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9月 25, 2019 12:58 pm
也不知是美國人一貫禮數周到，還是他們對謝子言特別好，謝子言剛與兩個前太空人談完話，麥納馬拉部長就說要休息十五分鐘，然後就有人送上蛋糕飲料給謝子言及細川舞子。
這時尼爾斯．惠特尼和馬侃海軍上將說了幾句話，然後後者就推著前者的輪椅來到謝子言身邊。尼爾斯．惠特尼低聲說：「邊森，你的紀錄裡提到美國政府會和越共交換戰俘。恰巧馬侃將軍的兒子是海軍飛行員，去年在越南被擊落……」
尼爾斯．惠特尼說到一半就沒說了，因為他實在是不知如何措辭。
本來美軍在越南戰場上是掌控絕對空優的，但從去年開始情勢忽然有了變化。北越空軍不但有了一批來自蘇聯的新戰鬥機，飛行員的能力也忽然有了質上的大躍進，使許多美軍飛機在無心理準備下被擊落，機上人員也或死或失蹤，而馬侃將軍的愛子約翰．席德尼·馬侃三世就在失蹤名單上。
現在美國政府根本無從探知北越內部情形，美國不知為何北越空軍飛行員能力陡升，也不知失蹤的飛行員是死是活。而謝子言的報告卻給了美國人答案──從去年起北韓空軍飛行員已秘密參戰，有些失蹤的美軍飛行員死了，但有幾個還活著。
美軍的傳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出被俘的同袍，但問題是北越一直無意和美國進行換俘談判，而美軍卻連俘虜被關在哪裡都不知道，想武力營救也無從下手。所以謝子言的報告說過幾年雙方會換俘，這就給了馬侃上將希望。因此雖知謝子言不太可能夢到那些俘虜的具體情況，但他仍舊抱著萬一的希望來了台北，期望謝子言能知道他兒子的情況。
這要是換了別的俘虜，謝子言是鐵定不知道的；但馬侃將軍的兒子太出名了，謝子言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只想了幾秒鐘，就說道：「我在夢中似乎見過一個也姓馬侃的人的資料，他的名字是約翰．席德尼·馬侃三世……」
「啊！就是他！」馬侃將軍驚呼著，趕緊追問：「孩子，能告訴我我的兒子怎麼樣了嗎？」
「將軍，你別激動，你的兒子還活著……」謝子言趕緊安慰老人，然後又說：「我看到的資料上說，你的兒子被越共折磨得很慘，但他還是活下來了。他從軍隊退役後會進入政界，成為一個偉大的政治家。當未來美國人逐漸被中共迷惑時，他會挺身而出揭穿共產黨的真面目……事實上，我之所以見到他的資料，就是因為史諾登一直罵美國總統都是笨蛋，說如果美國政府能早一點認同馬侃參議員的看法，就不會使美國衰敗到幾乎要亡國。那時我問馬侃參議員是誰？他們就給我看了你兒子的資料。」
謝子言與馬侃上將談話時，周遭的人一直在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等馬侃上將告辭離去後，一個身材高瘦有著棕色頭髮灰色眼珠和鷹勾鼻的中年人放下咖啡杯，淡淡說：「邊森，有件事得讓你知道，那就是我們依據你提供的資料，確實逮到了范春安和金無怠這兩個共黨間諜……」
研究二十世紀間諜史的人都知道，美國在與共產陣營的間諜交鋒中敗多勝少，尤其是金無怠和范春安這兩個共黨間諜可是把美國坑慘了。北越之所以能贏得越戰，至少有一小半的功勞得歸於范春安這個超級間諜。而中共的間諜金無怠更厲害，他長期潛伏在美國中情局內，不但將美國及台灣的機密情報源源不斷提供給中共，甚至左右了美國的對中政策，更差一點當上中情局副局長。然而，在這個時空，由於某隻小妖蛾亂搧翅膀，這兩個超級間諜都狠狠摔了一跤。
在今年一月底，就在越共將發動春節攻勢前，中情局西貢站依據謝子言的情報，找到了越共的地道，也破獲了越共在西貢最重要的地下據點和平河粉店。接著，同樣是依據謝子言的情報，中情局截獲了范春安傳遞給越共的情報，拔掉了這個以西方媒體記者身份活動的北越頭號間諜。正因如此，中情局才會相信謝子言所言金無怠是中共間諜。
但是，相信是一回事，能不能證實又是另一回事。因為金無怠實在是潛伏的太深太好，中情局很難找到他通敵的證據。如果沒有找到證據，中情局絕對不敢動身為中情局亞洲主管的金無怠。
然而，三月初美軍圍捕蘇聯潛艇一事給了中情局機會。這事影響太大，金無怠急著將所得情報傳遞出去，就在休假日帶著製成膠捲的情報去了加拿大溫哥華。當時金無怠並不知道，他身後已經跟著一組由中情局局長直接指揮的特工。金無怠將膠捲放在溫哥華一處購物中心的儲物櫃、以及稍後中共特工從儲物櫃取出膠捲的過程，都被中情局特工拍了下來。之後中情局特工和加拿大情報人員聯手逮捕了中共特工，順利取回膠捲，同時中情局特工也逮捕了剛返回美國國境的金無怠。雖然金無怠至今仍否認他是中共間諜，但證據擺在那邊，他再怎麼否認也沒用。
