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章‧祈求》
我帶著莉兒來到紅原,那地方在父親教會的附近,是個人間仙境。紅原是昏陽草最多最美的場所,黃昏時昏陽草反射金黃色的光芒,輝煌耀眼。
紅原非常的光亮,我在遠處坐下看著莉兒的背影。
強風掃過整片紅原,樹梢強烈搖逛,我的頭髮瘋狂在風中飄逸,沒有停止的一刻。烈風過後,鳥群一同高飛起舞,高空落下散落的雨毛。我還記得年幼時候曾過看幾次這種景象,當時父親帶著我跟媽媽在這欣賞美景。
莉兒抱住一串昏陽草,光芒燦爛的她似乎擁有金色的羽翼。她閉上雙眼擁住昏陽草,昏陽草所擁有的溫暖色澤,在莉兒的懷中展露的一覽無遺,那是一種真摯的感情流露。
我們人渴望溫情,期待誰能給予自己溫暖。但是往往忘記了對方也需要這樣的滋潤。我們人類……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自私。
妳很喜歡昏陽草嗎?其實我也很喜歡昏陽草,但是我害怕美麗的昏陽草反映出我的脆弱。直到今天我看到妳才明白,勇於表現自己脆弱的人才是真正堅強,像我就無法這麼坦率。莉兒,真正被拯救的人似乎是我。
「莉兒,妳你以後叫我護希兒吧。」
我看向幽遠而無際青空,莉兒也跟著看像我凝視的青空。
「護希兒,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嗎?」
我與莉兒互相注視,想不到她會這樣的坦率。
「朋友嗎?」
「對。」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一直都是,往後也是。」
「說定了喔,不能毀約。」
莉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為此感到愉快。
「絕不反悔。」
禁忌般的友人,國教的法條有明確指出不能讓外族下民玷汙我們祭司的神聖,特別是莉兒的民族。如果我被國人發現擅自協助她,我想自己真的沒命了。就算能夠活著,也會跟父親一樣被流放。如果以上兩種情形都沒發生,就會有第三種情形……
這片紅原是凡人無法看見的景緻,尤其是這廣闊無暇的夕陽跟昏陽草。不遠之處,還能望見我們人類的崇高文明。
那裡,會是我們的終點嗎?
突然,遠方飛來了一隻鳥兒,並且站在了我頭頂上。有些特別的鳥類,會故意親近人類,藉此獲得疼惜與食物,牠不怎麼怕生,也許曾經被人類飼養過。
「嗨,過來這邊。」
我把鳥兒捉了下來,瞧牠的色澤跟樣貌,是紅陽鳥。牠是一種擁有豔紅長羽的鳥類,性格非常的柔和,但是體積很大。牠剛剛停在我頭上好像被石頭壓著一樣,我可不想再被壓一次。
「那是什麼?」
莉兒看到紅陽鳥後朝向我這邊走了過來。坐在我旁邊之後又把牠抓過去觀賞。雖然很無奈,只能說這隻紅陽鳥太容易被玩了。
「紅陽鳥,我也可以跟牠作朋友嗎?」
莉兒雙眼中充滿了期待,這眼神非常少見。
「只要妳願意,就有機會。」
紅陽鳥不停的東張西望,看來牠只是剛好路過這裡,牠的目的其實是找食物。大部分的紅陽鳥都屬於野生,但是很多人類會飼養牠,因為牠長大會服從主人,擁有不小的攻擊性,機動性又高,還有能力與禿鷹纏鬥。想要留住這隻紅陽鳥只有一個方法,給牠食物。只要牠在我們身上得到好處,牠就不會想離開這裡了。至於這隻紅陽鳥為何會主動接近人類,只有幾種可能。牠過去曾被人類飼養,不然就是有人類會主動餵食牠。
我將紅陽鳥抓起,隨後放入了莉兒胸懷。莉兒搓搓紅陽鳥的頭,又摸了紅陽鳥的華麗羽翼。
「加油。你們已經是朋友了。」
我從口袋取出平時塞肚子用的點心,撥開的花生。紅陽鳥瞇到後有點激動,似乎急著想找東西吃。雖然紅陽鳥很天才,什麼都吃,但我實在想不到牠連顆粒較大的花生都能吃,世界為何有這種鳥類也很奇怪。
我牽著莉兒的手,一起看著廣闊的天邊,探視著未來的路。
