了就能縮短距離……”
“你真厲害，看書多，話說的好，想法也好。”
快到食堂了，楊明敏想幸好沒有跟她說自己的秘密，她也有別的好朋友，好朋友又有好朋友，用不了多久，大概滿校園都會知道，楊明敏是個同性戀……
“你知道嗎，劉玉梅的，那個男生，也是跟她打聽你的，被她……”
楊明敏想到了一個詞，招蜂引蝶，她什麼都沒做，就顯得那麼不堪。
非常意外的，鄧林來信了，他春節回老家，跟同學打聽到了楊明敏的學校，他跟她說了自己的情況，在外省上大學，並且留了他家裏的地址和電話，希望以後不會再失去聯繫。楊明敏給他的回信也留下了家裏的地址，跟他說了一些自己學校的情況，表達了一些對學校不滿，羡慕他的學校好，羡慕男孩子可以遠走高飛。
馮岩又來找她了，一個傍晚打好了飯在回寢室的路上，他大約也是沒有別的時機來找她，顧不上這種場合人多了。上次的東西楊明敏還沒解決，她也是沒時間。
“最近怎麼很少看見你了？”
“哦，我有事。”
楊明敏在想怎麼把上次的東西還給他，沒想到他又遞過來一件東西。
周圍人很多，有些人停下來看他們了。
楊明敏忽然覺得無所謂了，她接過來，然後說：
“晚上十點，你到，到食堂門口來一下。”
晚上十點是她從書店回宿舍的時間，那時候食堂附近沒有什麼人的。
但是她立刻就後悔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都適合處理這件事情，她把事情搞得像是要約會一樣，馮岩可能馬上就會告訴他的朋友，他的室友。不過他已經在大庭廣眾之下來找她了，她沒必要替他隱瞞什麼。
考慮了一下，她也沒有勇氣單獨去處理這種事，她想到要高珍陪她一起，既然她說要做朋友，那就交個朋友吧。
回到宿舍，她找個機會跟高珍說：
“晚上十點，你在宿舍等我，有事要你幫忙。”
然後她拿上馮岩送的兩件東西去書店了。
給李琴寫了一封信，鼓勵她好好學習，跟她說了自己在學校的一些情況，說明了上一所好的大學的重要性。她還想給楊安立寫封信的，想到晚上的事情，沒有心情寫了。
來來往往還是有不少人來買書租書，一個木訥的男生在店裏看了好久，問她：
“這裏面的書，可以看嗎？”
是蔡大哥鎖在櫃子裏面的書，楊明敏想了一下，說可以，然後開了鎖。
然後，那個男生把其中一本藝術史買下了，那是本有彩色插圖的書，售價八十，楊明敏很開心，那些書蔡大哥應該鎖在裏面很久了，讓她給賣掉了一本，她覺得把書鎖著不好賣，乾脆把那個櫃子上的鎖取下來了。
不到十點，高珍到書店裏來找她了。
“快到十點了，我提前來，想知道你是什麼事，我要不要準備什麼。”
“不用準備，陪我一下就好。”
“就這呀，那你還神神秘秘……不對，你哪時候要人陪過？”
書店裏還有人，楊明敏看看那個人，高珍也不再多問了。
那個人一直看到十點十分了，還沒有走的意思，楊明敏著急地一會看一下手錶，高珍走過去：
“同學，我們要關門了，要買要租，還沒選好嗎？沒選好你明天再來吧。”
那個男生“哦”了一聲走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就解決，你怎麼連這點事都怕冒犯了別人？哦，要我來陪你，是不是人家不是來看書的，是來看你的？”
楊明敏對這些事不勝其煩了，她今晚還有件重要的事。她把那兩件東西拿出來：
“這是個男生給我的，我不要，打算還給他，我一個人不敢去，要你陪我……”
“哦，保護你，護花使者，你該找個男生陪你呀。”
“時間都過了，要趕緊走了。”
楊明敏鎖上門，帶著高珍匆匆向食堂趕過去，但願他還在那裏等，要不她又要找個時機了。
遠遠看見路燈下馮岩在那裏待著，楊明送了一口氣，高珍說：
“哦，還有他……”
“噓，你別過去了，就在這裏等，我怕人家不好意思。”
“我還想看看高傲的楊明敏怎麼拒絕別人呢，我就沒這樣的機會……”
“哎呀別貧嘴了，等我。”
楊明敏走過去，馮岩看見她時興沖沖的向她走過來，楊明敏忽然害怕他過來就抱住自己，她站住了，做好了推開他的準備。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這麼晚了，我們……”馮岩看見了她手上的東西，原封未動。
“這些，我沒動過，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麼，我拿來還給你，以後也不要再送東西了。”楊明敏遞給他。
馮岩伸過手，又縮回去：“這是，送你的……”
“我不要，謝謝你了，不要再送了。”
“那你，我們……”
楊明敏把東西塞到他手裏，他仍然沒有接：
“收下吧，專門送給你的……”
楊明敏無奈，把東西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也不要找我了，我不喜……想，我不想那樣，不是你不好，你好好學習。”
楊明敏說完轉身走了，看到高珍在不遠處的灌木旁邊，她向她示意走，高珍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怎麼樣，緊張嗎？”
“不緊張，有點，有點難為情，覺得愧疚……”
“傻瓜，不喜歡，還能勉強自己呀，我覺得你不錯了，找個天黑人少的時候。”
“嗯，總算是了結一件事。”
“那你是……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啊？何軍？”
高珍提醒她了，何軍還沒解決，信已經看了，沒法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他最近也沒有動靜，也許已經放棄了，就先不管了吧。
“沒有……你別亂說，我都不喜歡。”
“那麼劉建峰？他說過你是超一檔的……”
“不是。我都不喜歡。”
“那你眼光還真挺高的。”
楊明敏沒想到高珍會這樣以為，她顧不了許多，她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情況。
“我高中的時候，你有沒有聽說過，那個李和媛，她應該跟楊佳慧說過，她有沒有跟你們講？”
“就是，說你花錢來上學？”
“不止，我高中的時候名聲很不好。”
“哦，聽說過一些，不過我不信的。”
“我在高中，被人叫，妓女。”楊明敏想起那段事，想起了黃雅莉。
“那麼嚴重的……我是不信的，我說看你的樣子就知道，老老實實的，高中怎麼可能是那樣。”
楊明敏知道了，室友，以及同學中，應該有很多人也知道了她高中的那些，應該是有很多人信的——不相干的人，根本不會在乎真假，根本不會去求證，有說的就有信的。
“我什麼都沒幹，從來沒有跟哪個男生牽扯過，看都沒多看哪個男生一眼的，剛上高中的時候，一次我洗衣服……”
楊明敏大致講了一下，高珍聽完，說：
“你真的，太不一般了，經歷了這樣的事，還這麼好的心，拒絕一個男生，還要為對方考慮……你這個朋友真不錯，我早該發現的，你就是與眾不同……”
“好了，說得我都覺得，肉麻了。快走吧，要熄燈了。”
她們走到宿舍樓時，高珍跟她說：“楊佳慧看起來不壞，她應該是沒有惡意的，你別介意了。”
“沒有了，不會。”楊明敏說，“我那樣的事都經歷過來了，還會介意這點小事。”
麻煩的事情解決了一件，有了一位朋友，以後再有什麼事，不用擔心別人誤會，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和態度了，楊明敏心情開朗，她把自己去年買的那盒磁帶拿到書店裏，晚上守店的時候聽一聽。
她從來沒有聽見過這樣的歌，和所有她小時候到現在聽的歌都不一樣，她仔細看了看磁帶的封面，英文的名字Dire Straits，危險的峽口，可悲的困窘，她不知道該怎麼翻譯，她後悔沒有早點拿來聽聽，她反反復複，連著幾天中午晚上，吃過飯就到書店裏來聽，聽這盒磁帶替代了看書成為了她最大的享受。
她發現，有些來看書的學生也對這些歌很好奇，有個同學好像懂一點，
“這是，搖滾樂？你喜歡搖滾樂？”
楊明敏不置可否：“嗯。”
“你在哪買的，幫我買一盒。”
“好。”
楊明敏立刻答應了。
在一個沒課的日子，她清點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錢，拿了一只大袋子，坐公車到了書市，在去找上次買磁帶的店的時候，她改主意了，先到別的店去看看。果然，有好幾家店賣這種打口磁帶的。
“老闆，磁帶怎麼賣？”
“要哪個，六塊八塊十塊的都有。”
“我要批發。”
店老闆過來看看她，“學生吧，挺有生意頭腦的，你要哪些，先挑出來。”
可是楊明敏不會挑，有些英文她能認識，認識也沒用，她對那些樂隊也不了解。
她隨便拿起幾盒，問：
“這些，多少錢一盒？”
“統一給你算五塊吧。”
“好的，我再看一下。”
她起身到別處再去問了問，批發價都在四塊五塊。她想要店老闆幫著挑一下，可是看到有的店裏，答錄機都沒有，估計店老闆也不是很懂。