金無怠的事對白宮與美國情治高層的震撼太大，這也是中情局會如此重視謝子言的原因之一。而此刻與謝子言談話的男子，正是中情局局本部專門負責謝子言事務的人。只是基於一貫的行事風格，他並未對謝子言及細川舞子明言他的身份，就連名字也是用了華生這個一聽就知顯然是假名的名字。
這時只聽華生話鋒一轉，用有點戲謔的語氣說：「邊森，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會有那個奇怪的夢？你不斷提到的阿傑和史諾登又是誰？還有，據我所知，你在去年住院之前根本就不懂英語，為何昏迷醒過來後就懂了英語？」
謝子言心中一凜，知道對方找到了自己那套說法中的漏洞了。說一個謊言之後，必須用更多的謊言來圓第一個謊言。不過，這套說法是和細川龍馬、田島京商議過的，又經細川國彥潤飾修補過的，自然不會容許有什麼漏洞。華生的疑問，其實早有標準答案了，這時正好把這些答案丟出來。
謝子言很大人樣地揉了揉太陽穴，語氣迷惘地說：「那時我覺得很難過，全身都在痛，後來就忽然發現我坐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那個房間很大，牆壁上有很多像是電視螢幕的東西，可是又比我家的電視大很多。那裡有很多長的跟你們差不多的人，其中有的人穿西裝，有的穿軍人的服裝。我聽不懂他們講的話，我很害怕，想找我媽媽，可是卻看不到認識的人，我一急就開始哭，可是那些人都好像聽不到我的聲音也看不到我……」
「然後，我身邊就忽然出現兩個年輕的外國人。很奇怪，本來他們講的話我也聽不懂，可是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我就忽然懂了。他們說他們叫阿傑和史諾登，是一百年後的人。我們在的地方叫夏延山，是美國的基地。那個叫阿傑的人說，我們現在是在二〇二九年，而且我們是只有意識到了二〇二九年的夏延山，所以那裡面的人是看不到我們也聽不到我們講的話。」
「我很害怕，就問他們把我弄來這裡做什麼？那個叫史諾登的人說，他們的世界很糟糕，共產黨幾乎統治了整個地球，不聽話的人都被殺了。他們想要拯救世界，想要從源頭改變歷史……他講了好多，我都不知道他講的是什麼，可是阿傑說我只要記下來就好，以後慢慢就會懂的。」
「後來我覺得頭很痛，就哭著說我要回去了。阿傑人很好，一直安慰我，他說我是因為第一次大量使用腦袋裡的記憶區，還不習慣才會頭痛，等睡一覺起來後就會好的……氣死人了，他根本是在騙我，我到現在頭都還會痛呢……」
聽到這裡，幾個美國人心中都覺得駭然。他們都是高智商者，都曾有因用腦過度以致頭痛不已的經驗。如果謝子言說的是真的，那最可能的解釋是他的腦袋一下子吸收了太多外來的資訊。這可是非常凶險的，一個弄不好就會精神錯亂的。所謂的天才與瘋子只是一線之隔，很大一部份原因就是腦袋裡的資訊量太多，負荷得了就是天才，負荷不了就會發瘋。
這時只聽謝子言又說：「後來我實在是受不了，就哭著說我要回去。阿傑就跟史諾登講不能再傳輸了，史諾登就說要講故事給我聽。他好囉唆，講了好多事，就是我寫給你們的那些事。他還要我仔細聽夏延山那些人的談話，以後有機會就把我聽到的事告訴值得信任的人。我覺得這樣做很無聊，就問阿傑為什麼不找別人來做？他說這件事很麻煩，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的，只有那些高智商的小孩才行，而且還只能在小孩子生病昏迷的時候，他們才能讓小孩的意識穿越時空。他說在我之前他們已經找過七個小孩，可是除了一個叫特斯拉的人和另一個叫愛因斯坦的人，其他人都被當成瘋子關進精神病院了。我一聽會變成瘋子就嚇到了，哭著說我要回家了。阿傑就說那就等下次再談吧！然後他就說要給我獎勵，要我告訴可以信任的長輩，八月三十一日香港恆生指數跌破五十八點六一點；十一月十八日的時候，英鎊會貶值，兌美元匯率由一英鎊兌換二點八美元降至兌二點四美元……」
「等一下！」尼爾斯．惠特尼打斷謝子言的話，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邊森，你是說特斯拉和愛因斯坦都遭遇過與你類似的情況？還有，你家就是因此才在去年香港股市崩盤和英鎊忽然重貶中大賺一筆？」
十九世紀中出生於奧匈帝國下屬克羅埃西亞自治王國的塞爾維亞人尼古拉．特斯拉，是人類歷史上罕有的百科全書式理工天才。他發明了交流電，開創了電磁學領域，在無線電和無線通信領域有許多在百年後仍無人能及的發明，最有名的就是電力無線傳輸，此外，他還是智慧機器人的先驅研究者。不過，這個罕見的大發明家在商業及人際關係上卻也是少有的拙劣，他移民美國後在愛迪生的公司任工程師，後因發明被愛迪生侵佔而翻臉。之後在財大勢大的愛迪生不遺餘力的打擊下，他的發明無法被商業化，以致於後半生窮途潦倒，最後在一九四三年病逝於紐約的一家旅館裡。