近來,因為國教上的勤務較為繁忙,我沒有太多時間陪莉兒說話,幸好薩特兒能替我幫忙。
在工作上,我與同事沒有太多情感交流,一定有的關係,只剩下利益上的利害,聽起來似乎很誇張?很可惜,祭司跟商人一樣,很多人想要圖利也想要名氣,商人基本上還有工商聯盟,但是祭司之間心機太重了,大家都想要得到教皇的賞飼,為了達到目標甚至會扯同事後腿。所以一直以來我都不相信神。
「罪犯感化?」
一位女祭司看著國教公告,臉上浮現的莫名的厭惡。那個人我很少與她會面,因為她是一個出名的極端份子,話給她說就好了,別人都不用講。也因此她人際關係不佳,雖然有能,十人卻有七人厭惡她。
「原來他是殺過五人以上的重刑犯。」
我看著公告,心中也出現了一種無奈。
「為什麼要幫那種人?實在太荒謬了!護希兒,對不對。」
她看著我,眼神銳的像把刀子,有點恐怖。
「就整體來說,這企劃有些多餘。」
「對呀!那種人憑什麼讓我幫助他?」
因為工作關係,我不得與她成為了朋友。她叫克洛兒,等到我認識她之後才發現她人不錯,她唯一的問題就是那張嘴太容易引人殺機。她本意雖然沒惡意,但是說話的方式會讓人覺得她故意找碴。
某日,因為勤務的關係,我與她來到了米卡爾的災區附近,在那為國軍進行治療跟傳教。
「死傷好慘重。」
我看著眼前的荒涼景象,差點認不出這是哪裡。自從上次馬德特萊殷事件後,主教成功的說服教宗,之後教皇也不得不同意教宗的政策。國教停止了對米卡爾平民的殺害,但是依舊在掃蕩殘存的米卡爾軍人跟餘黨。
「都是他們害的,米卡爾人……」
克洛兒性格很突出,情緒化的她讓我懷疑她會突然變臉拿刀桶我。一直以來我都會跟她保持距離,不會離太遠,也不會靠太近。
「這樣呀。」
「當然了,我爸爸是國軍的第二戰區醫護官。而他,就是死在米卡爾人的魔掌之下。」
我在克洛兒氣憤的眼中看到了讓我畏懼的邪念,我開始動搖了。那次之後,我刻意疏離了克洛兒。人性多有許些缺殘,我很明白。雖然我同情克洛兒的遭遇,但是我害怕她那雙眼神。
明天開始,我放棄了一些不必要的勤務,儘可能跟莉兒說話。或許是我在她身上發現了失落的自我,所以我很願意每天來回移動。
翌日,我先拋開了所有勤務,立刻從教會趕了回來。
薩特兒所能做的事情只有幫我教導她母語、食品料理、人生哲理。其實薩特兒沒有義務幫助我,但是他依舊每天來回。何況他有一個家庭,加上是兩個孩子的父親!這心意讓我非常的感動。
「莉兒,我回來了。」
我開推開父親書房的大門,但是我沒看到她。我找過了大廳、庭園,但是始終沒發現她的蹤影。
「喂,在嗎?」
過去我只要四處叫喊,希望就會自己過來我旁邊。但是這次牠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我來到了紅原,莉兒一人坐在石頭上面,並且看著青空。
「莉兒。」
「世界有魔法嗎?」
「魔法?抱歉,我不知道。」
莉兒沒說話,落寞的遠眺晴空的盡頭,神色顯得有些傷感。她可能是以為魔法能創造奇蹟,所以才問我這件事情吧。
「謠傳,只有被神選上的人才有資格擁有魔法。神賦予那些人使用魔法的權力,而他們被稱做了神巫。魔法的力量被呼為精靈術,伊瓦烈大陸的神巫被稱為精靈使,另外一個稱號是元素使。」
「我會被神選上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那麼,魔法可以救人嗎?」
「聽說可以的,但我沒目睹過。」
「那護希兒可以救牠嗎?」
「怎麼了?妳要我救誰?」
我緊張的看著莉兒,結果她遞給了我一種鳥類,那鳥類名喚六彩雀,外觀漂亮但是非常的虛,牠生命狀態已經接近死亡,脈搏幾乎歸零。不曉得牠是被誰攻擊,全身都是擦傷,滿身是血。
我看的當場傻眼,原因不是我不會魔法,而是錯過了治療時機。
「可以救牠嗎?」
莉兒在向我乞求,但不可能的奇蹟該如何向她訴說?