她到了第一次買的那家店：
“老闆，買磁帶。”
“你挑。”
“我不會挑。”
“呵呵，你這孩子。說吧，喜歡什麼風格的。”
“我不知道。”
“聽過嗎？聽過誰的？”
“Dire Straits，可悲的困窘，是這意思嗎？”
“哈哈哈……恐怖海峽，這個翻譯，跟你們學的英文，有點不一樣的。你喜歡恐怖海峽？我就照這個風格的給你挑？”
“我要批發，你批發價是多少？”
老闆停下手，抬頭看看她，“你有店？你沒上學了？”
“我在上學，我拿到學校去賣。”
老闆跟她豎了豎大拇指，“音樂學院，美術學院的學生都喜歡，這都是進口的音樂，世界潮流，你很厲害。有打算進多少？”
楊明敏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進這麼多錢的。我只有這麼多錢，一個月生活費。”
老闆接過去數了數，楊明敏自己早數過了，三百二。老闆退給她一百二：
“你挑八十盒。”
“我不會挑。”
老闆蹲下來，給她往袋子裏裝：“不用怎麼挑，什麼樣的都會有人喜歡的，有人喜歡金屬，有人喜歡英倫，你拿去賣，賣不掉的拿回來，我退你錢。我給你算三塊五一盒。”
這太好了，她沒有後顧之憂了，她也蹲下來和老闆一起數。
“你知道怎麼賣嗎？”
“就，擺在那裏……”
“分類，你看這種，打得比較深，賣便宜點，這種可能就是盒子上有，裏面磁帶都沒傷著，賣貴點。還有這種，打在這裏的，可能把裏面的磁帶打斷了，需要粘一下的，有人要，你就給他拆開，幫他粘一下，用透明膠就行。如果做得好，過段時間你就懂了，你們學生娃，英語好，會很快的，那時候你就知道哪些好賣，好賣的就賣貴一點。”老闆隨手拆開一個，給她看看，然後把磁帶扯出來一些，從捉上拿透明膠帶剪了一個小窄條，把兩頭粘住了，放進答錄機裏，“你看，一點影響都沒有。”
“嗯。”
“你怎麼來的？”
“坐公車。”
老闆提起袋子拎了拎，“不算重。行，就這樣吧，你先賣，賣的好了咱們都有錢賺，賣不好你給我退回來。賣不好的話，你過些天就沒生活費了吧，你給我拿回來，沒關係的。”
當天回去，楊明敏打開書店的門，把答錄機拿到門口，打開了一盒，放進答錄機裏，把音量開大。
蔡大哥有個電話打過來，問她怎麼樣，說如果不方便的話， 晚上可以就住在書店裏，省得晚上還要回宿舍。她把賣磁帶這件事跟他說了，表示自己都有記賬的，到時候跟書的收入一起算。
“小楊，你行，我打電話來，是想知道你還做不做得下去，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活靈活。錢的事你先別想那麼多，磁帶這個事是你想的點子，你掏的本錢，我們不會跟你計較這個的。”
半個月左右，只剩下十來盒了，還有兩盒退回來的，楊明敏放到答錄機裏聽了一下，一盒像噪音似的，很刺耳，聽著不舒服，另一盒是歌劇，一般人真欣賞不來，她把錢退給別人了。她打算這個週末再去進貨，順便把剩下的退回去。不過，她想到，三塊五的進價，三塊五賣掉，相當於省了拿來拿去的力氣。她找來個紙殼子，寫上：最後幾盒，進價處理，三塊五一盒，想了想，撕掉了，改成十二元三盒，當天就賣完了，這十來盒賺除了坐公車的錢。
她算了一下賬，總共賣了五百四十七，進價是二百八，她賺了二百六十七，如果加把勁，一個月應該可以賺六百，相當於蔡大哥書店一個月租書的錢，這部分她有點捨不得交給蔡大哥了，猶豫再三，她覺得自己畢竟是個學生，學習為重，學經驗為重，所以她決定還是把這部分都記到書店的賬目裏，到時候由蔡大哥定奪，她不該這種事情上計較。
她等不及到週末，挑了一個中午趕到書市去。在路上，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她花了二百八，賺了二百六，書店老闆也還有進貨價，她可能比老闆賺的還多，老闆知道了，可能也會像她那樣心裏不平衡，所以她不打算告訴老闆自己賣的實價。
“老闆，再來八十盒。”楊明敏洋洋得意。
老闆看看她，“全賣完了？”
“全賣完了。”
“一盒都不剩？”
“一盒不剩。”
“你怎麼賣的？總會有幾盒剩下的。”
“學生都沒多少錢的，我一律都賣五塊，剩下的我按進價處理了。”
“有多少？”
“十幾盒吧。拿回來還浪費力氣了。”
老闆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她給寢室裏每位室友都送一盒磁帶，讓她們自己挑，只有楊佳慧，她挑了一盒送給她。景珊珊有些看不上，說她早就聽過了，楊明敏問她喜歡什麼風格的，她說不上來，楊明敏賣弄了一下：
“英倫搖滾一般來說比較抒情，偏向流行，重金屬顧名思義，想像一下金屬碰撞，很重的碰撞，這種音樂很震撼的。還有迷幻搖滾，電子樂，各有各的風格，搖滾不是一個單一的音樂類型……”
第二次的貨賣得更快，三五天時間就賣了一半，不過剩下的就賣得慢了，楊明敏想再像上次那樣打出進價處理的牌子，但是覺得老是這樣不好，如果有人知道了規律，會等著她低價處理的，那樣也會讓人覺得這些磁帶不值錢，不肯花十塊八塊來買了。要讓這些東西顯得值錢，最好是有人來問，她說沒貨了，然後等十天半個月不賣。於是她把剩下的收起來，可是，她又不能浪費十天半個月的時間。
張筱來找她再買一盒，她送給她的被她男朋友拿走了。楊明敏讓她挑了一盒，仍然說不要她錢。
“那……那不好吧，你也是花錢進來的。”
“你就當我是拿到寢室聽，磁帶還是我的，你拿去聽就是了。”
寢室裏楊佳慧和劉玉梅都沒有答錄機單放機那些，都是只能用高珍的答錄機來聽，這又是一個新路子了，楊明敏想去進一些單放機答錄機來賣，她打算去找電器批發的地方看看。還有，同學室友可以幫著賣，她立即想到了田芳，如果往她那裏跑，又要時間……
她在中午把第二次拿來沒有賣完的磁帶帶上，去了書市。
“這次賣得更快了，哈哈，這樣下去，你都要成個小富翁了。”
“這次沒有賣完。”楊明敏說著，把剩餘的拿出來。
“剩這麼多，怎麼差距那麼大？”
“本來挺好賣的，幾天就賣了一半，剩下的就賣得慢了，我乾脆就收起來，有人來問就說沒貨了，這樣下次他們就會趕緊搶著買。”
老闆滿臉欽佩地沖她點頭，“你這頭腦，真是天資聰明！我做這麼久生意，都沒想到這一招，小傢伙太厲害了。這次打算怎麼進？”
“我想了一下，店裏要隔一段時間是沒貨，我要到別的地方去賣，不能閑著。”
“上門推銷？那你一天能跑幾個地方？”
“我讓我同學幫著賣。”
“你家裏是幹什麼的，你是哪里人？”老闆上下打量她。
“我父母都是種田的，我是鄉下來的。”楊明敏說著，準備裝磁帶了，她還想抽空去賣電器的地方看看。
“你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老闆問她。
“錢啊，我值錢的東西就是錢。”
“你暫時用不上的，又值點錢的，你跟我來。”
楊明敏跟著老闆走進去，在店面後面，還有一間小房間，裏面也堆著書，還有十來箱磁帶。
“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去，這次我不要你錢，你壓個比較重要的東西在我這裏，你賣完了把本錢還給我就行，怎麼樣？”
這可太好了，問題是她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不一定要值錢，對你來說比較重要的，證件，身份證，有吧？”
“有的。”可是身份證太重要了，壓在這裏可能不行：“可是，身份證，不能……”
“你去複印一個，學生證複印一個，”老闆說：“你的學校，地址，給我留一個。”
按老闆指的方位複印了證件來，裝滿了兩大袋磁帶，老闆把她最開始壓在這裏兩百元給她了：
“這個該退給你了。”
楊明敏收好了錢，跟老闆說了謝謝，背起兩大袋磁帶。
“丫頭，去買幾件新衣服，更吸引人的，找你買的人也會多。”
“好的，謝謝老闆。”
她再次跟老闆道了謝，去找田芳。
當天下午，田芳去找同學借了一臺上電池的答錄機，她們在田芳學校的一棟男生宿舍那裏擺攤，兩袋磁帶一百多盒，都來不及分出價格差異，一律按七塊一盒，半天時間一售而空。
她沒有時間去買新衣服，她看到高珍有件衣服很漂亮，她借來穿上試了試。高珍個頭比她矮，不過她瘦，穿上也還合身。
“你這衣服多少錢買的，挺好看的。”
“五十幾塊，你現在賺錢了，該買幾件好看點的衣服了。”
“嗯，我是要買。”楊明敏數出來六十元錢，遞給高珍：“賣給我。”
“你這是幹嘛，我穿過的……”
“你幫幫忙，我沒時間去買衣服，你這件給我，你自己再去買。”
“不行，我去幫你買可以，這件我穿舊了。”
“沒舊。我看你沒穿幾天嘛。這件我穿著可以，你再去買，不能買一樣的吧，不一樣的我又沒試過，就這樣吧，這件給我，你再買件別的。”她把錢塞給高珍。
“也不要這麼多，只要五十五……”
“你花時間挑，來回坐車還要錢。算了，別算這麼細了。”