在此時一般公眾的眼中，尼古拉．特斯拉只是一個不出名的小人物。但是在科學界和情報界，這人的聲名著實不小。特斯拉許多發明都超越他所處的時代太多，據說連傳聞中運用強大電力打開時空之門的費城實驗也是由他和愛因斯坦聯手進行的，所以在他病逝之後，他所有的手稿和研究資料立即被聯邦調查局取走列為國家機密。
尼古拉．特斯拉給世人留下許多疑惑，其中最大的疑惑就是他那超前世代甚多的知識從何得來？因為他曾一再提到，他的腦海中經常浮現許多匪夷所思的東西，就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要透過他把那些東西呈現在世人眼前。
類似的情況，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經歷也十分可疑。據說愛因斯坦小時候是個智能發展遲緩的低能兒，連語言能力都遠遠落後於同齡孩童，但他從青少年時期起卻逐漸展露出驚人的數理才能。
現在謝子言說尼古拉．特斯拉和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知識是來自兩個一百年後的神秘人物，這個說法聽來匪夷所思，但在場的美國人大多看過謝子言的資料，立刻就想到謝子言的情況還真和特斯拉及愛因斯坦頗為類似。
美國人的情報工作做的很扎實，他們早就發現去年謝子言那場大病有點離奇。離奇的不是謝子言為何會患小兒麻痺症，而是他在患病前後的智商表現差異太大。根據美國人的調查，謝子言確實是個從小就極聰慧的小孩，一歲時就有愛看書的習慣，一歲八個月就能看《三國演義》、《小婦人》、《一百個為什麼》和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說，但相較於他在醫院醒來後的表現，他在一歲多的表現就很平庸了。
美國人查到了師大為謝子言做的智商測驗和學習能力測驗，還秘密調閱了謝子言在台大師大圖書館的借書記錄。讓美國人吃驚的還不是謝子言那高到離譜的智商，而是他那平均一個月超過一百五十本的借書記錄。因為不是借書量奇大而已，而是這些書大多是英文的，還有一些是德文和法文書，所涉及的領域也遍及社會人文和數理工程各方面。如果這些書真的是謝子言看的，那他現有的知識基礎與吸收知識的能力絕對不下於一個博學鴻儒。
最讓美國人咋舌的還不是謝子言擁有的知識，而是他的發明與創新能力。美國人的情報網很細密，早就查到了由單槍三束電子槍架構加上柵狀遮罩構成的新型彩色電視映像管、液晶顯示器、一次性打火機、寶特瓶、魔術方塊這些發明都出自謝子言之手，還有哥倫比亞唱片以高價向他買了幾百首英語歌的版權。
這哪是一個三四歲小孩能幹的事？若非美國人自信情報絕不會有錯，否則他們一定會質疑蒐集情報的人是拿什麼奇幻小說來虛應故事騙薪水。
雖然謝子言沒明說，可是在場所有美國人的共同認知，是謝子言的情況類似於尼古拉．特斯拉，腦海中會不斷浮現一些新奇的東西。只是現在謝子言「發明」的東西不如特斯拉那樣高大上。但是，十幾二十年後呢？
一想到謝子言極有可能會是另一個特斯拉或愛因斯坦，所有美國人心中都是一驚。像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這樣能接觸到最高層機密的人，更是堅定了美國必須掌控住謝子言的想法。
在場多數美國人沒有麥納馬拉那樣的「深謀遠慮」，他們更在意的其實是謝家與細川家傳奇崛起的事。
過去半年來，以謝家與細川家為核心的團隊在世界財經界四處征戰，每戰必勝的成果早就引起各國注意，也成為被情蒐的重點對象。然而，至今大家能知道的，就是去年七八月時謝家和細川家忽然在日本勸業銀行台北分行存入數量驚人的黃金，之後又走美國空軍的後門運了一批數量頗大的黃金珠寶去香港。然後，以這些黃金珠寶為抵押，自勸業銀行、匯豐銀行及渣打銀行貸得鉅款，再將這筆鉅款分別在去年八月底、十一月中投入香港股市和倫敦國際匯市。在香港股市及倫敦國際匯市獲得上百倍利潤後，這些錢除部分進入倫敦國際黃金市場及台港的經濟活動，剩下的鉅款或進入北美股市，或購買歐美物業，甚至還有部分流向中東和日本。
直至現在，各國情治機關還搞不清楚，最初謝文堂和細川龍馬存入勸業銀行的黃金是哪來的？雖然相關人等對外的說詞都說這是謝家祖先留下來的，但這話只能唬外行人，搞情報的人是都不信的。現在大家都認為，若非是謝文堂和細川龍馬找到了日軍留下的物資，就是來自當年細川國彥短暫海盜生涯的戰利品。
