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又十八天

  雖然不至於動私情,但老夫妻的案例確實撥動心弦,我蹲在奈何橋旁,看陰陽河水潺緩,也看往往來來無意識的幽魂,猜測他們內心有多少無奈,多少執著,那些無奈與執著是否會亙古綿長,縱然一次次喝夢婆湯,依舊不斷重複踱步於奈何橋,直到執著變成淡然。

  記得菩薩曾說,真情很美很浪漫,無悔付出很偉大,卻是無形的罪,世人不斷輪迴的因。菩薩說有一天我會明白其中道理,但歷經幾百年後我依舊無法領悟,不明白許諾生生世世,期望纏綿到天長地久為何是罪,也不明白為何相愛的雙方各自了結才是昇華。張和說菩薩所言有其道理,誠如四百年後我依然牽掛黎巧兒。我反駁,表示和黎巧兒並沒有纏綿四百年,所以不構成罪。張和反問,四百年後依舊無法忘懷,縱然沒有纏綿至今,為何不是罪?我語塞,無法再反駁。四百年來以為自己已經遺忘,卻在瞥見黎巧兒時重新蕩漾,可見「情」一旦深烙於心,縱然海枯石爛也無法完全消失,總會在某個因緣巧合再度燃起星芒,直到能徹徹底底的放下,所以在那剎間,我確實有點明白菩薩的意思,但潛意識卻是極力抵抗,因為永恆的愛自古皆受期待與追求,怎能接受永恆的愛是罪的說詞?

  「想辦法讓我見黎巧兒。」

  「很冒險。」張和遲疑地說。

  「相隔四百年後再度瞥相遇,又接觸到老夫妻案例,我相信這不是巧合,藉此驗證菩薩說詞,或許真能大徹大悟從此了結,否則我和重複踱在奈何橋上的幽魂有何不同?」

  張和微微點頭,似乎接受我的說詞,卻並沒有給予肯定答案,生死簿也適時顯示任務,於是我起身向張和道別,望了一眼奈何橋上的形影,轉身走向幽冥道,朝指定的地點前去。

  望著沙發上的小塑膠袋,老法遺留的物品,不管無心或有意,都讓孫浩愚騃許久,他很清楚塑膠袋裡的白色粉末是什麼,遲疑的是該不該伸出手。

  十六年前,孫浩的好手藝讓他當上老闆,而且工程應接不瑕,每天跑工地雖然很累,生活卻很充實,夫妻倆胼手胝足開創事業,造就美滿家庭與兩棟透天房屋,那時孫浩是母親的驕傲,街頭巷尾談論的典範,直到亞洲金融風暴的妖風襲捲,孫浩嚴重衝擊而且倒地不起,每天愁苦的面對龐大債務,幾個月後賣掉兩棟房屋,帶著妻小搬回母親的老厝居住,卻依然無法阻斷不停登門的債主,生活完全變調,每天像隻無頭蒼蠅四處奔走籌錢,但人性總是殘酷又現實,平順攀峰時朋友成群,甚至從未謀面的遠親也會主動登門,一旦從高處墜落,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全都會避而遠之,並被視為妖,視為鬼,視為致命病毒,所以孫浩的奔走完全徒勞無功。

  「有什麼方法可以用最短時間賺最多錢?」

  老法是少數沒有擺出趨吉避凶姿態的朋友,那讓孫浩感覺人間尚有溫暖,當他提出這個問題時,老法立刻不假思索的點頭,並說只看孫浩願不願意豁出去,敢不敢放手拼搏。

  「眼下的我還有什麼不願意,還有什麼不敢?你儘管說,只要能盡快賺到一大筆錢,就算把靈魂賣給魔鬼我也願意。」

  這裡必須先作說明,孫浩所指將靈魂賣給魔鬼指的不是我,我不會窮極無聊沒事買縷靈魂成為累贅,何況靈魂不是寵物,不能牽著在陰陽河畔漫步,他所指的魔鬼是諸如毗羅王或噬靈鬼王,專與世人簽訂協議,滿足求助者任何願望,條件是獻出靈魂讓祂們壯大,成就萬千陰兵以對抗神祉,可想而知,出賣靈魂的人除了會墮入永世不得超生境地,也會被神祉摒棄,亙古綿長地受黑暗勢力操控。

  但真有人出賣靈魂嗎?我可以肯定的回答有,或許有人認為願意出賣靈魂大抵是貪圖虛榮,或為了滿足物慾與權力慾望,其實不然,據我所知,出賣靈魂者幾乎都是山窮水盡走投無路之人,在迫於無奈下,選擇將殘存希望寄託給惡魔。然而,該譴責或同情他們無法忍受因果業力之苦嗎?這點我無法評斷,因為不是當事者無法體會求天不應,求地不靈的倉皇與絕望,更不敢保證有一天當自己山窮水盡時,不會興起出賣自己的念頭,這也是凡人與低層靈體的悲哀,因為很多時候確實會迫於無奈做出最差的選擇,而且從另個角度來說,神祉是善,魔鬼是惡,這種觀念源於千年根深蒂固的二分法,但自古便有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說法,倘若當年的大戰魔打敗神,那現在到底誰是神,誰是魔?何者為善,何者為惡?

  「如果你願意豁出去,可以介紹你去運毒販毒。」

  孫浩倒吸一口氣,完全沒料到竟是這種方法,他的確因此陷入天人交戰,躑躅著是否真該將靈魂賣給惡魔,可惜人性之所以不是神性,差別在抉擇時理性的比重,加上現實永遠是最俐落的劊子手,總能輕易斬斷細如蛛絲的理智,所以孫浩還是接受老法富貴險中求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