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晚上和前同事兼朋友約好在小巨蛋的一間店見面,雖然前面已經先查過一些資料,但到現場還是有些驚訝。

  入口很小,逐一排隊進去後,門口的服務生檢查了身分證並收了入場費,一位穿西裝的大哥站在門旁逐一的檢查了所有人的背包,並把不能帶入的東西存放在櫃台底下的小格子。

  走到朋友事先預約的座位後,隔壁的朋友才跟我說,他沒預料到會那麼貴。環境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翻著菜單。

  他們說,要不要抽抽看水煙,有推薦的味道嗎?

  我笑著說自己有氣喘,讓他們自己決定,並問了一同跟來的朋友要不要先吃點什麼,或者點什麼飲料喝。

  因為想喝的薑汁汽水恰好沒了,所以改點了一杯特調奶茶,和番紅花沙威瑪。奶茶喝起來的口味有點特殊,像是添加了山胡椒、姜或者香茅,又或者是番紅花?總之喝起來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其他朋友都說好喝,但我卻喝不太慣。

  水煙壺上來的時候,服務生在桌上放了一把塑膠水煙壺嘴。先是同事Z看起來很熟練地抽了幾口,朋友S說他也要,一支壺管就輪流在幾個人之間傳著。我問S抽起來的感覺得如何,他說他不知道其他人點了什麼口味,轉而問我要不要抽。評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加上太好奇抽起來的味道如何,我拆了壺嘴跟著抽了一、兩口,剛抽起來味道還沒在嘴邊漫開,像是吸了一口沒什麼味道的空氣。

  我回S說,我也不知道。

  拔了壺嘴給了右邊的A,過了一、兩分鐘,也許更短,味道才在嘴巴間漫開,但我仍然只知道其中一個是哈密瓜的味道,另外一個呢?我讓A問了Z,他說他們點的是哈密瓜加上草莓。

  餐點來的很慢,其他前同事也因為有事耽擱到了近十一點才來。我點了最後一杯特調奶茶,問了S預計何時要走?他說大概十一點四十幾吧。此時酒吧的人也跟著多了起來,看著Z、A和幾個在我離職後才加入同間公司的人,音樂的隆隆作響,似乎也沒能影響什麼。

  從背包拿出明信片、信封包好,請他們代為交給老師以後,我又跟著抽了兩口水煙,沒能吐出煙圈,吸入的煙卻讓我的喉嚨癢的咳了幾聲。他們說,我抽菸的樣子很好笑。我也笑嘻嘻地說沒辦法,彼時喉嚨已經有些黏膩,說話都像是啞了。

  S問我還好嗎?我說沒事,只是不太習慣,就像不太習慣這個空間的氛圍一樣,但吞吐那些煙霧時,仍然讓我想起那些很想抽點什麼,又不可能抽的那些時候。

  我是個不抽菸的人,身邊的朋友大抵知道我對菸的抗拒,我也很清楚那不過就是心裡對於事物煩躁而衍生出的一種依賴或者錯覺,但對於沒有抽菸卻對抽菸有著某種熟悉的自己,有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種感覺,也許上輩子我就是個老菸槍也說不定。

  看了一下時間,喝完最後一杯奶茶,和前同事擁抱說了聲再聯絡以後,我和S領了那盒寄放在櫃台的綠豆糕,走出了店面。下樓梯時,我嫌棄帶著那盒綠豆糕麻煩,問S要不要乾脆把它吃完,S在下樓梯看到走廊放著的垃圾桶時,才說:「不如就在這邊吃一吃,把盒子丟了吧。」

  盒子裡還剩下三塊,S說他只要一塊就好,我則拿了剩下的兩塊,將它們一併塞入嘴巴以後,順手就將盒子丟進了垃圾桶。走在已經沒什麼人的街頭,S說他有些冷,我則說了那個關於酒精的記憶,喝了酒雖然會讓身體熱,但很快地就會因為大量熱散失而變得冷。S說,原來是這樣啊。

  我們走了與來時完全不同的方向,路上經過吉野家時,很驚訝地看到它還在營業,停下來看了一下玻璃上的營業時間,到凌晨四點,S跟著停下腳步,看了開業時間是五點,於是他說:「這樣中間只休息一個小時啊。」

  好像是耶,真不可思議,我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路上我問了他喝了酒還好嗎?他說,怎麼感覺好像越喝越清醒。我聽了他的話幾乎不假思索的說道:「所以我才不太喝酒啊。」