比起那批黃金，這個團隊在香港股市和倫敦國際匯市的表現更加令人費解。木村由伸和若林俊彌這兩個作手的操作手段或許仍不夠細密，但出手的時間卻精確到可怕的地步。就是因為時間掌控的太精確，才能發揮數百倍的槓桿作用，鯨吞了香港近四分之一的資產。更可怕的是十一月十八日英鎊忽然重貶那一役，透過場外黑市期貨，細川龍馬和木村由伸狂贏上百億美元，與他們對作的猶太炒家集團與法國金融家遭逢經濟大蕭條以來最慘烈的損失，幾十家銀行與資產公司因而倒閉。若說以謝家與細川家為核心的這個團隊是踏著資本市場的森森白骨成長的，應該不會有人反對。
然而，最令人困惑的是，這個團隊怎麼能如此精確地掌握到出手的時間？要知就算是世界金融暗黑帝王羅斯柴爾德家族，或許可以事先知道英鎊重貶的時機，卻也不可能事先知道香港股市崩盤的具體時機。
現在謝子言自揭秘密，總算是解了外界的疑惑。當然，這一來不免有許多人會心生嫉妒，心中大聲吶喊為何這種好事不會掉到自己頭上？
然而，華生關注的卻不是謝家的錢怎麼來的，只聽他語氣有點陰冷地說：「既然這兩個神秘人物帶你去夏延山，而你也把看到的資料給了我們，那顯然還是得靠美國來阻止世界被共黨赤化。那麼我就好奇了，那兩個人怎麼不直接找一個美國小孩而是找你？」
「你問我，我要問誰啊……」謝子言白眼一翻雙手一攤，卻又福至心靈地來了一句：「對了，你可以自己問他們啊！」
華生聞言氣結，當下就想發飆，但他不愧是一個有幾十年情治工作經驗的老特工，竟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謝子言。
在現在的美國政府裡，中情局的人緣之差大概僅次於胡佛掌管的聯邦調查局。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似乎就對陰暗的中情局沒多大好感，見華生吃鱉，他的眼中閃現明顯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想大使先生應該已經在餐廳等候客人了，我們可不能失禮了。」
說完後，他在心裡又嘀咕著：「難怪羅伯特．甘迺迪那傢伙一再堅持要我來見這個小孩……」
………………
直到下午四點多，細川舞子和謝子言才離開美國大使館。這次細川舞子婉拒了美國人要專車送他們回家的好意，自己叫了計程車先去了謝家。江寶蓮已經一天沒見到寶貝孫子了，細川舞子再不帶謝子言露個面，保證今天晚上江寶蓮就會殺去細川舞子家，還鐵定會把細川舞子唸到臭頭。
到了謝家，細川舞子把謝子言丟給江寶蓮，就鑽進廚房去找林貴子。謝家的媳婦不好當，平日全家的三餐都得林貴子親自下廚，而且江寶蓮和謝安京的嘴都很刁，每一道菜都不能馬虎，著實不輕鬆。這時已是黃昏，林貴子正忙著煮晚餐，見細川舞子來了很高興，說正有事要找細川舞子，請她在廚房稍坐。
細川舞子的廚藝很爛，但從小吃多了美食，嘴巴也是很刁的。她見桌上有一盤糖醋里肌，立刻拿筷子夾了一塊塞進嘴內。
「嗯，好吃……」細川舞子含糊不清地讚了一句，嘴裡的肉都還沒完全吞下去，就又伸手夾第二塊。
林貴子轉頭瞥了一眼，又好氣又好笑地趕緊出聲阻止：「喂！不要再吃了，不然等一下阿母又要唸了。」
細川舞子還是怕江寶蓮嘮叨的，嘆了口氣後戀戀不捨地放下筷子。等林貴子把手上的事忙完，細川舞子才說：「今天美國大使請我和阿言吃飯，見了幾個太空總署的人，太空總署把妳家阿言當寶貝看，正式邀請妳和安京在九月時帶阿言去太空總署訪問。邀請函在阿言那裡，我讓他拿給阿嬸了。還有，美國人幫你們找了兩個英語老師，一男一女，那個男的是淡江的老師，下禮拜起他每天傍晚會去竹圍電子廠幫安京上兩個小時的課，那個女的是美軍眷屬，據說台語講得很好，還是美國那邊名牌大學的文學碩士。美國人的意思是，那個美軍眷屬來妳家教妳和阿嬸英語，順便替阿言翻譯小說。四月初六我會帶她來……放心，那兩個老師的錢美國人會出，美國人只要求你們明年把阿言送去美國讀書。」
「美國人哪有那麼好心……」林貴子嘟嚷一句，隨即就有點惆悵地說：「阿言那麼小，我是一定得陪他去的，可是安京不想去美國啊……」
對於謝文堂讓謝安京一家移民美國的決定，謝安京確實是很抵觸的。這一來是他的英語太爛，他的個性又偏向保守膽小，一想到要去人生地不熟又語言不通的美國生活，他的心裡就開始發毛。二來他好美食，卻只喜中式飲食，對西式飲食很不感冒。他聽那些去過美國的朋友說，在美國是吃不到什麼道地的中餐，就算是想自己煮也很難找到適合的食材佐料。一想到要天天吃西餐，他就覺得痛不欲生。
然而，謝安京心裡縱有百般不情願，卻不敢違逆父母的決定，但他還是敢使臉色給老婆看的。為此這幾日謝安京和林貴子已經吵了好幾次，只是兩人都不敢把事情鬧大，所以謝文堂夫婦都不知道。