她很忙，鄧林有來信，她簡略地說了一下自己在幹什麼。她和田芳去了音樂學院和美術學院，她們還特意多帶了一些，也是一樣的情況，半天時間一售而空。在音樂學院最好賣，有的學生根本不挑，有的學生一買就是十盒二十盒。那段時間她三天兩頭趁著中午跟田芳去音樂學院，週末更是住在田芳那裏。跑了大約一個星期，她把賺到的錢跟田芳平分了，讓田芳自己去書店老闆那裏拿貨，她的學校在市區，她還有很多學校可以去跑的。
楊明敏回到學校，回到了蔡大哥的書店。書店裏賣磁帶的事傳開了，來買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些要畢業的學生把不要的書拿來賣，楊明敏要挑選一下，沒有價值的書不收。她也到電器市場去看了，答錄機單放機這些進價太高，她目前沒有能力做這個，而且，她也不想再分心了。
臨近放暑假的時候，學校附近又開了一家書店，裏面全都是新書，舊書擺攤打折賣，不出租。也有磁帶賣，不僅有打口的，還有國內和港臺歌星的新磁帶，打口帶一律五塊一盒。
楊明敏發現了，租書根本賺不了多少錢，表面看起來是一本書可以反復賺錢，可是書價不知不覺提高了起來，厚厚的《悲慘世界》，黃雅莉送給她的定價是六塊多，她到蔡大哥店裏最早看到的新書是八塊多，現在新版的定價十六塊，租書一本才三到五毛錢，一天租一套十幾本出去也不到十塊錢，還不能當天還回來，還回來也不能馬上租出去。而且，蔡大哥收的那些武俠言情小說，除了幾個有名的作者寫的，其他那些越來越沒有人看了。她想跟蔡大哥商量一下，改變一下。
嘗了一把賺錢的滋味，對於書和磁帶這些文化產品的經營也有了一些心得，最重要的是，她打開了音樂這個世界，她知道原來唱歌有很多唱法，樂曲也有很多種寫法，有的像噪音，有的像亂彈，有的甚至是聽起來讓人反感，不舒服的，有的但是既然有人那樣寫，那樣唱，那就是有原因的，有理由的，她願意去理解，她借助英語詞典，看懂了很多磁帶盒上的介紹，光是金屬還分重金屬，古典金屬，新金屬，黑金死金激流厄運……不過，就像看書一樣，她不可能看每一本書，她只能挑重要的，必須的來看，音樂上，她還沒有挑選的能力，沒有介紹搖滾樂的書，她賣的磁帶，她不能每盒都打開來看裏面的介紹。
田芳來找她，她們去食堂買飯，有些畢業的學生因為分配的單位不好，喝了酒在校園裏大吵大鬧。她們拿著飯到一起到書店裏去吃。最近楊明敏除了晚上睡覺，幾乎都不怎麼去寢室了。
田芳叫她放假不要著急買票回去，先跟她去醫院看看。
“我不想去。”楊明敏說。
“你別不在乎。”
“我現在都不想這些事了，男生女生都不想，我覺得有好多東西要學。”
“這不矛盾的。你不要等到事到臨頭了，到了你必須結婚嫁人的時候，你還那麼討厭男人……”
“那就不結婚。”
“你爸爸媽媽怎麼想？好好一個女孩子不結婚，你怎麼跟他們說？”
楊明敏沒法回答。
“聽話，我都想了很多，有天晚上我從教室回宿舍，身後一個男生老跟著走，我當時嚇壞了，他萬一來耍流氓怎麼辦，他來強姦我怎麼辦？被一個不喜歡的男人……那就是強姦。我就想到你，你是哪個男人都不喜歡的，那你到時候，豈不是一輩子都是在被強姦？我想起來就心痛，你不要這麼強，以後還有一輩子呢！”
田芳快要哭了，楊明敏想像那樣的情景……確實想都不敢想，不過，楊明敏覺得到了那樣的情況就去死。
“我不想治。那本書上不是都說了嗎，自己想治就是病，不想治就是正常的。”
“我真不該給你看那本書，你盡挑些你喜歡的，合你心意的來說。”
楊明敏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了，女孩子多美好，黃雅莉的眼裏，滿滿的愛意，又帶著羞澀……男生的眼裏，就是佔有的欲望，不懷好意，還膽怯，哪有半點柔美，沒錯，她就是喜歡女孩的柔美，柔美的女孩。
“好了好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現在最要緊的事把自己充實好，真的有太多東西要學了，我覺得自己將來能力強了，這些都不是問題。”
“對了，”田芳掏出一些錢來：“這些是我後來賣磁帶賺的錢，除去成本我留了一半，這是你的一半。”
“這是你的，我又沒去。”
“這是跟你一起做的，你去沒去，都是兩個人的事，有你的一半。”
“我不要。”
“你怎麼這麼強，這也不聽我的，那也不聽我的，那要我這朋友幹嘛？我真想揍你一頓！”田芳急得直跺腳，“你總得有些事聽我的吧！”
楊明敏靈機一動：“好的，兩件事，我選一件。”
田芳立即知道她要選什麼了，她把拿著錢的手往回縮，楊明敏伸手去拿，她再縮……
“哈哈，說話不算數。”
“你才是，來上大學的時候就說好了，到了省會城市去大醫院看一下，寒假裏又說了一次，到現在你賴……”
“可我好想沒答應呢，不算說話不算數。”
田芳沒轍了，生著悶氣，把錢放桌上了。
“還是你拿著吧，你比我需要。我馬上就回家了，你都沒個家。”
“不用你操心。”
“一碼歸一碼，這些錢，我沒出一分錢，沒出半分力，我不能要的。我們兩個，不要為錢的事說來說去了。”楊明敏把錢遞給她：“你不想回去嗎，我好想跟你一起坐車回去。”
“我也有點想回去，雖然不算個家，可我是在那裏長大的。”
“那就回去，我們一起回去，暑假我可以去找你玩，不然兩個月也有點難熬。”
“來來回回的，路費都……”田芳突然閉嘴了。
楊明敏呵呵笑了：“看吧，還是你更需要，你拿著吧，我們真的沒必要這麼推來推去的。”
天氣冷，暈車反應沒那麼強烈，但是下車的時候還是噁心頭暈，她在車站裏靠著欄杆站了一會，冷風吹一吹，感覺好些了。
從車站出來，她覺得失算了，從這裏直接到田芳學校更近一些，她如果回自己學校明天再過來，來回浪費時間。她在街上走走停停，不知道該怎麼決定。後來急著想要見到田芳的心情占了上風，她背著包提著袋子去公交月臺找車了。她過年來回都只帶了隨身換洗的衣服，行李被褥那些在放假前都清洗晾曬過了。
自己在站牌上看一看，找人打聽一下，很快就到了田芳的學校。她好像只是在坐長途汽車的時候會暈車，車上下來，街上還有節日的氣氛，路邊有小孩子在放鞭炮。她慢慢走到學校門口，已經有很多學生返校了，進進出出的很多人，這所學校比她上的學校的學生應該多多了，她看到這些學生，臉上的氣色也有些不一樣 ，他們更自信。
到了門口她不知所措了，自作主張的決定，多半是要落空白跑一趟。她早上因為怕暈車，沒吃東西，一路折騰，到這時候餓得也有些受不了了。不是約定的時間，田芳大概是不會出現，但也有可能隨時出現，她站在那裏忍著餓，儘量等更長的時間，等到忍不住了再回自己學校去。
這些學生們，學校比她的好，人也應該比她聰明用功，她有些自卑不敢去看他們。不過，有時候不經意目光掃過去，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她會偷偷多看幾眼。宿舍裏景珊珊漂亮，可是有一股社會氣，不像這裏的有些女孩子，漂亮還有書卷氣，偷偷看女孩子，幫她熬過了一段時間。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個學校裏人多，要找到一個認識田芳的同學打聽她比找她本人還難，最主要是，她餓了，她打算去街對面一個小面館吃點東西，這時候她看到過的一個女生離開了她的同伴向楊明敏走來。
“你是在等人嗎？”
她的眼睛好漂亮，閃著光的，楊明敏有些被晃到了。
“是的。”
“你們約好的嗎？怎麼等這麼久。”
“我們約的是明天……”
“哈哈哈……你好有意思，那你怎麼辦，就一直等啊？”那個女孩笑了，她的同伴也過來，她們都笑了。
“我正要走了。”
“哦，是哪個專業的，我帶你去找她班上的同學。”
自己還是笨了，找不到她本人，不知道誰認識她，但可以很容易找到認識她的人。楊明敏為自己的愚笨羞紅了臉。
“那好吧，謝謝你。謝謝你們。”
“不客氣。”她們有說有笑地帶著楊明敏向學校裏走去。
楊明敏偷偷打量那個女生，她在一群人裏最出眾，她之前就看到過她，她可能出去買東西又回來，才再次在門口看見楊明敏。
“你真是個，好奇怪的女孩，約的明天，怎麼今天來呢？”
“就，很隨意地，就來了。”
“哈哈哈她真的好有意思。”那個女生又笑了。她看起來很愛笑。
“她好漂亮。”一位同伴說。
“還用你說，我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才來問她。”
有位同伴走到楊明敏前面一點，偏過頭看她，楊明敏不想顯得拘束局促，可是禁不住臉上發燒。
“前面就是那個專業的宿舍，你可以去那裏問問。”一個同伴說。
“嗯好的，謝謝你們。”
“不用謝，再見了。”