  父親過世後,曾經有一次因為太過難過,一次買了冰火,接連的灌了六瓶。那樣低濃度的酒精,怎麼會醉呢,只記得那次在酒精的催化下覺得熱,很快地又因為熱意褪去而感到冷,後來的每一口、每一瓶都感覺到像是有什麼從身體消失,直到最後一瓶喝盡,整個人都如同那些空瓶一樣,我才覺得自己離父親近了一點。

  彼時洗去的是那種年輕時,為賦新辭強說愁的膚淺,我再也難以假裝自己愛喝酒。後來,除了聚會、陪老師出門會小嚐幾口以外,我幾乎不太會在外面喝酒,並總是以騎車為由推掉那些為數不多的勸酒,但我其實是害怕那種越喝越清醒,身體卻被酒精麻痺的感覺。

  它讓我感受到一種無法掙脫,即將溺死的命運。那事實上也是一種宿命,隨著某些事情的應驗,有時候我會感受到一種深沉的無力,因為總有人告訴你「人定勝天」,但那其實是一種謊言。我好幾次在某個夢中預知了某人的死亡,但總是要到事情發生以後,我才得以解讀那些徵兆和細節。很多時候,我自以為跳脫了命運,夢卻總是以很巧妙的方式告訴我還在那條線上,未曾走開,所以我不喜歡喝酒後那種無法掌控卻清醒的感覺,就像我不喜歡預知到這些無以改變的事情。

  我不太算牌也在於如此,因為你可以輕易地知道所有的事情,很多時候就是一種像是宿命一樣的事情。而我們這樣連自己的命運也難以掌握的局外人,又如何給一個陷在命運裡難以自拔的人像樣的建議呢?我那些為數不多的替他人占卜的結果,總是一再地告訴我:他們只是在尋求一個自己想聽的答案而已,而恆亙性總會讓他們在無數次的選擇中走回那些潛意識裡早已訂定的答案。

  我其實不用幫他們算,他們其實也不必找我占,自身自會敘明一切,讓種種隱密幽微變得昭然若揭。

  我不願意再讓自己看著那些無能為力的事情,也不願意昧著良心說那些總是美好的言語,假裝自己可以解決一切,所以收起了牌,如同阿塔說的那樣,好好地、踏實地走在當在我們將要走進捷運站的時候,我忽地幾乎沒由來的跟S說道:「我覺得我今天做的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往那個拉小提琴的阿伯的琴箱中放下一百塊。」

  S說,那個阿伯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我問,真的嗎?因為我其實並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只記得當時的自己向S問了有無百元鈔票,兩個人在大街上翻找著自己的錢包,最後想起,從自己的手機套內找出了那張預藏的百元鈔票,然後回頭走向他,往盒子裡放下。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看向他的臉,只知道當我放下那張鈔票時,那個阿伯一邊拉著小提琴,一邊向我鞠躬說了一聲謝謝。

  他的臉是不曾看見的,但他的曲子很動聽,有一種既是悲傷,也有那種天地惟我一人的凜然。即便是已經過了一、兩天的現在,我仍然記得從捷運站上來以後,看到那個在冷風中、幾乎沒什麼人群往來的街道上獨自拉琴的背影及琴聲。下。

  我說,我很喜歡他拉的曲子。S說,確實聽起來不錯。

  後來我們又隨意地聊了點什麼,直到在中山站分開,一切才終於結束。

  騎車回家的路上,哈密瓜的味道不斷地隨著呼吸瀰漫,黏膩而像是腫了一般的感覺直抵咽喉,讓我難以像平常一樣唱歌。但我還是唱著,從肺裡吞吐出空氣,感受著那股比以往更加強烈的窒息感,以及那種像是做了運動的痠疼有一下沒一下的從肩膀傳來,只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碰過一次水煙就夠了。

  咳嗽以及喉間的異物感,直到禮拜六晚上才好了一些。期間S又問了我一次支氣管還好嗎?我回他,好一些了,像我過去無數次告訴自己或告訴他人的那樣,好一些了,好著好著,其實就會好了。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秘訣,事情可能也不會像那句「好一些」就會全然變好,但我無比慶幸自己選擇了「清醒地」活著,而不是活的醉生夢死,或者仰賴藥物讓血清素在腦裡發酵,卻變得連半個字也寫不出來。

  我最後還是選擇了自己到死前應當都成為人,或者讓自己至少比那個想像中的人更貼近一些。在那個變成狼於森林裡奔馳的夢裡,他也如是對我說道:不要忘記自己是個人。我曾經一度用謊言將它轉化、隱匿成某個故事,但現在我決定承認它,就像承認他說的那句話應當是對的。

  記得自己是個人始終都是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