但是，就像林貴子和謝安京從讀小學時就認識一樣，細川舞子也是從小時候就和謝安京很熟的，而且她是從五歲時第一次隨母親理惠來台灣時就認識謝安京，說起來她認識謝安京的時間比林貴子還早。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她每年都隨母親來台約兩個月，還都是住在謝家。講的不客氣點，謝安京的個性脾氣和那點鬼心思早被細川舞子看的一清二楚。所以這時林貴子雖說的委婉，細川舞子卻立即就明白謝安京想幹什麼。當下她杏眼一瞪，冷笑說：「哼，難道他還有膽跟阿叔阿嬸講他不去美國？」
說完，她見林貴子還是苦著臉，只能嘆口氣說：「唉，好了，妳就別煩了，反正我也會帶阿容和牧山家那三個小鬼一起去美國……對了，妳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講嗎？」
被細川舞子一提醒，林貴子趕緊瞥了一眼客廳的方向，然後就低聲說：「舞子，我五妹要訂婚了，小弟也要退伍找工作，我大哥希望我能出點力。妳知道我這裡的情形，妳幫我去處理好不好？」
大哥？五妹？小弟？
細川舞子一愣，隨即就想到林貴子講的不是她養父母家的事，而是親生父母家的事。
林貴子的親生父親姓陳，是陂心林家的佃農。那年代種田需要人力，農民都想多生小孩，林貴子的父母就連生了四男六女，還很幸運的都沒夭折。可是小佃農家生了十個小孩的結果，就是一家三餐都有問題。養不起就只能送人，在重男輕女的時代氛圍下，繼承香火的男孩是不能送人的，家裡也得至少留個女孩幫忙做家事，於是從林貴子的二姐開始，陳家在四年內連著把三個女兒送了人。
那年頭台灣民間把收養女孩稱做「分媳婦」，也就是養童養媳。不過，依照台灣民間的習俗，童養媳長大後不見得一定要真的成為家裡的媳婦，許多時候養父母還是會把童養媳當成親生女兒嫁出去的。但無論未來會怎麼處理，通常這些養女在養父母家是要做女傭的工作，所以被分媳婦的女孩年紀不能太小，一般都在七到十歲之間。正因如此，陳家把第二到第四個女兒送了人，卻把年紀還小的最後兩個女兒留下來。至於林貴子的大姊，她整整比林貴子大了一輪十二歲，只能養在家裡等著嫁人了。
林貴子的養母是謝文堂的遠房堂妹，夫家就在台北橋邊大橋頭迪化街。林家在太平國小旁涼州街甘州街交叉口的媽祖廟慈聖宮前賣油飯魚羹，但主業是出租攤車給那些從外地來台北打拼的小販，同時也提供這些小販住處。那時林家想跟人家分個媳婦，好幫家裡做事和照顧家裡那個有點傻氣的五歲男孩。剛好一個跟林家租攤車的小販聽人說大安庄龍安陂那邊有戶農家要把女兒送人，據說那幾個女孩長的都不錯。林貴子的養母就特地跑去龍安陂看看，結果她一看到林貴子就喜歡上這個小女孩，咬牙花了三兩黃金的重價把林貴子買回家當童養媳。
那年林貴子才七歲，人長的靈秀又聰明乖巧，林家夫婦很喜歡這個養女，還每隔幾個月就帶林貴子回龍安陂探望親生父母。林家與謝家常往來，江寶蓮也喜歡林貴子。那時謝家的小孩都讀太平國小，送人當養女的謝淑美卻和林貴子一樣讀在太平國小對面的永樂國小。江寶蓮疼惜謝淑美，天天送她愛吃的紅豆湯去學校，連林貴子也托謝淑美之福天天有紅豆湯吃，結果林貴子吃著吃著就吃成了謝家的媳婦。
可是，江寶蓮喜歡林貴子，卻不知怎麼地對陳家很不感冒。她不反從對林貴子常回大橋頭林家走動，卻不喜林貴子和陳家往來。而這似乎也不能全怪江寶蓮，因為這幾年來林貴子的親生三哥多次找林貴子索要財物，前幾年謝文堂還在當市議員時，林貴子的三哥甚至還打著謝家親戚的旗號四處招搖行騙，搞的好脾氣的謝文堂都氣到摔杯子。
不過，除了林貴子的親生三哥外，林貴子其他的兄弟姊妹倒是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只是現在陳家的境遇雖已改善甚多，卻也只能說是剛脫離貧窮。這次林貴子的五妹與相戀數年的同學談婚事，男方的父母卻嫌棄陳家家境差，故意刁難提了幾個過份的要求，像訂婚宴三十桌，還必須是每桌一千兩百塊的高等宴席，像女方回禮中的新郎衣物領帶鞋子必須是舶來品，手錶必須是瑞士製的，甚至還說打算讓小倆口婚後買房，但購屋款女方得出一半。
這些要求根本不是現在的陳家做得到的，林貴子的五妹本來是想乾脆和男友去公證結婚，就別管男方家長那些無理的要求。可是林貴子的大哥二哥可不敢讓妹妹這樣亂來，偏生他們一個是台電的基層員工，一個是四職等的小公務員，自己有老婆小孩要養，還得奉養寡母幼妹，實在是無能為力，沒辦法下只能找幾個已經出嫁的姊妹幫忙。林貴子的大姊夫前兩年過世了，她的大姊靠著一家小雜貨店要養翁姑和六個小孩，日子一點也不好過。林貴子的二姐是被送去基隆當童養媳，現在她的老公在海上跑船，家裡有兩個長年臥床的長輩和三個年幼的孩子，以及還在讀書的小叔小姑，負擔也是重得很。林貴子的四妹的養父母家境還算可以，但她老公也是個小公務員，日子過得雖還可以，卻也沒能力一次拿那麼多錢幫娘家。到了最後，陳家還是只能指望林貴子。