“再見。”楊明敏說，看著她們走開，可能不會再見了，她有些不舍，正好那個女生也回過頭來，沖她笑了一下，楊明敏好像……心裏被擊中了一樣，咚咚地一陣跳動。她覺得自己也是吸引了那個女孩的，她想到了雪地上遇到的那個女孩，為什麼，有些人會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相遇，仿佛就是為了讓彼此相互吸引而被安排的相遇，但是又僅僅只是相遇，仿佛就是為了讓彼此有那麼一刻的心動而被安排相遇……
田芳在宿舍裏，她蹦起來抱住了楊明敏。
田芳帶楊明敏去她的“家”，她媽媽在那裏。在路上她已經向楊明敏介紹了“城中村”，但是在到達的時候楊明敏還是很驚異，省會城市，市區內，有這樣土磚牆的房子，現在鄉下都看不到這樣的房子了，難怪房主會白給她們住。只有一間房屋，還帶個小院子，倒是獨立自在。
“這屋子應該是單獨隔出來，讓老人走的。”
田芳說，楊明敏想她們倒是不忌諱。
田芳媽媽在院子裏點了幾根木頭烤火，她看到楊明敏的時候說：
“你來了。”
楊明敏叫了阿姨，看起來很正常，跟自己的父母比起來是很年輕的，如果不是有毛病，應該正是能幹的年紀。
屋子裏面一陣怪味，都是堆放著的一些破爛物品散發出的氣味。屋子矮小陰暗，真像個神經病住的地方，裏面唯一的亮點是一束洗得很乾淨的塑膠花，應該也是撿來的。
“這個給你帶的。”楊明敏打開袋子，從裏面拿出臘肉和香腸。
田芳接過來：“老媽，老太婆，晚上給你煮香腸吃。”
她找地方去吧菜掛起來。
楊明敏拿出兩百元錢來：“這個給你……”
“我把我女兒嫁出去了就跟你走。”田芳的媽媽突然在門口說。
田芳推開楊明敏手裏的錢，“媽，你又是要鬧哪一出？別發神經了好不好。”
“我看你就不對勁，你是比上次還厲害了，不過我也不怕你。芳兒我跟你說，別看她好心，說到底也還是個妖精，你知道她這肉從哪來的……”
田芳走過去了，把她媽媽推出去，“你去烤火，記得添柴，一會要拿柴火做飯的。”
楊明敏覺得好笑又覺得難受，她再次把錢拿給田芳：“這是我自己賺的錢，給別人家小孩補課，人家給的。”
田芳沒有接，手上收拾著東西：“我也想去給別人做家教，沒辦法。去年天冷的時候，她在屋子裏烤火，差點把屋子燒了，幸好我過來了。”
“你拿著，這是我的。”
“你給你爸媽買點東西吧。”
“他們還好的，再說，我現在還是找他們拿錢用，給來給去的，沒必要。你收下。”
田芳接過錢放進口袋裏，“這些房子很破舊，可是有很多學生出來租房住，所以房主也要收我們租金了。”
她收下錢，楊明敏很高興，但是聽到要交房租，又替她擔心了。她想起景珊珊有個尋呼機，聽說要一千八。
“你能應付嗎？”
“能，他這房子是廢棄的，土磚房，人家都是租紅磚房的。我媽給收拾出來，我說我們只能交別人一半的房租。”
“你做飯吧。我從早上到現在沒有吃……”
“你不早說！媽，把架子架上……”
田芳媽媽抬頭看看天，“這個點，做什麼飯，”她轉眼看著楊明敏，“你還掛念我們田芳，好乖的姑娘。”
“你沒事出去逛逛，又不是老太婆，老守著火烤什麼。去看看菜地裏有沒有菜，我是大學生，去撿菜丟人。”田芳說。
田芳媽媽起身走了：“大棚裏沒什麼東西了，過年都摘完了，我去菜市場看看。”
她這時候看起來很正常，楊明敏見過她幾次，她不正常的時候，也沒有攻擊性，不是會傷害人的那種武瘋子，要是能在菜市場賣賣菜，比撿破爛體面些。
田芳很開心，“我們過的還可以的，她還是知道吃喝的，賣菜做不好，撿菜還行，每天到處逛，撿破爛，到菜市場去撿人家扔掉的菜葉子，有些人熟了，剛死的魚沒人要就給她。看，比我們在鄉下的家裏還好，有自來水，”田芳說著擰開牆角的水龍頭洗米：“天冷的時候會凍住，這裏柴火多，點燃了烤一烤就好了。賣肉的剔下來的骨頭沒人要的，她也跟人要來，煮土豆，煮蘿蔔，好香的。附近好多大棚種菜的，一季的菜收了，長得不好的，都扔地裏，她去撿回來，我都覺得需要一個冰箱了，吃不完，呵呵呵……”田芳說著，洗好了青菜。
“你就坐著烤烤火，看著架子上的飯。吃的是沒問題，就是米要買。錢也還好的，這一片都是老城區，很多人搬家了，很多東西，舊傢俱，舊書，舊電視，舊鍋碗瓢盆，多的是，不過有別的人來這裏撿，人家騎著三輪車的，她檢不過別人。”田芳說著，到屋裏把楊明敏拿來的肉切了一些出來。
“我們學校裏有些學生，會彈琴，會唱歌跳舞的，去外面給人家唱歌，一個晚上能賺幾十塊錢。有些有門路的去一些單位做兼職。我高考的成績不算太好，做家教人家要看分數的。你是怎麼做的？”
“我沒做，就是常去一家書店看書，老闆有個兒子在上初三，我給他講了一道題，他們就讓我教了。”
“多少錢呢？”
“沒說錢。就是我在那裏看書，不用給錢。這兩百，是放假的時候老闆才給我的，算是額外的吧。”
“不知道該說你傻呢，還是說你大氣，錢都不講。這麼說，你掙的兩百塊，全都給我了？”田芳也到火盆邊坐下了，才都準備好了，要等飯熟了炒。
“嗯。”
“我儘量不用，給你留著。我自己也要攢錢，攢下來交房租，萬一生病要錢。還是有盼頭的，四年書讀完，分個工作，有穩定收入了，以後的日子也就好了。我差不多就這樣了，說說你吧。”
“我有什麼……”楊明敏想，自己那樣的學校，以後的會怎樣，很難說，尤其是，自己是個異類。
“你還是喜歡女生嗎？”
楊明敏沒做聲，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跟我說一下，你是怎麼回事，你都沒跟我說過，怎麼會那樣的，一個女孩子，漂漂亮亮的，怎麼會，男的跟女的才是天經地義呀。”
“這個好像是天生的，我查了一些書，說是在娘胎裏就定了的。”
“我有時候會做夢，夢見跟男的在一起，醒來後就好想摸摸男的那兒，到底是什麼樣的，你呢，有做過這樣的夢嗎？”
“沒有……沒你那麼……我是夢見女的，夢見黃雅莉，有時候也有別的女人，就是親親抱抱什麼的，沒有那麼，下流。”
“男的呢，在學校有男孩子追你吧？”
楊明敏點了下頭。
“沒有你喜歡的？”
“是男的都不喜歡，還很討厭，寢室裏有時候有男生來，聞到那股氣味都難受。”
“你太誇張了吧，哪有那麼明顯的氣味的，你是心理排斥。”
“也許吧。這不就是從心底裏就排斥嗎，不排斥不就能接受了。”
“就從來沒有男孩子，讓你有感覺的？是你要求高嗎？”
楊明敏想起同學和室友在一起聊到男生時的情景，“你平常，會看長得帥的男生吧？”
“會呀，長得漂亮的女生也會看，不過不一樣，怎麼說呢，看到男生，會想著，要是能靠近，要是能挨著，想這些，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她真漂亮，就這樣。”
“你知道嗎，今天我到你學校，在校門口，找不到你在那待著，我就看來來往往的女孩子了……”
“我知道，那些無聊的男生，閑著沒事，就看女孩子……所以，你心裏，你是男的？”
“不是，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男的，我還覺得自己，漂亮，聽到別人說我漂亮，我好開心的……”
飯熟了，田芳把鍋拿下來，用火鉗夾了燃燒的木柴要往臺階上的爐子裏放，
“要不，我們把鍋放在火盆架子上，把菜放進去加水煮著吃，跟吃火鍋一樣。”
“好啊。”楊明敏說。
田芳把鍋和菜都放好了煮。
“我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怎麼會這樣的，”田芳說：“怎麼會有女孩子，還是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她不喜歡男生，卻會喜歡跟自己一樣的女生。”
“我其實也不知道的。如果不是聽你說，你媽媽……被一個女人帶回家，我就不會知道世上有這種，女人跟女人……這種事，我不知道，也可能就跟別人一樣，長大了，不管喜歡不喜歡，就結婚了。”
田芳想了一會，“說起來，還是怪我媽了。她不遇到那種事，我就不會知道，我不知道，我就不會發現你不對勁，我不覺得你不對勁，我就不會警告你。本意是警告你的，誰知道，讓你多了這種心思了。”
“呵呵呵，也難說，我自己也發現了，聽女同學在一起議論男生什麼的，我就從來沒有對男生有什麼，好奇心都沒有，就是對女生有那樣感覺，就算沒有聽你說那件事，就算，沒有遇到黃雅莉，遲早也還是……我今天在你們學校遇到個女孩子，我就好想親她，抱她，也想要她抱我……”
兩個人靜了一會，鍋裏的菜飄出香味來。田芳去屋裏拿來碗筷，盛了飯：
“你多吃點，我還不餓。”
“不等你媽媽嗎？”
“她也不餓的。誰像你，一天不吃飯。”
楊明敏笑了笑，大口吃起來。
“你那是，”田芳邊吃邊說：“性欲。你都不是簡單的喜歡了，你對女孩，那樣，是性欲。”
楊明敏臉紅了，雖然她剛才說的，大約也是這回事，但她是在表達感受，田芳說的太直白了。
“我還是覺得，這是不合理的，你想啊，我們女孩，身上長的，跟男生那個，剛好是互補的，你說說，兩個女的在一起，怎麼做那事？”
楊明敏也不知道。
