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的女人
即使站在最明亮的地方，我仍自問我是誰。
──蘇菲•瑪索
１.
快樂的人看不到我的痛苦
摀著鼻，我仍聞得到它的味道
不想被撕碎，安身之處在那裡
等待著，千萬的話惡狠狠地
用他們臃腫的手掌摑我的臉
把自己稀釋在曖昧不明的氛圍裡
開始或結束轉個圓圈後，什麼也沒有
將它們拆逐於我的骨頭
即使不吃東西，血液裡的藍調
也會將我的微笑溶解成下垂的弦月
後悔對生命歷程而言，是藏在抽屜裡
染上邪念的小白花，不敢忘記
那些黏稠的焦躁，一走到指間
幾乎融化掉所有的幻想
看到他了，眼神不安的漏跳一拍
吉倫巴，他拍一下我的臉
吃力的扭著頭，我在看一幅畫
一幅已經有點退色的美麗
掌聲一直在鼓譟著，轉彎處
我看見心摀著嘴巴，不太記得了
這一刻，只想光腳走在濕意上
２.
我做了一個夢，沒有順序，沒有痕跡
只想起藍色的小鳥，與有些蒼白的陽光
空間太大，距離很遠，所有的人
都不理會我，這才想起來，發現
我又到了另一個地方
捻碎眼下的陰影，裡頭的故事
可以編織成巨大的羅網
線與線交接的地方，都是一個獨立的情節
如果，生命只有一天
從未見過這樣窄而長的夜晚
喧嘩中跳出來的魚也一樣
把鼻子湊近味道，靜寂中
沒有串串不悅的耳語夾雜
想說話，然而字的繁殖速度太驚人
我沒有照鏡子，混在其中的自己卻太顯眼
抓住一個跳動的我，美麗的影像
都是永恆，閉上眼睛笑著沐浴
在陽光的油彩下，我不要沒有
脫掉那些華麗的裝飾，就要
迷失在自己是青蛙的枯井中
天空打了個噴嚏，雨水將墨渲染整個壁沿
這條路我認識，遍布的碎石曾抓傷我
像記號般的疤，總是仰望著
我想弄破它，又怕疼了細緻的紋絡
指尖都駝背了，還有別的選擇嗎？
留下來的燈，也一盞接著一盞離開
影子在塵囂裡晃來晃去
希望我是啞巴，不會反駁所有
試著鬆開喉嚨枷鎖的解藥
張口，赤裸裸的空洞襲上......
望向反射光的來源，我的呼吸
終於不再卡在電梯的牆緣
◎兩個月亮
我飄浮起來，手裡戴著你的呼吸
呼吸呵在窗上，走成你深淺的輪廓
你提著收音的語言，隔著玻璃抬頭望
目光相對，眼神卻直接穿過我的身體
落在，落在覓食的白鴿上
那時候起，天氣不再晴朗
四季也不再到我的園子歌唱
月光悲傷的濕濡，從來沒有乾過
掛在周期的下弦月
滴下的水，暈成沒有靈魂的軀體
不記得若無其事地踐踏過幾次
試著說出來，張口全結成網
舌苔上滿是駭人的屍骨
未出口的是否像浪花般，一上岸
就擱淺在尖銳的礫石下
就像你狠狠地一把穿透我？
還能說什麼？杯子都長瘤了
癌細胞拼命地壯大自己的勢力
盈弱的黃色月亮不用多久
貧脊的，只能植栽八月不香的桂花
承諾，薄得撐不起哀傷的重量
厚實的胸膛已分配固定的指尖呵癢
怎麼抱出哽咽的穢物，將養份
灌回失心的思念？
我漂流起來，耳朵掛上兩個月亮
一邊晃動著愛你，一邊搖擺著不愛
你。
◎睡在月光裡的隔夜茶
１．笑話
整個城市屏息以待，眼睛忘記
蓋上被子，滴答從窗外走進屋內
沒人理會，月光也顯得漫不經心
掛鐘輕輕吐完一口氣：「我愛你。」
屋頂上的貓將春天喵成秋刀魚
牆上的影子無動於衷
２．乞討
我們向生命乞討用不完的天空
點一顆星星照亮填不滿的井
幸福總是不習慣安定，承諾不能
成篇，愛情編織不了桂冠
我們一邊乞討，一面將沉默
縫進彼此指尖上的不安中
３．循環
每一夜，把囈語想成海洋
熟悉的鹹度是日益壯大的瘤
在夢中，利剪刑求舌頭
淚水植栽的深邃死去
空氣裡，滴淌厚薄不一的申辯
月光走上輪值室，倒數計時開始......