林貴子自己是沒多少私房錢的，謝安京也沒有，但她們有個會賺錢的寶貝兒子。只是謝子言從美國賺的音樂與書籍版權費都存在日本東京的花旗銀行，日本泉月出版社給的版權費也存在東京的花旗銀行，香港報社的稿費則是存在香港遠東銀行裡，台灣這裡的戶頭只有希望音樂和誠品出版社給的版權費，還有的就是希望之鴿樂團給的那筆版權費。現在林貴子能動的，也就是兒子在幾個信合社戶頭裡那筆約二十萬的錢。這筆錢不少，但先前為了填林文定補習班那邊捅出的財務大洞，前後已經丟了十幾萬進去。在這種情況下，林貴子也只能拜託細川舞子出手相助了。
細川舞子答應的很明快：「錢沒問題，手錶我也有，去年龍馬從瑞士帶回來那批手錶送人後還剩下幾支，我記得好像有男女對錶，我作主就送給妳五妹了。妳聯絡妳大哥和妹妹，叫他們跟我約時間……」說到這裡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下客廳的方向，然後低聲叮嚀：「這事妳可別讓阿嬸和安京知道，我可不想被他們怨。」
這時尼爾斯．惠特尼和馬侃海軍上將說了幾句話，然後後者就推著前者的輪椅來到謝子言身邊。尼爾斯．惠特尼低聲說：「邊森，你的紀錄裡提到美國政府會和越共交換戰俘。恰巧馬侃將軍的兒子是海軍飛行員，去年在越南被擊落……」
尼爾斯．惠特尼說到一半就沒說了，因為他實在是不知如何措辭。
本來美軍在越南戰場上是掌控絕對空優的，但從去年開始情勢忽然有了變化。北越空軍不但有了一批來自蘇聯的新戰鬥機，飛行員的能力也忽然有了質上的大躍進，使許多美軍飛機在無心理準備下被擊落，機上人員也或死或失蹤，而馬侃將軍的愛子約翰．席德尼·馬侃三世就在失蹤名單上。
現在美國政府根本無從探知北越內部情形，美國不知為何北越空軍飛行員能力陡升，也不知失蹤的飛行員是死是活。而謝子言的報告卻給了美國人答案──從去年起北韓空軍飛行員已秘密參戰，有些失蹤的美軍飛行員死了，但有幾個還活著。
美軍的傳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出被俘的同袍，但問題是北越一直無意和美國進行換俘談判，而美軍卻連俘虜被關在哪裡都不知道，想武力營救也無從下手。所以謝子言的報告說過幾年雙方會換俘，這就給了馬侃上將希望。因此雖知謝子言不太可能夢到那些俘虜的具體情況，但他仍舊抱著萬一的希望來了台北，期望謝子言能知道他兒子的情況。
這要是換了別的俘虜，謝子言是鐵定不知道的；但馬侃將軍的兒子太出名了，謝子言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只想了幾秒鐘，就說道：「我在夢中似乎見過一個也姓馬侃的人的資料，他的名字是約翰．席德尼·馬侃三世……」
「啊！就是他！」馬侃將軍驚呼著，趕緊追問：「孩子，能告訴我我的兒子怎麼樣了嗎？」
「將軍，你別激動，你的兒子還活著……」謝子言趕緊安慰老人，然後又說：「我看到的資料上說，你的兒子被越共折磨得很慘，但他還是活下來了。他從軍隊退役後會進入政界，成為一個偉大的政治家。當未來美國人逐漸被中共迷惑時，他會挺身而出揭穿共產黨的真面目……事實上，我之所以見到他的資料，就是因為史諾登一直罵美國總統都是笨蛋，說如果美國政府能早一點認同馬侃參議員的看法，就不會使美國衰敗到幾乎要亡國。那時我問馬侃參議員是誰？他們就給我看了你兒子的資料。」
謝子言與馬侃上將談話時，周遭的人一直在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等馬侃上將告辭離去後，一個身材高瘦有著棕色頭髮灰色眼珠和鷹勾鼻的中年人放下咖啡杯，淡淡說：「邊森，有件事得讓你知道，那就是我們依據你提供的資料，確實逮到了范春安和金無怠這兩個共黨間諜……」
研究二十世紀間諜史的人都知道，美國在與共產陣營的間諜交鋒中敗多勝少，尤其是金無怠和范春安這兩個共黨間諜可是把美國坑慘了。北越之所以能贏得越戰，至少有一小半的功勞得歸於范春安這個超級間諜。而中共的間諜金無怠更厲害，他長期潛伏在美國中情局內，不但將美國及台灣的機密情報源源不斷提供給中共，甚至左右了美國的對中政策，更差一點當上中情局副局長。然而，在這個時空，由於某隻小妖蛾亂搧翅膀，這兩個超級間諜都狠狠摔了一跤。
在今年一月底，就在越共將發動春節攻勢前，中情局西貢站依據謝子言的情報，找到了越共的地道，也破獲了越共在西貢最重要的地下據點和平河粉店。接著，同樣是依據謝子言的情報，中情局截獲了范春安傳遞給越共的情報，拔掉了這個以西方媒體記者身份活動的北越頭號間諜。正因如此，中情局才會相信謝子言所言金無怠是中共間諜。
但是，相信是一回事，能不能證實又是另一回事。因為金無怠實在是潛伏的太深太好，中情局很難找到他通敵的證據。如果沒有找到證據，中情局絕對不敢動身為中情局亞洲主管的金無怠。