“可是你好像，又沒什麼不好的，對女孩子產生性欲，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問題是，你們怎麼做那個。”
楊明敏沒有說話，田芳也沒說了。她們一起吃完飯，楊明敏要去洗碗，田芳不讓她洗。
“累不累？要不要躺一會？”
“不用。”
“今天不走了，晚上你跟我去學校寢室睡，這地方，被她弄的太臭了。”
田芳說，她洗好了碗，把碗收進去。出來的時候，她給了楊明敏一本書。
“同性戀的。是講男的。我是喜歡男人的，我看著都覺得看不下去，你要是看不下去就扔掉。”
楊明敏拿過來打開，她不想看材料性的，古今中外都有，她都知道了；她也不想看理論性的，生理的心理的社會的環境的，那跟她無關，那是她無能為力的，她就想看到，同性戀是正常的，合理的，她不想改變……她直接找結論，結論是要正視這個問題，沒有說這是個什麼問題。她找到了同性戀能否恢復成異性戀的部分，可以治療，不過，要自己覺得是病，自己不覺得是病的，不認定為有病。那到底是不是病呢？不過，書裏的一些內容，還是會讓人對這個群體有更深的瞭解，而不是一種一概而論的方式對待，難怪這次田芳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
“你拿去慢慢看吧。我們出去走走，買點瓜子回來嗑。”
田芳說。楊明敏把書放起來，跟她一起走出去。
“我不帶去看了。”楊明敏想到了一件事，“我拿去不方便。你在這裏，可以放在租的房子裏看，我只能放寢室，要是被人看到了，我……”
“哦，也是。”
“你都看過了？”楊明敏問。
“看過了。”
“我找過一些有關的書，書不多，而且都是沒有結論。”
“你想要什麼結論？”
“上面說是不是病由自己說了算，可見醫學上也是沒有一個定論的。”
“但還是說可以治的。”
楊明敏不想治。
這片區域很大，她們繞過了一道河溝，經過一座廢棄的工廠，她們從工廠的廠房穿過，兩個人在那裏玩了一會。找到一家小賣部，買了點瓜子，然後從另一條路漫漫踱回來。
田芳媽媽已經回來了，她們剛回來時，田芳的媽媽又把楊明敏當做妖精。楊明敏哭笑不得。院子不大，大約只有十來個平方，還有廢品堆滿了牆角和角落，院牆是土磚糊著泥，牆外有歪斜的大樹。仍然是冬天，寒冷的氣勢已不怎麼強了，三個人坐在狹小的院子裏烤著火，嗑著瓜子，這個小院子裏竟然有了幾分溫馨的氣氛。
“你說的沒錯，等熬過這四年，你就解脫了，以後你會過上好日子的，阿姨也能跟著你享享福了。”
“呵呵，你倒跟我操心。你呀，長這麼漂亮，又不喜歡男人，可是往後，肯定要跟男人……打交道的，你可怎麼辦哦。”
楊明敏慌忙看田芳媽媽。
“沒事，她現在做夢呢，不知道是太上老君還是聖彼得。”
“小孩子怎麼口沒遮攔，這是你能說的嗎。”
“好的我不亂說了。媽，你給我講講聖彼得大戰東海龍王的故事吧……”
田芳媽媽真的講起來，看起來很正常，說的全是些不著邊際沒頭沒腦的話，聽著倒是讓人覺得挺快樂的。不過，聽著聽著，楊明敏想，一個認真的作家，不會這麼胡說八道，一個有知識的人，也不會這麼胡說八道，正因為這樣，那些作家文學家什麼的，都編不出這樣的故事來，把東西方的神話和宗教混在一起，把古代和現代交纏在一起，沒有重點，沒有邏輯，但這份想像力，這種創造力，是正常人無法擁有的，正常的思維束縛太多了。
楊明敏去了趟廁所，回到院子裏時，她看到火焰變得明亮了很多，此時夜幕正在降臨，火焰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溫暖，楊明敏看著三個人坐在暮色中火盆邊的情景，忽然想到這可能是自己一生中難得的，是很多人的一生中甚至不會有的，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情景下，這種感受，溫馨，溫暖，甜蜜，幸福，快樂……似乎都不准確。
楊明敏和田芳都不餓，不過天黑了，該做飯了。田芳洗著菜，這時候她媽媽又把楊明敏當做女兒同學了。
“你怎麼叫你同學洗菜呢，姑娘你坐著休息，你不要管。”
“媽，她不是妖精嗎？”
“你胡說什麼，她怎麼是妖精。”
“那，下午來的那個，是個什麼妖精？”
“廣寒宮裏的玉兔，成精了，還當自己是神仙呢，要帶我走……”
“哈哈哈……一個院子，三個人，一個神經病，一個同性戀，就我一個正常人……”
“同性戀怎麼不正常了？”楊明敏氣惱著說。
“神經病也說自己是正常的呢……”
楊明敏抬手打了田芳一下。
楊明敏首先就到蔡大哥書店去了，沒有開門。
寢室裏幾位室友都帶了些家鄉的小吃特產來，給要好的朋友，跟室友分享。楊明敏什麼都沒帶，臘肉給了田芳。這是她自己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她很知趣地只是嘗了一點。除了景珊珊，她是家離學校最近的一個，這件事讓她更顯得孤立了，都不用別人表現出來什麼，她自己就感受到了。
開學不久，一天中午下課的時候，馮岩從後面追上來，遞給她一包東西。
“這是什麼？”楊明敏問，但立即想到可能是他給她帶的東西，無論是什麼她都不該要：“我不要……”
馮岩塞進她手裏轉身跑了，楊明敏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高珍在叫她了，她手上的東西沒處藏，她又不想讓人看見，她裝作沒聽見趕緊走，可是剛走，就想到這樣對高珍過分了，她又停下來，懊惱著這些無聊的事，送東西，有這樣強行給的嗎，這跟搶是一個道理了。田芳跟她說的事，她本想嘗試一下的，可是一來就是這樣，由不得她不厭煩。
高珍一定看到了她不想理的樣子，沒有再叫她，也沒有向她走來，跟別的同學一起走了。楊明敏更加懊惱，高珍是同學中室友中唯一一個不拘小節的人，不計較她從不主動跟人交流，還一直會主動跟她說話打招呼，算不算朋友先不說，她今天這樣是會傷害人家的。楊明敏看看手裏的東西，無奈地向著高珍那邊跑過去。
“高珍，高珍。”
高珍回頭看了看她，沒有停下腳步。她跟上高珍和那幾個同學。
“高珍。”
“怎麼啦。”
“我剛才，聽見你喊我了。”她想解釋，可是身邊有別的同學。
“哦，我還以為你沒聽見呢。”
高珍說，另外幾個同學嘻嘻笑了。楊明敏很尷尬，看來高珍是生氣了，那麼多同學看見她喊她了，也知道她肯定聽見了，是她自己，有些事做的真的是讓人難以接受。可是她有些事，是真的沒法說，別的男生追女生，無論女生接受不接受，都不介意被人知道，可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隱瞞。
她們幾個說著話，楊明敏被落在一旁，她跟著也不是，不跟著，都是去寢室放下書本拿上碗筷準備吃午飯的，她硬著頭皮跟在一旁走。
找個機會跟高珍單獨解釋一下吧，也許對別人來說，有人追是件可炫耀的事，可她不想人人皆知。手上的東西還要想辦法處理，她一點都不想知道是什麼，這跟信不一樣，她留下來，扔掉，不給回應，都算是她收下了，只有還回去才不算收下。她要怎麼還，也那樣硬塞回去嗎？臨別的時候，田芳跟她說了三件事：找個合適的男生談談戀愛，至少試一下；暑假的時候，跟她一起去找個醫生看看；有條件的話穿好一點，正當青春年少，正是美的時候……像這樣的，她試都不想試，也不想去看。如果是個女生，會這樣送東西給她嗎？如果是個女生，無論怎麼送東西給她，無論送什麼給她，她都會開心，會欣喜的，女孩子那麼美好……哪個女孩會送東西給她呀？
蔡大哥的書店仍然沒有開門，直到週末，吃過晚飯，她再去的時候，門總算開了。她興沖沖地走進去，吳大姐跟蔡洪亮剛吃完飯，正在收拾碗筷。
“吳大姐，怎麼這麼久沒開門？”
“你可算來了，小亮，叫楊老師。你吃飯了沒有，一起吃點，還好做多了點。”
“我吃過了，您先吃吧。開學了，上課都沒問題吧。”
“嗯。”蔡洪亮答應了一聲。
“你先看看書，我們有事要跟你商量的。我先把碗收了。”
“蔡洪亮，你可以去洗碗的，洗碗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蔡洪亮正拿起一本書要看，楊明敏看到不是學習的書，就跟他說了。他放下書，去洗碗了。
吳大姐看看兒子，看看楊明敏，“嘿，楊老師的話好使，我們是叫都叫不動的。”她拉過楊明敏的手：“嘖嘖，將來誰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氣……”
“大姐，您有什麼事……”楊明敏紅著臉，縮回了手。
“來，坐下說。這個書店，我們暫時沒時間管了，想讓你來管。”
“我怎麼管？”
“我們商量過了，上課的時候，學生也沒時間來，你就中午，晚上，週末，開開門，在門上貼個條，寫上固定的開門時間。你沒課的時候不也是在寢室裏教室裏看書學習嗎，你就到這裏來，又看店了又學習了，兩全其美。”
“你們怎麼，都沒時間？”
