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的,我的男友也是。

愛啊!就像咬了半個巴掌大的血玫瑰,帶刺又妖豔。只不過,還真有點疼、有點傷人、有點兒折騰人就是。

我被這股濃郁的香味給叫醒,或應該是說被這薰香逼人的香氣喚醒。噴一下、噴兩下、噴九下,差不多,他差不多都要噴個十次左右,而這股濃醇香的香料味,就漸漸從角落飄進我的鼻孔,彷彿正在與我爭奪新鮮空氣般地蔓延,於是,唰──一瞬間灌滿鼻腔、血液,最終我是真的清醒了!

「不要噴那麼多下!這瓶香水很貴,你用便宜的就好,反正你這麼浪費,沒幾天就被你噴完了啦!」我都會如聖水般地珍惜使用,而你──

他繼續按下第十次,遂又忿忿地說:「反正我買!再買給你。」

這罐香水有一種牛奶糖的香味,我頭一次試聞便愛上這股味道,中味帶點玫瑰香,後味淡淡的麝香餘存在空氣中飄去,這股香味會讓我想起高中的那個學長,每次見到他時我總是臉紅,而學長的臉也是,但他並不是因為見到我,而是膚質好,由白裡透紅,天生就散發一種討人疼愛的味道。有一回撞見他和一個女孩子手勾著手聊得好開心,心理居然湧上一股忌妒感,讓我也好想談戀愛,但在那時自己對愛情懵懂,課業壓力造成的內分泌失調,臉上都是令人抬不起頭也無暇欣賞的痘子,我只默默守護著,從遠遠的地方假想愛情。

但是一直到今天,他仍然還沒買給我,貴的,香水。



那天晚上,我還在服兵役,於某個校園裡面當起保全兼職學校工友的時刻,突然間胸口一陣酸楚感,最後從喉嚨深處傾吐而出,有點紅紅的,像血。

原來,是今天中午吃得太撐,以至於到晚上我胃袋裡的食物仍像是滿到喉頭般,而傍晚我為了讓滿得快爆出口的饗宴能順利滑進肚裡,就開始慢跑、溜滑板、打籃球……等等激烈運動,醫生說這是因為吃太多,還運動,也難怪會吐的亂七八糟「千萬記得吃不要吃太飽,八分飽就好,留一些讓腸胃可以消化的空間。」他好像司空見慣的叮嚀囑咐著,一邊繼續敲打著鍵盤。腸胃藥,腸胃藥,還是腸胃藥,那個晚上醫生開了三種腸胃藥給我。

是啊!就像愛,來的八分滿剛好,給太多說不定就吐了,但那肯定無法用腸胃藥治癒就是。

窗口飄來一抹清淡的玫瑰花香,我想起那個玫瑰學長,彷彿他的臉浮出腦海般,紅紅的臉頰。是主任來加班「瑞宏!瑞宏你在嗎?!來幫我開個門」她邊拍著窗戶邊整理著手中一大疊明天開會要用的資料。

主任其實是個美人,五官非常精緻,眼睛水汪汪,由於長期疲勞下也還是清晰可見的黑眼圈,但她都會用遮瑕膏將它覆蓋,可是還是看得出一點點遮蔽的痕跡。除此之外她還很善良,就像是無害動物一般,聲音嗲嗲的,惟發起脾氣來真的會嚇壞旁人,不知情的人還會誤會是不是發生什麼重大事件。

打開電動門,讓主任上樓辦公後,我繼續看著書。

這時手機安靜無聲,沒有震動,沒有訊息,我的男友沒有回覆,也沒有在我傳出的簡訊右下角出現小小的已讀,我想他是睡著了吧!便沒有多做其他揣測。

隔天天還沒亮,我搶先在黎明前著裝完畢,穿上厚厚的羽絨衣、交通導護的螢光背心,站上那個佈滿塵埃的馬路交叉口。冬天太陽很晚才會露出,這時的天矇矇的,眼睛也霧霧的,像蓋上一層薄紗,而蜷縮在路邊的校犬居然也還沒醒,真想逗弄牠。