然而，三月初美軍圍捕蘇聯潛艇一事給了中情局機會。這事影響太大，金無怠急著將所得情報傳遞出去，就在休假日帶著製成膠捲的情報去了加拿大溫哥華。當時金無怠並不知道，他身後已經跟著一組由中情局局長直接指揮的特工。金無怠將膠捲放在溫哥華一處購物中心的儲物櫃、以及稍後中共特工從儲物櫃取出膠捲的過程，都被中情局特工拍了下來。之後中情局特工和加拿大情報人員聯手逮捕了中共特工，順利取回膠捲，同時中情局特工也逮捕了剛返回美國國境的金無怠。雖然金無怠至今仍否認他是中共間諜，但證據擺在那邊，他再怎麼否認也沒用。
金無怠的事對白宮與美國情治高層的震撼太大，這也是中情局會如此重視謝子言的原因之一。而此刻與謝子言談話的男子，正是中情局局本部專門負責謝子言事務的人。只是基於一貫的行事風格，他並未對謝子言及細川舞子明言他的身份，就連名字也是用了華生這個一聽就知顯然是假名的名字。
這時只聽華生話鋒一轉，用有點戲謔的語氣說：「邊森，我一直很好奇，你怎麼會有那個奇怪的夢？你不斷提到的阿傑和史諾登又是誰？還有，據我所知，你在去年住院之前根本就不懂英語，為何昏迷醒過來後就懂了英語？」
謝子言心中一凜，知道對方找到了自己那套說法中的漏洞了。說一個謊言之後，必須用更多的謊言來圓第一個謊言。不過，這套說法是和細川龍馬、田島京商議過的，又經細川國彥潤飾修補過的，自然不會容許有什麼漏洞。華生的疑問，其實早有標準答案了，這時正好把這些答案丟出來。
謝子言很大人樣地揉了揉太陽穴，語氣迷惘地說：「那時我覺得很難過，全身都在痛，後來就忽然發現我坐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那個房間很大，牆壁上有很多像是電視螢幕的東西，可是又比我家的電視大很多。那裡有很多長的跟你們差不多的人，其中有的人穿西裝，有的穿軍人的服裝。我聽不懂他們講的話，我很害怕，想找我媽媽，可是卻看不到認識的人，我一急就開始哭，可是那些人都好像聽不到我的聲音也看不到我……」
「然後，我身邊就忽然出現兩個年輕的外國人。很奇怪，本來他們講的話我也聽不懂，可是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我就忽然懂了。他們說他們叫阿傑和史諾登，是一百年後的人。我們在的地方叫夏延山，是美國的基地。那個叫阿傑的人說，我們現在是在二〇二九年，而且我們是只有意識到了二〇二九年的夏延山，所以那裡面的人是看不到我們也聽不到我們講的話。」
「我很害怕，就問他們把我弄來這裡做什麼？那個叫史諾登的人說，他們的世界很糟糕，共產黨幾乎統治了整個地球，不聽話的人都被殺了。他們想要拯救世界，想要從源頭改變歷史……他講了好多，我都不知道他講的是什麼，可是阿傑說我只要記下來就好，以後慢慢就會懂的。」
「後來我覺得頭很痛，就哭著說我要回去了。阿傑人很好，一直安慰我，他說我是因為第一次大量使用腦袋裡的記憶區，還不習慣才會頭痛，等睡一覺起來後就會好的……氣死人了，他根本是在騙我，我到現在頭都還會痛呢……」
聽到這裡，幾個美國人心中都覺得駭然。他們都是高智商者，都曾有因用腦過度以致頭痛不已的經驗。如果謝子言說的是真的，那最可能的解釋是他的腦袋一下子吸收了太多外來的資訊。這可是非常凶險的，一個弄不好就會精神錯亂的。所謂的天才與瘋子只是一線之隔，很大一部份原因就是腦袋裡的資訊量太多，負荷得了就是天才，負荷不了就會發瘋。
這時只聽謝子言又說：「後來我實在是受不了，就哭著說我要回去。阿傑就跟史諾登講不能再傳輸了，史諾登就說要講故事給我聽。他好囉唆，講了好多事，就是我寫給你們的那些事。他還要我仔細聽夏延山那些人的談話，以後有機會就把我聽到的事告訴值得信任的人。我覺得這樣做很無聊，就問阿傑為什麼不找別人來做？他說這件事很麻煩，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的，只有那些高智商的小孩才行，而且還只能在小孩子生病昏迷的時候，他們才能讓小孩的意識穿越時空。他說在我之前他們已經找過七個小孩，可是除了一個叫特斯拉的人和另一個叫愛因斯坦的人，其他人都被當成瘋子關進精神病院了。我一聽會變成瘋子就嚇到了，哭著說我要回家了。阿傑就說那就等下次再談吧！然後他就說要給我獎勵，要我告訴可以信任的長輩，八月三十一日香港恆生指數跌破五十八點六一點；十一月十八日的時候，英鎊會貶值，兌美元匯率由一英鎊兌換二點八美元降至兌二點四美元……」
「等一下！」尼爾斯．惠特尼打斷謝子言的話，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邊森，你是說特斯拉和愛因斯坦都遭遇過與你類似的情況？還有，你家就是因此才在去年香港股市崩盤和英鎊忽然重貶中大賺一筆？」