“他這學期衝刺了，學校不允許請假，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我在那每天給他做飯，守著他。我們老蔡那個生意，剛剛有了點樣子，接了點業務，他顧不了兩頭。”
“你們，信任我？”
“嗨，押金是要退給別人的，租書的錢就給你了，什麼信任不信任的。賣書的錢，我們拿進價，多出來的利潤也給你。”
“不，我不要，我只是順便看個店，這店面是你們的，賺的錢我不能要。”
“那不行，不能讓你白乾，這書店收入也不多，就抵你工資了……”
“我真的不要，我順便看店，也不耽誤學習，我不能要錢……”
“你這孩子……實話跟你說吧，這書店，前些年還能賺點錢的，這幾年錢不值錢了，收入沒上去，反倒一天比一天少。他爸現在心思也沒在這裏了，又不敢丟掉，萬一生意做不好，還得回來弄這個書店。你幫我們撐這麼半年，他中考了我就回來守。半年賺不了多少錢的，你就別推辭了。我們兒子也讓你教過，現在學習是上去了，關鍵是，他現在態度變了，變得懂事了，這都是從你身上學的，你真是個好孩子，小亮，你看到了，楊老師不光聰明，有頭腦，人品也好，人品好的人，到哪都吃得開的，你要多跟楊老師學學……”
就這樣，楊明敏上大學半年後，成了一家書店的，掌櫃，她很開心，錢是不能要，她做好租書賣書的記錄，到時候把錢和賬目一起交給他們就行了。
從此她中午，晚上，週末，都要去書店看店，一直沒有機會跟高珍解釋。好不容易有天中午，高珍回寢室晚一點，其他室友都去食堂了，她跟高珍說：
“高珍，一起走一下，跟你說點事。”
高珍看看她，拿上碗筷跟她一起出來了。她挑了一條繞一點的路，走到人少的地方，
“我那天，一個男生突然給了我一包東西，我不知道怎麼辦好，又不想被你知道，所以……”
“哪個男生？”
楊明敏愣了一下，她跟她道歉的，沒想到她關心這個問題。
“讓我猜猜。我知道的，何軍？”
楊明敏搖搖頭。
“徐耀輝？”
楊明敏搖搖頭。
“劉建峰？”
這個楊明敏沒聽說過，劉建峰是班上高大帥氣的男生，很多女生都暗自喜歡，他身邊好像總有女生的，楊明敏沒想到自己跟他也扯上關係了。
高珍還要猜，楊明敏說：
“你別猜了，我，我沒想跟別人怎樣，傳出去，人家名聲……以後不好追別的女孩了。”
“你真是……你太好了。”高珍說，“我真的都妒忌你了，人長得好，性格好，心眼也好。”
這樣的誇獎，楊明敏有些，愧不敢當，要知道，她在高中，是個名聲壞到校外了，連村裏都知道的女孩……
“那你喜歡誰呢？把我當朋友嘛，告訴我吧。”
朋友……楊明敏在想，要不要告訴“朋友”，自己喜歡女生的事……
“沒，沒有的……我不考慮這些事，我，好好讀書，將來好好工作。”
“但這些和談戀愛也不矛盾啊。”
“怎麼不矛盾，將來的事，大家都離得那麼遠，將來的事，誰說得准？”
“你想得還真遠。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有的人，就是因為將來的事說不准，所以不考慮那麼多，有戀愛就談。唉，劉玉梅已經那個了，你知道嗎？”
“哪個？”楊明敏以為她遇到什麼事，得了什麼病。
“破處……”
“哦——”楊明敏覺得噁心，不想知道，可是已經知道了。她立即想到自己，將來要和什麼人……不結婚，不談戀愛，不跟任何男人！
“班上還有幾個女生……”
“你跟你男朋友現在怎麼樣了？”楊明敏不想聽了。
“我們啊，還不錯，”高珍有些笑容露出來，“就是，見不到面。”她的神情又有些失落了。
“沒關係，只要你們真心相愛，距離遠了用時間填補，時間久了就能縮短距離……”
“你真厲害，看書多，話說的好，想法也好。”
快到食堂了，楊明敏想幸好沒有跟她說自己的秘密，她也有別的好朋友，好朋友又有好朋友，用不了多久，大概滿校園都會知道，楊明敏是個同性戀……
“你知道嗎，劉玉梅的，那個男生，也是跟她打聽你的，被她……”
楊明敏想到了一個詞，招蜂引蝶，她什麼都沒做，就顯得那麼不堪。
非常意外的，鄧林來信了，他春節回老家，跟同學打聽到了楊明敏的學校，他跟她說了自己的情況，在外省上大學，並且留了他家裏的地址和電話，希望以後不會再失去聯繫。楊明敏給他的回信也留下了家裏的地址，跟他說了一些自己學校的情況，表達了一些對學校不滿，羡慕他的學校好，羡慕男孩子可以遠走高飛。
馮岩又來找她了，一個傍晚打好了飯在回寢室的路上，他大約也是沒有別的時機來找她，顧不上這種場合人多了。上次的東西楊明敏還沒解決，她也是沒時間。
“最近怎麼很少看見你了？”
“哦，我有事。”
楊明敏在想怎麼把上次的東西還給他，沒想到他又遞過來一件東西。
周圍人很多，有些人停下來看他們了。
楊明敏忽然覺得無所謂了，她接過來，然後說：
“晚上十點，你到，到食堂門口來一下。”
晚上十點是她從書店回宿舍的時間，那時候食堂附近沒有什麼人的。
但是她立刻就後悔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都適合處理這件事情，她把事情搞得像是要約會一樣，馮岩可能馬上就會告訴他的朋友，他的室友。不過他已經在大庭廣眾之下來找她了，她沒必要替他隱瞞什麼。
考慮了一下，她也沒有勇氣單獨去處理這種事，她想到要高珍陪她一起，既然她說要做朋友，那就交個朋友吧。
回到宿舍，她找個機會跟高珍說：
“晚上十點，你在宿舍等我，有事要你幫忙。”
然後她拿上馮岩送的兩件東西去書店了。
給李琴寫了一封信，鼓勵她好好學習，跟她說了自己在學校的一些情況，說明了上一所好的大學的重要性。她還想給楊安立寫封信的，想到晚上的事情，沒有心情寫了。
來來往往還是有不少人來買書租書，一個木訥的男生在店裏看了好久，問她：
“這裏面的書，可以看嗎？”
是蔡大哥鎖在櫃子裏面的書，楊明敏想了一下，說可以，然後開了鎖。
然後，那個男生把其中一本藝術史買下了，那是本有彩色插圖的書，售價八十，楊明敏很開心，那些書蔡大哥應該鎖在裏面很久了，讓她給賣掉了一本，她覺得把書鎖著不好賣，乾脆把那個櫃子上的鎖取下來了。
不到十點，高珍到書店裏來找她了。
“快到十點了，我提前來，想知道你是什麼事，我要不要準備什麼。”
“不用準備，陪我一下就好。”
“就這呀，那你還神神秘秘……不對，你哪時候要人陪過？”
書店裏還有人，楊明敏看看那個人，高珍也不再多問了。
那個人一直看到十點十分了，還沒有走的意思，楊明敏著急地一會看一下手錶，高珍走過去：
“同學，我們要關門了，要買要租，還沒選好嗎？沒選好你明天再來吧。”
那個男生“哦”了一聲走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就解決，你怎麼連這點事都怕冒犯了別人？哦，要我來陪你，是不是人家不是來看書的，是來看你的？”
楊明敏對這些事不勝其煩了，她今晚還有件重要的事。她把那兩件東西拿出來：
“這是個男生給我的，我不要，打算還給他，我一個人不敢去，要你陪我……”
“哦，保護你，護花使者，你該找個男生陪你呀。”
“時間都過了，要趕緊走了。”
楊明敏鎖上門，帶著高珍匆匆向食堂趕過去，但願他還在那裏等，要不她又要找個時機了。
遠遠看見路燈下馮岩在那裏待著，楊明送了一口氣，高珍說：
“哦，還有他……”
“噓，你別過去了，就在這裏等，我怕人家不好意思。”
“我還想看看高傲的楊明敏怎麼拒絕別人呢，我就沒這樣的機會……”
“哎呀別貧嘴了，等我。”
楊明敏走過去，馮岩看見她時興沖沖的向她走過來，楊明敏忽然害怕他過來就抱住自己，她站住了，做好了推開他的準備。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這麼晚了，我們……”馮岩看見了她手上的東西，原封未動。
“這些，我沒動過，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麼，我拿來還給你，以後也不要再送東西了。”楊明敏遞給他。
馮岩伸過手，又縮回去：“這是，送你的……”
“我不要，謝謝你了，不要再送了。”
“那你，我們……”
楊明敏把東西塞到他手裏，他仍然沒有接：
“收下吧，專門送給你的……”
楊明敏無奈，把東西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也不要找我了，我不喜……想，我不想那樣，不是你不好，你好好學習。”
楊明敏說完轉身走了，看到高珍在不遠處的灌木旁邊，她向她示意走，高珍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怎麼樣，緊張嗎？”
“不緊張，有點，有點難為情，覺得愧疚……”
“傻瓜，不喜歡，還能勉強自己呀，我覺得你不錯了，找個天黑人少的時候。”
“嗯，總算是了結一件事。”
“那你是……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啊？何軍？”