４．釣魚
秘密從你的嘴裡滿出來
路過的街全被氣味淹沒
饑渴的語言垂釣對望的神情
你拉起並背著一串滿滿的人潮
搭乘末班公車揚長而去
５．而你醒來
風撕開我凝視的眼神
痛楚讓雨大聲地喊出來
整個步伐在擺盪，與抓不住
方向的影子重疊在一塊
我好像看見昨夜的夢境
在關上窗前對我扮鬼臉
６．抄襲
我們把記憶走回將盡的棋局
兜售各自荒蕪的快樂
忽起乍落的每一步思緒
都在列車上高速衝撞心跳
「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一抹影子數著鈔票咧嘴笑
◎城市一直沒有暗透過
黃昏在句點裡發呆，對面的男人
卸下領帶讓魚尾紋呼吸
我禮貌性地對他點一點頭
疲憊的微笑以遲暮的腳步走來
我看見低頭的青春正向中年靠過去
男人的肩膀寫滿肢駭不全的重擔
我咀嚼生活，吹出的泡泡包裹
營養不良的表情，泡泡對著我哭
我噤聲，重新調整雨點的大小
昨夜穠稠的憂鬱卻來敲我的眼睛
「我們共進晚餐好嗎？」
情緒伸出欲言又止的指尖
撫摸屏息已久的空白，窗外
傳來D大調的煞車聲，我醒來
掏空耳中的故事，洗淨睫上
沾染的流言
風從天花板滾進來，我試著
拼湊摔破的留言，卻找不回
一再落荒而逃的五官，那是
跌進黑暗裡的童年，在你還沒來
之前。
你將世界走成音符，揚起的奔騰
在把手上跳舞，時光沉睡前開了
兩道門，我們自其中拷貝而臨
夜裡，天空一直沒有出聲打擾
囈語在掌心裡分行成濃淡不一的顏色
我撐住單薄的意識，在每一段虛實的
階梯留下親吻，然後深深睡去
◎忘了我是誰
１．失憶森林
「這裡一定就是森林，裡頭的人沒有名字
進入後，我叫什麼呢？」──愛麗絲夢遊仙境
天使輕噓一聲，嬰兒遺忘亙古的往事
重新學習。她生病了，羽翼追不上流失
的凋零
「且讓我們記住生命中的美好事物。」
時間未曾停下腳步，她慢慢的透明
被穿過去，而他開始留不住她陌生的眼神
迷失之前，她給他一份禮物，一份藏在
月光裡相遇的秘密
字彙一直在離開，她始終跟不上發音器
的速度，像水一樣，記得的都在蒸發
跟來不及記的一起死掉，只有愛
縫在纖細的手指上
他漸漸的找回迷路的記憶
卻找不回她一再想不起的名字
２．阿茲海默氏
月亮的秘密從C走到D，再緩緩地
開成圓圓的花，我的羽翼在消失
掉下的羽毛沾滿露水，是誰
偷偷的在我的背上哭？
語言都長了翅膀，在腦海裡飛
好高，我抓不住正確的韻腳
下一句話硬生的擱淺在舌尖
想不起來，我一直拍打生氣的頭髮
遺忘以排山倒海的速度，覆蓋
我所有的記憶，它們四處跑
四處跳，我只能在原地哭
拼命的翻著隨身的備忘錄
「咕嚕......咕嚕......咕嚕......」
每一次張開眼睛，思想都在死去
而我，想不起我是誰......