「對不起,即使是魔法也救不了死去的生命。」
莉兒在旁邊聽著,一直保持著沉默,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十秒後她才看著紅陽鳥流淚,神情非常的傷心。
「為什麼你要欺負牠!你們不是一樣是鳥類嗎……」
聽到她所說的話,我現場呆愣。
「紅陽鳥,為什麼你想吃掉牠……難道就不能和平共處嗎!」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瞬間已經明白的過程。紅陽鳥確實什麼都吃,比牠弱小的鳥類牠也會獵食。莉兒大概是不知道紅陽鳥的用食習慣,以為牠們會變成朋友。等到她發現紅陽鳥想殺死六彩雀已經為時已晚。
「六彩雀是明明是薩特兒送給我的朋友啊!妳怎麼能吃掉牠!」
好諷刺,紅陽鳥跟六彩雀之間故事不就是我們人類自相殘殺的正史嗎?或許只有殺害才能讓世界達到一個巧妙平衡吧。難道這就是物競天擇?
那天很漫長,雖然我一直陪伴在莉兒身旁,但是她今天始終沒笑過,也沒說過什麼話。不論是指導她母語,還是看書,幾乎都沒有動口。
近來,我有種度日如年的感受。
翌日,書房會見了照顧莉兒的薩特兒。書本是知識的來源之一,薩特兒以前在國教本來就擅長教書與傳授知識,莉兒也剛好充滿好奇心。當他們沉侵在書海之中,好像看到了父親在照顧兒子的場景一般。
薩特兒來到了我旁邊靠牆休息,他目光炯炯有神,就像慈父一樣亮眼。
「為什麼你要我來幫忙呢?」
國教之中人群紛雜,心思難測,在我所認識的朋友當中,能夠信賴的知心為數不多。
「我相信你。」
「哈,真是肉麻的答案。」
「我很意外,你答應了我的請求。」
「為什麼意外?」
「你很忙碌,而且還有家庭要照顧。但是──你卻過來了。」
「你以前也曾經幫助過我。」
過去的事情已經許久。在第一聖殿的時候,我比他資深許多,給予不少建議與協助,雖然他祭司只當了六年就離開國教,在這之後依然是朋友。結婚後,薩特兒開了一間小店,在經營最艱困的時機,我給予了他一些經濟上的幫助。當他度過難關,前也全部還給了我,還加計利息。
「嗯。」
「我只是相信我老婆,也相信我孩子。」
人們之間的信賴可貴,尤其是親情,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情感之一,真摯而不追求回報。薩特兒與他的家人,也是這麼一個樣子的人。



國聯的街道讓人感到寂寞,人們沒有關懷與熱情,大家互相為陌生人,似乎有無形的城牆隔離了彼此。自從戰後,贈恨關起了我們的心房,我們身旁變得寒冷,冷漠掩埋了和諧與信賴,卻帶來了猜忌與距離。
街巷的狹道,我與其他祭司分散巡查,獨立探視城鎮。祭司雖是神職,偶有外勤,一般祭司會配合軍隊一起執勤,不過我是少數的例外。教皇不喜歡的人通常都會被刻意為難,今天我落到這下場,只是正常的現象,就算是主教也不能向教皇提出異議。
「你是?」
我面前有戴著披肩的孩子,我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從外觀來看,布料破損且骯髒,可能是位與家人分散許久的孩子。
「別理我。」
「嗯?你若需要幫助,我可以協助你。」
「你幫不了我。」
隨著我接近那位孩子,他將臉轉向另外一旁,避免與我視線接觸。