天氣濕冷,父母都捨不得讓心肝寶貝們受凍,大家都從一台一台移動城堡裡出現,而小朋友們每個都像是活屍似的走著,慢慢的從賓士、BMW、迪奧……等名車上躍下,最誇張的是有些爸媽硬要闖進校園,彷彿自己的小孩沒有長腳似的,都要送至離教室最近的距離,非得把孩子帶到教室門口才心甘情願的離開。

這是現代的家長,也難怪造就出許多「驚嬰」,一見就讓人驚嚇得瞠目咋舌的囝仔。



手機還是靜默,連個燈都沒閃,代表完全沒有訊息傳來,眼看都已經過了他得上班的時間,他居然還沒回覆我,我撥了好幾通電話,那頭始終是沒有回應,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我好著急。

心浮浮的,像被揪了好幾下。

鈴──鈴──突然間刺耳鈴聲劃破我懸宕的心。

一見是熟悉的號碼打來便劈頭就罵:「喂!你幹嘛都不回我,我很擔心,我還以為你怎麼……」

「恩……」

「幹嘛啦?不說話是什麼意思嘛!」我還是很激動。

這時候電話才傳出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其實……我是他媽媽,我看你打了這麼多通電話,傳了這麼多簡訊,想說我一定要替我兒子答覆你,他一定是你很重視的人吧?我兒子昨天晚上突發性的氣喘發作,很嚴重,立刻需要插管急救,我想這件事一定要跟你說。你不要太難過,他現在已經好轉,在病房裡休息。」

「什麼?他……在哪間醫院?我現在立刻過去。」

慌亂哭著與主任說明請假事由後,多希望自己立刻有一雙翅膀,從這裡飛往醫院。

在火車上,我持續思考要怎麼跟他媽媽解釋這一切,我要用什麼身分去關心我男友,我是他的?他又是我的?我們的關係又是?

其實我從未見過他媽媽,他媽僅僅是好像知道我,大概就只是知道我存在這世上而已。我沒有辦法分析其它問題,甚至能夠不惜一切的去做任何事,就是為了去找他,他是我的另一半,是我的男朋友!

但,一到醫院我又卻步。「請問您跟病患的關係是?」護士露出疑惑的口吻詢問。我怔怔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麻痺,然後找我男友的病房。

可我內心心急如焚,可我依舊害怕世人眼光,所以我到底該怎麼做?

躊躇在病房門口始終沒有答案,眼淚就像剝落的花生殼不停往下墜。

「阿姨你好,我是他的朋友,我……」

「你什麼都不必解釋,我懂,我懂你那種很著急,等待著自己最深愛的人的心情,所以我代替我的兒子告訴你,他需要你。」

我的確很想解釋,但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心中滿滿的感激早已溢於言表。我坐在阿姨身邊,天知道我有多感謝您,讓我陪您一起等待,等待只是一種過程,等待只是讓不安感倍增,就讓我陪您一同分擔吧!我靠在阿姨肩上,她身上的香水味在我鼻子裡擴散,這是我最愛的玫瑰花香。

我永遠記得這句話,她說:「假如這是讓我多一個兒子孝順又有什麼不好?每個人都能有選擇愛的權利啊!」我給她一個好大好大的擁抱,並且抱得很緊,很緊。

玫瑰的刺,不止是莖上這刺,也是代表生命中種種枷鎖的象徵,但願我能在逆境掙扎中披荊斬棘,如同杏林子的勇敢與堅強。



假如選擇愛的渴望要經由社會大眾來批准,那麼將會是可悲的;如果不符合社會的期待值便是異類,那大家都是不自由的。自由是一陣風,而攫住那陣風的當下,風即失去自由。

愛,到底是什麼?

我想我還是無法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