高珍提醒她了，何軍還沒解決，信已經看了，沒法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他最近也沒有動靜，也許已經放棄了，就先不管了吧。
“沒有……你別亂說，我都不喜歡。”
“那麼劉建峰？他說過你是超一檔的……”
“不是。我都不喜歡。”
“那你眼光還真挺高的。”
楊明敏沒想到高珍會這樣以為，她顧不了許多，她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情況。
“我高中的時候，你有沒有聽說過，那個李和媛，她應該跟楊佳慧說過，她有沒有跟你們講？”
“就是，說你花錢來上學？”
“不止，我高中的時候名聲很不好。”
“哦，聽說過一些，不過我不信的。”
“我在高中，被人叫，妓女。”楊明敏想起那段事，想起了黃雅莉。
“那麼嚴重的……我是不信的，我說看你的樣子就知道，老老實實的，高中怎麼可能是那樣。”
楊明敏知道了，室友，以及同學中，應該有很多人也知道了她高中的那些，應該是有很多人信的——不相干的人，根本不會在乎真假，根本不會去求證，有說的就有信的。
“我什麼都沒幹，從來沒有跟哪個男生牽扯過，看都沒多看哪個男生一眼的，剛上高中的時候，一次我洗衣服……”
楊明敏大致講了一下，高珍聽完，說：
“你真的，太不一般了，經歷了這樣的事，還這麼好的心，拒絕一個男生，還要為對方考慮……你這個朋友真不錯，我早該發現的，你就是與眾不同……”
“好了，說得我都覺得，肉麻了。快走吧，要熄燈了。”
她們走到宿舍樓時，高珍跟她說：“楊佳慧看起來不壞，她應該是沒有惡意的，你別介意了。”
“沒有了，不會。”楊明敏說，“我那樣的事都經歷過來了，還會介意這點小事。”
麻煩的事情解決了一件，有了一位朋友，以後再有什麼事，不用擔心別人誤會，不用在意別人的看法和態度了，楊明敏心情開朗，她把自己去年買的那盒磁帶拿到書店裏，晚上守店的時候聽一聽。
她從來沒有聽見過這樣的歌，和所有她小時候到現在聽的歌都不一樣，她仔細看了看磁帶的封面，英文的名字Dire Straits，危險的峽口，可悲的困窘，她不知道該怎麼翻譯，她後悔沒有早點拿來聽聽，她反反復複，連著幾天中午晚上，吃過飯就到書店裏來聽，聽這盒磁帶替代了看書成為了她最大的享受。
她發現，有些來看書的學生也對這些歌很好奇，有個同學好像懂一點，
“這是，搖滾樂？你喜歡搖滾樂？”
楊明敏不置可否：“嗯。”
“你在哪買的，幫我買一盒。”
“好。”
楊明敏立刻答應了。
在一個沒課的日子，她清點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錢，拿了一只大袋子，坐公車到了書市，在去找上次買磁帶的店的時候，她改主意了，先到別的店去看看。果然，有好幾家店賣這種打口磁帶的。
“老闆，磁帶怎麼賣？”
“要哪個，六塊八塊十塊的都有。”
“我要批發。”
店老闆過來看看她，“學生吧，挺有生意頭腦的，你要哪些，先挑出來。”
可是楊明敏不會挑，有些英文她能認識，認識也沒用，她對那些樂隊也不了解。
她隨便拿起幾盒，問：
“這些，多少錢一盒？”
“統一給你算五塊吧。”
“好的，我再看一下。”
她起身到別處再去問了問，批發價都在四塊五塊。她想要店老闆幫著挑一下，可是看到有的店裏，答錄機都沒有，估計店老闆也不是很懂。
她到了第一次買的那家店：
“老闆，買磁帶。”
“你挑。”
“我不會挑。”
“呵呵，你這孩子。說吧，喜歡什麼風格的。”
“我不知道。”
“聽過嗎？聽過誰的？”
“Dire Straits，可悲的困窘，是這意思嗎？”
“哈哈哈……恐怖海峽，這個翻譯，跟你們學的英文，有點不一樣的。你喜歡恐怖海峽？我就照這個風格的給你挑？”
“我要批發，你批發價是多少？”
老闆停下手，抬頭看看她，“你有店？你沒上學了？”
“我在上學，我拿到學校去賣。”
老闆跟她豎了豎大拇指，“音樂學院，美術學院的學生都喜歡，這都是進口的音樂，世界潮流，你很厲害。有打算進多少？”
楊明敏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進這麼多錢的。我只有這麼多錢，一個月生活費。”
老闆接過去數了數，楊明敏自己早數過了，三百二。老闆退給她一百二：
“你挑八十盒。”
“我不會挑。”
老闆蹲下來，給她往袋子裏裝：“不用怎麼挑，什麼樣的都會有人喜歡的，有人喜歡金屬，有人喜歡英倫，你拿去賣，賣不掉的拿回來，我退你錢。我給你算三塊五一盒。”
這太好了，她沒有後顧之憂了，她也蹲下來和老闆一起數。
“你知道怎麼賣嗎？”
“就，擺在那裏……”
“分類，你看這種，打得比較深，賣便宜點，這種可能就是盒子上有，裏面磁帶都沒傷著，賣貴點。還有這種，打在這裏的，可能把裏面的磁帶打斷了，需要粘一下的，有人要，你就給他拆開，幫他粘一下，用透明膠就行。如果做得好，過段時間你就懂了，你們學生娃，英語好，會很快的，那時候你就知道哪些好賣，好賣的就賣貴一點。”老闆隨手拆開一個，給她看看，然後把磁帶扯出來一些，從捉上拿透明膠帶剪了一個小窄條，把兩頭粘住了，放進答錄機裏，“你看，一點影響都沒有。”
“嗯。”
“你怎麼來的？”
“坐公車。”
老闆提起袋子拎了拎，“不算重。行，就這樣吧，你先賣，賣的好了咱們都有錢賺，賣不好你給我退回來。賣不好的話，你過些天就沒生活費了吧，你給我拿回來，沒關係的。”
當天回去，楊明敏打開書店的門，把答錄機拿到門口，打開了一盒，放進答錄機裏，把音量開大。
蔡大哥有個電話打過來，問她怎麼樣，說如果不方便的話， 晚上可以就住在書店裏，省得晚上還要回宿舍。她把賣磁帶這件事跟他說了，表示自己都有記賬的，到時候跟書的收入一起算。
“小楊，你行，我打電話來，是想知道你還做不做得下去，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活靈活。錢的事你先別想那麼多，磁帶這個事是你想的點子，你掏的本錢，我們不會跟你計較這個的。”
半個月左右，只剩下十來盒了，還有兩盒退回來的，楊明敏放到答錄機裏聽了一下，一盒像噪音似的，很刺耳，聽著不舒服，另一盒是歌劇，一般人真欣賞不來，她把錢退給別人了。她打算這個週末再去進貨，順便把剩下的退回去。不過，她想到，三塊五的進價，三塊五賣掉，相當於省了拿來拿去的力氣。她找來個紙殼子，寫上：最後幾盒，進價處理，三塊五一盒，想了想，撕掉了，改成十二元三盒，當天就賣完了，這十來盒賺除了坐公車的錢。
她算了一下賬，總共賣了五百四十七，進價是二百八，她賺了二百六十七，如果加把勁，一個月應該可以賺六百，相當於蔡大哥書店一個月租書的錢，這部分她有點捨不得交給蔡大哥了，猶豫再三，她覺得自己畢竟是個學生，學習為重，學經驗為重，所以她決定還是把這部分都記到書店的賬目裏，到時候由蔡大哥定奪，她不該這種事情上計較。
她等不及到週末，挑了一個中午趕到書市去。在路上，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她花了二百八，賺了二百六，書店老闆也還有進貨價，她可能比老闆賺的還多，老闆知道了，可能也會像她那樣心裏不平衡，所以她不打算告訴老闆自己賣的實價。
“老闆，再來八十盒。”楊明敏洋洋得意。
老闆看看她，“全賣完了？”
“全賣完了。”
“一盒都不剩？”
“一盒不剩。”
“你怎麼賣的？總會有幾盒剩下的。”
“學生都沒多少錢的，我一律都賣五塊，剩下的我按進價處理了。”
“有多少？”
“十幾盒吧。拿回來還浪費力氣了。”
老闆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她給寢室裏每位室友都送一盒磁帶，讓她們自己挑，只有楊佳慧，她挑了一盒送給她。景珊珊有些看不上，說她早就聽過了，楊明敏問她喜歡什麼風格的，她說不上來，楊明敏賣弄了一下：
“英倫搖滾一般來說比較抒情，偏向流行，重金屬顧名思義，想像一下金屬碰撞，很重的碰撞，這種音樂很震撼的。還有迷幻搖滾，電子樂，各有各的風格，搖滾不是一個單一的音樂類型……”
第二次的貨賣得更快，三五天時間就賣了一半，不過剩下的就賣得慢了，楊明敏想再像上次那樣打出進價處理的牌子，但是覺得老是這樣不好，如果有人知道了規律，會等著她低價處理的，那樣也會讓人覺得這些磁帶不值錢，不肯花十塊八塊來買了。要讓這些東西顯得值錢，最好是有人來問，她說沒貨了，然後等十天半個月不賣。於是她把剩下的收起來，可是，她又不能浪費十天半個月的時間。
張筱來找她再買一盒，她送給她的被她男朋友拿走了。楊明敏讓她挑了一盒，仍然說不要她錢。
“那……那不好吧，你也是花錢進來的。”
“你就當我是拿到寢室聽，磁帶還是我的，你拿去聽就是了。”