「怎麼說?有人欺負你?」
「欺負?沒有。」
「你需要食物,我這有點麵包。」
「喔?食物……」
孩子的舉止不太對勁,他左手伸進了身上的披肩,若他藏有武器可能是要自我防衛。
「我可以幫助你,能告訴我你需要什麼嗎?」
「我需要幫助,但你幫不了我。」
祭司的工作很特別,在外巡視是為了找出懷有異心的人民,他們接受訓練擁有短劍,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處決這些對國教有危害又不願順服的惡魔子民。
「來,這是麵包。」
「閃開!」
在麵包遞交之前,致命的刀刃經過了我的手軸。孩子的武器沒有造我造成傷害,是因為我早就心知肚明,隨時備戰。與孩子的戰鬥相當短暫,他僅用刀子對我揮了三刀,我就用短劍打掉了對方的武器。
「啊!」
孩子還沒倒地就拿起我的麵包,他一邊吃著麵包一邊逃跑。他試圖擺脫我,但沒成功,不過十幾秒的時間,他就被我一腳絆倒在地,完全無路可逃。
「你究竟是誰?為何攻擊我?」
「你們這些該死的祭司,國聯的走狗!殺我民族,該死!」
掀開的披肩,短髮的女孩子眼神帶了殺意看像我臉龐,那眼神不是這年齡孩子所該擁有的。她應該是米卡爾人,但她流利的伊瓦列語讓我震驚。一般來說,米卡爾人與伊瓦烈人的外觀差異不大,不過米卡爾人的腔調很重,從他們說話的口音,有經驗的人能夠辨認出他們是誰。
「冷靜,我無意殺死你。」
「說謊!你這個畜生。」
她奮力掙扎,厭惡的臉孔上有幾滴眼淚,很顯然她不相信我,認定我恃是敵人。
「妳想逃就逃吧。」
孩子的披肩有點亂掉,我在她身肩膀上看到米卡爾人特有的圖騰刺青。我能夠曉得,她為何一口流利的伊瓦烈語卻要過件不得光的生活。
「假惺惺!」
我離開了她身旁,冷眼看她離開現場,不予解釋。
我曉得,解釋無用,還會越抹越黑。
像艾兒一樣的人不多,我無法拯救世界上的每一個米卡爾難民。他們活在水深火熱,我只能由衷祝福他們走出噩夢,不要再被國教所殘害。
「我果然就只能這樣嗎?」



主教的名字是奧納德,他理當接受眾人的膜拜,卻不在乎是否有人向他膜拜。他是個令人景仰的智者,他賢能,從不接受餽贈,儀態端莊,儼然像個活在歷史中的聖人,如一篇讓人詩詠的傳奇。
禮拜典禮之上,民眾成群朝拜天地,莊嚴的場面,另人讚嘆。
有人活在過去,我則活在飄漂的未來。在輝煌之光面前,多少過人們讚揚過的詩篇,變得斑駁與蒼白,等到洛日的盡頭,腐朽才悄悄安息。
「我們未來身在何處?」
「下個黎明。」
藍空的盡頭,我們曾經追逐過光明,也曾經接受暗影的擁抱。每一次的黎明,我都非常珍惜,期許自己在每次日出的淋浴中,得到啟發與救贖。
「我會找到輝煌之光的。」
「有志者,終會功成。」
激勵與鼓舞,是我們前進的動能,也是文明脈動的推力。每個微笑與點頭當中,我們發現了彼此以及笑容。
「為什麼國教將劍尖指向米卡爾難民?」
主教雙手擺後,闔上眼皮。短暫靜謐之後,無聲無息,視線朦朧。
「社會必須學會尊重每一個人,我們每個人都是社會一部份。」
我們手中的權柄,究竟是為救生而殺,還是為殺而救?而事實的真相,終究只有強者能夠去定義。哭號與奔逃的詛咒,無人能夠破除。
「是的。」
垂釣的日落,短暫而美麗。最終,我們只能期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