◎是的，我愛你
勉強沒有穿過聲音傳達欺騙
浪漫轉過身，遺憾的裙角滑落手指
當年齡走到一個地方，青春的足跡下在那裡？
好奇驅使著回頭加強馬力
「靈魂得控制好轉彎的力道！」
撿拾一路遺落的夢想
美麗的顏色浮現在黃昏的紅暈上
一幕幕重覆地放映 ，那些以為是逃家的小孩
月光以溫柔的低沉輕吟
是你忘了雲朵最初的飽滿
遲緩的記憶慢慢踱回現實
櫥窗後的模特兒穿載我完整的
嘆息。折一枚未加味的夏天
那疊厚厚的素描
撰好結局前，暫時請你貼在最顯眼的曖昧裡
等我──
哭完一季的落楓......
◎少了N的夜晚
遺忘太長，
關於N的記憶在絕望裡沉睡──
I.
走進咖啡廳裡熟悉的窗位
女侍送來習慣的冥想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
淚水，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眼睛只能在照片裡嗅幸福的痕跡
而你飛離 以殞石的速度
哀傷，乾涸成漠
G.
麥子吐出曙光前的留影
面對你依然螺旋的槳
靈魂擁抱不了飄飛的親吻
我瞳裡的山水終究只是浮雲
世界，遠在畫框之外
H.
風的低鳴讓夜更加沉默
孤寂在大地的身體唱歌
我的回音釋放於其中
藉著追逐的意志築巢
跳動，無意識的搖擺
T.
目光翻攪失溫的泡沫
你在這裡不在這裡，聽得見聽不見
時間沒有拖曳悲苦揚長而去
記憶跟著，墜落的樹葉
迴旋在渴求裡織網
少了N的夜晚，寂寞
重覆讀著未頁的詩
反芻，反芻你思念的味道──
少了N的夜晚 之二
拿起行李
N的背影像星星一樣哀傷───
艾草將聲音織成耳朵
貼在不肯張口的窗櫺上
腹語已成流行的趨勢
眼睛卻失去了嗅覺的能力
手指想不起書寫的記憶
撫著哀傷，視線對不準焦
淚水急得直跳腳
仍喚不醒愛做夢的靈魂
大地瀰漫著塵沙喃喃的嘆息
起風的時候，嗚咽細細的響在地平線
你曾說牽未來的手
等在，歌聲尾音落在唇前
往事的謊言侵蝕照片的青春
枯萎的已走到目的地
徒留我原地倒帶綠意......
N不曾捎來隻字片語
你的味道也跟著旅行沒有消息
於是想念，開始了遺忘的流浪......
◎天空之外
之一
你為什麼這麼哀傷？
半個月亮裡承載多少星星的碎片
在每個悼念的夜
不停灼傷雙眼的記憶
拔起沈睡中溫柔的樹根
那朵飛天的白色蓮花
閃爍童年聖誕紅的夢
拍打葉子堆不起大大的累積
煙的質問 停格海市蜃樓
十字架守在嚴冬
微笑為什麼不流連她的嘴角？
渴望將呼吸扯成落花
你說虔誠也拼不回完整
於是惡夢的鐘聲夜夜折磨脆弱的淚......
之二
你拿起抹布擦拭眼珠上的灰塵
因為朦朧，風景很久沒有來泡茶敘舊
言語無聊地吐著蜘蛛絲編織
親愛的，圍巾勾好了嗎？
夏天涼涼的歎息環繞四周
窗戶失去功能
檸檬的味道只能在原處玩躲貓貓
蛇從廢置的童年爬出
嘴裡叼著寄語滑行
他一直想穿雨鞋玩水
蜈蚣卻希望不要再綁鞋帶了
風將訊息mail給聖誕老人
紅鼻子直嚷著駕駛超時要加薪
親愛的，執子之手是愛的索求嗎？
天就要亮了
毛玻璃再怎麼透明
陽光都只能門外垂頭喪氣......
我看見吸引長了翅膀，飛越───
「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我試著將入眼的美好皆以文字框架起來，沒法子親身經歷的，就以想像去遨遊；不是那麼美麗的，用心情去點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