寢室裏楊佳慧和劉玉梅都沒有答錄機單放機那些，都是只能用高珍的答錄機來聽，這又是一個新路子了，楊明敏想去進一些單放機答錄機來賣，她打算去找電器批發的地方看看。還有，同學室友可以幫著賣，她立即想到了田芳，如果往她那裏跑，又要時間……
她在中午把第二次拿來沒有賣完的磁帶帶上，去了書市。
“這次賣得更快了，哈哈，這樣下去，你都要成個小富翁了。”
“這次沒有賣完。”楊明敏說著，把剩餘的拿出來。
“剩這麼多，怎麼差距那麼大？”
“本來挺好賣的，幾天就賣了一半，剩下的就賣得慢了，我乾脆就收起來，有人來問就說沒貨了，這樣下次他們就會趕緊搶著買。”
老闆滿臉欽佩地沖她點頭，“你這頭腦，真是天資聰明！我做這麼久生意，都沒想到這一招，小傢伙太厲害了。這次打算怎麼進？”
“我想了一下，店裏要隔一段時間是沒貨，我要到別的地方去賣，不能閑著。”
“上門推銷？那你一天能跑幾個地方？”
“我讓我同學幫著賣。”
“你家裏是幹什麼的，你是哪里人？”老闆上下打量她。
“我父母都是種田的，我是鄉下來的。”楊明敏說著，準備裝磁帶了，她還想抽空去賣電器的地方看看。
“你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老闆問她。
“錢啊，我值錢的東西就是錢。”
“你暫時用不上的，又值點錢的，你跟我來。”
楊明敏跟著老闆走進去，在店面後面，還有一間小房間，裏面也堆著書，還有十來箱磁帶。
“你能拿多少拿多少去，這次我不要你錢，你壓個比較重要的東西在我這裏，你賣完了把本錢還給我就行，怎麼樣？”
這可太好了，問題是她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不一定要值錢，對你來說比較重要的，證件，身份證，有吧？”
“有的。”可是身份證太重要了，壓在這裏可能不行：“可是，身份證，不能……”
“你去複印一個，學生證複印一個，”老闆說：“你的學校，地址，給我留一個。”
按老闆指的方位複印了證件來，裝滿了兩大袋磁帶，老闆把她最開始壓在這裏兩百元給她了：
“這個該退給你了。”
楊明敏收好了錢，跟老闆說了謝謝，背起兩大袋磁帶。
“丫頭，去買幾件新衣服，更吸引人的，找你買的人也會多。”
“好的，謝謝老闆。”
她再次跟老闆道了謝，去找田芳。
當天下午，田芳去找同學借了一臺上電池的答錄機，她們在田芳學校的一棟男生宿舍那裏擺攤，兩袋磁帶一百多盒，都來不及分出價格差異，一律按七塊一盒，半天時間一售而空。
她沒有時間去買新衣服，她看到高珍有件衣服很漂亮，她借來穿上試了試。高珍個頭比她矮，不過她瘦，穿上也還合身。
“你這衣服多少錢買的，挺好看的。”
“五十幾塊，你現在賺錢了，該買幾件好看點的衣服了。”
“嗯，我是要買。”楊明敏數出來六十元錢，遞給高珍：“賣給我。”
“你這是幹嘛，我穿過的……”
“你幫幫忙，我沒時間去買衣服，你這件給我，你自己再去買。”
“不行，我去幫你買可以，這件我穿舊了。”
“沒舊。我看你沒穿幾天嘛。這件我穿著可以，你再去買，不能買一樣的吧，不一樣的我又沒試過，就這樣吧，這件給我，你再買件別的。”她把錢塞給高珍。
“也不要這麼多，只要五十五……”
“你花時間挑，來回坐車還要錢。算了，別算這麼細了。”
她很忙，鄧林有來信，她簡略地說了一下自己在幹什麼。她和田芳去了音樂學院和美術學院，她們還特意多帶了一些，也是一樣的情況，半天時間一售而空。在音樂學院最好賣，有的學生根本不挑，有的學生一買就是十盒二十盒。那段時間她三天兩頭趁著中午跟田芳去音樂學院，週末更是住在田芳那裏。跑了大約一個星期，她把賺到的錢跟田芳平分了，讓田芳自己去書店老闆那裏拿貨，她的學校在市區，她還有很多學校可以去跑的。
楊明敏回到學校，回到了蔡大哥的書店。書店裏賣磁帶的事傳開了，來買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些要畢業的學生把不要的書拿來賣，楊明敏要挑選一下，沒有價值的書不收。她也到電器市場去看了，答錄機單放機這些進價太高，她目前沒有能力做這個，而且，她也不想再分心了。
臨近放暑假的時候，學校附近又開了一家書店，裏面全都是新書，舊書擺攤打折賣，不出租。也有磁帶賣，不僅有打口的，還有國內和港臺歌星的新磁帶，打口帶一律五塊一盒。
楊明敏發現了，租書根本賺不了多少錢，表面看起來是一本書可以反復賺錢，可是書價不知不覺提高了起來，厚厚的《悲慘世界》，黃雅莉送給她的定價是六塊多，她到蔡大哥店裏最早看到的新書是八塊多，現在新版的定價十六塊，租書一本才三到五毛錢，一天租一套十幾本出去也不到十塊錢，還不能當天還回來，還回來也不能馬上租出去。而且，蔡大哥收的那些武俠言情小說，除了幾個有名的作者寫的，其他那些越來越沒有人看了。她想跟蔡大哥商量一下，改變一下。
嘗了一把賺錢的滋味，對於書和磁帶這些文化產品的經營也有了一些心得，最重要的是，她打開了音樂這個世界，她知道原來唱歌有很多唱法，樂曲也有很多種寫法，有的像噪音，有的像亂彈，有的甚至是聽起來讓人反感，不舒服的，有的但是既然有人那樣寫，那樣唱，那就是有原因的，有理由的，她願意去理解，她借助英語詞典，看懂了很多磁帶盒上的介紹，光是金屬還分重金屬，古典金屬，新金屬，黑金死金激流厄運……不過，就像看書一樣，她不可能看每一本書，她只能挑重要的，必須的來看，音樂上，她還沒有挑選的能力，沒有介紹搖滾樂的書，她賣的磁帶，她不能每盒都打開來看裏面的介紹。
田芳來找她，她們去食堂買飯，有些畢業的學生因為分配的單位不好，喝了酒在校園裏大吵大鬧。她們拿著飯到一起到書店裏去吃。最近楊明敏除了晚上睡覺，幾乎都不怎麼去寢室了。
田芳叫她放假不要著急買票回去，先跟她去醫院看看。
“我不想去。”楊明敏說。
“你別不在乎。”
“我現在都不想這些事了，男生女生都不想，我覺得有好多東西要學。”
“這不矛盾的。你不要等到事到臨頭了，到了你必須結婚嫁人的時候，你還那麼討厭男人……”
“那就不結婚。”
“你爸爸媽媽怎麼想？好好一個女孩子不結婚，你怎麼跟他們說？”
楊明敏沒法回答。
“聽話，我都想了很多，有天晚上我從教室回宿舍，身後一個男生老跟著走，我當時嚇壞了，他萬一來耍流氓怎麼辦，他來強姦我怎麼辦？被一個不喜歡的男人……那就是強姦。我就想到你，你是哪個男人都不喜歡的，那你到時候，豈不是一輩子都是在被強姦？我想起來就心痛，你不要這麼強，以後還有一輩子呢！”
田芳快要哭了，楊明敏想像那樣的情景……確實想都不敢想，不過，楊明敏覺得到了那樣的情況就去死。
“我不想治。那本書上不是都說了嗎，自己想治就是病，不想治就是正常的。”
“我真不該給你看那本書，你盡挑些你喜歡的，合你心意的來說。”
楊明敏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了，女孩子多美好，黃雅莉的眼裏，滿滿的愛意，又帶著羞澀……男生的眼裏，就是佔有的欲望，不懷好意，還膽怯，哪有半點柔美，沒錯，她就是喜歡女孩的柔美，柔美的女孩。
“好了好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現在最要緊的事把自己充實好，真的有太多東西要學了，我覺得自己將來能力強了，這些都不是問題。”
“對了，”田芳掏出一些錢來：“這些是我後來賣磁帶賺的錢，除去成本我留了一半，這是你的一半。”
“這是你的，我又沒去。”
“這是跟你一起做的，你去沒去，都是兩個人的事，有你的一半。”
“我不要。”
“你怎麼這麼強，這也不聽我的，那也不聽我的，那要我這朋友幹嘛？我真想揍你一頓！”田芳急得直跺腳，“你總得有些事聽我的吧！”
楊明敏靈機一動：“好的，兩件事，我選一件。”
田芳立即知道她要選什麼了，她把拿著錢的手往回縮，楊明敏伸手去拿，她再縮……
“哈哈，說話不算數。”
“你才是，來上大學的時候就說好了，到了省會城市去大醫院看一下，寒假裏又說了一次，到現在你賴……”
“可我好想沒答應呢，不算說話不算數。”
田芳沒轍了，生著悶氣，把錢放桌上了。
“還是你拿著吧，你比我需要。我馬上就回家了，你都沒個家。”
“不用你操心。”
“一碼歸一碼，這些錢，我沒出一分錢，沒出半分力，我不能要的。我們兩個，不要為錢的事說來說去了。”楊明敏把錢遞給她：“你不想回去嗎，我好想跟你一起坐車回去。”
“我也有點想回去，雖然不算個家，可我是在那裏長大的。”
“那就回去，我們一起回去，暑假我可以去找你玩，不然兩個月也有點難熬。”
“來來回回的，路費都……”田芳突然閉嘴了。
楊明敏呵呵笑了：“看吧，還是你更需要，你拿著吧，我們真的沒必要這麼推來推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