十九世紀中出生於奧匈帝國下屬克羅埃西亞自治王國的塞爾維亞人尼古拉．特斯拉，是人類歷史上罕有的百科全書式理工天才。他發明了交流電，開創了電磁學領域，在無線電和無線通信領域有許多在百年後仍無人能及的發明，最有名的就是電力無線傳輸，此外，他還是智慧機器人的先驅研究者。不過，這個罕見的大發明家在商業及人際關係上卻也是少有的拙劣，他移民美國後在愛迪生的公司任工程師，後因發明被愛迪生侵佔而翻臉。之後在財大勢大的愛迪生不遺餘力的打擊下，他的發明無法被商業化，以致於後半生窮途潦倒，最後在一九四三年病逝於紐約的一家旅館裡。
在此時一般公眾的眼中，尼古拉．特斯拉只是一個不出名的小人物。但是在科學界和情報界，這人的聲名著實不小。特斯拉許多發明都超越他所處的時代太多，據說連傳聞中運用強大電力打開時空之門的費城實驗也是由他和愛因斯坦聯手進行的，所以在他病逝之後，他所有的手稿和研究資料立即被聯邦調查局取走列為國家機密。
尼古拉．特斯拉給世人留下許多疑惑，其中最大的疑惑就是他那超前世代甚多的知識從何得來？因為他曾一再提到，他的腦海中經常浮現許多匪夷所思的東西，就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要透過他把那些東西呈現在世人眼前。
類似的情況，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經歷也十分可疑。據說愛因斯坦小時候是個智能發展遲緩的低能兒，連語言能力都遠遠落後於同齡孩童，但他從青少年時期起卻逐漸展露出驚人的數理才能。
現在謝子言說尼古拉．特斯拉和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知識是來自兩個一百年後的神秘人物，這個說法聽來匪夷所思，但在場的美國人大多看過謝子言的資料，立刻就想到謝子言的情況還真和特斯拉及愛因斯坦頗為類似。
美國人的情報工作做的很扎實，他們早就發現去年謝子言那場大病有點離奇。離奇的不是謝子言為何會患小兒麻痺症，而是他在患病前後的智商表現差異太大。根據美國人的調查，謝子言確實是個從小就極聰慧的小孩，一歲時就有愛看書的習慣，一歲八個月就能看《三國演義》、《小婦人》、《一百個為什麼》和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說，但相較於他在醫院醒來後的表現，他在一歲多的表現就很平庸了。
美國人查到了師大為謝子言做的智商測驗和學習能力測驗，還秘密調閱了謝子言在台大師大圖書館的借書記錄。讓美國人吃驚的還不是謝子言那高到離譜的智商，而是他那平均一個月超過一百五十本的借書記錄。因為不是借書量奇大而已，而是這些書大多是英文的，還有一些是德文和法文書，所涉及的領域也遍及社會人文和數理工程各方面。如果這些書真的是謝子言看的，那他現有的知識基礎與吸收知識的能力絕對不下於一個博學鴻儒。
最讓美國人咋舌的還不是謝子言擁有的知識，而是他的發明與創新能力。美國人的情報網很細密，早就查到了由單槍三束電子槍架構加上柵狀遮罩構成的新型彩色電視映像管、液晶顯示器、一次性打火機、寶特瓶、魔術方塊這些發明都出自謝子言之手，還有哥倫比亞唱片以高價向他買了幾百首英語歌的版權。
這哪是一個三四歲小孩能幹的事？若非美國人自信情報絕不會有錯，否則他們一定會質疑蒐集情報的人是拿什麼奇幻小說來虛應故事騙薪水。
雖然謝子言沒明說，可是在場所有美國人的共同認知，是謝子言的情況類似於尼古拉．特斯拉，腦海中會不斷浮現一些新奇的東西。只是現在謝子言「發明」的東西不如特斯拉那樣高大上。但是，十幾二十年後呢？
一想到謝子言極有可能會是另一個特斯拉或愛因斯坦，所有美國人心中都是一驚。像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這樣能接觸到最高層機密的人，更是堅定了美國必須掌控住謝子言的想法。
在場多數美國人沒有麥納馬拉那樣的「深謀遠慮」，他們更在意的其實是謝家與細川家傳奇崛起的事。
過去半年來，以謝家與細川家為核心的團隊在世界財經界四處征戰，每戰必勝的成果早就引起各國注意，也成為被情蒐的重點對象。然而，至今大家能知道的，就是去年七八月時謝家和細川家忽然在日本勸業銀行台北分行存入數量驚人的黃金，之後又走美國空軍的後門運了一批數量頗大的黃金珠寶去香港。然後，以這些黃金珠寶為抵押，自勸業銀行、匯豐銀行及渣打銀行貸得鉅款，再將這筆鉅款分別在去年八月底、十一月中投入香港股市和倫敦國際匯市。在香港股市及倫敦國際匯市獲得上百倍利潤後，這些錢除部分進入倫敦國際黃金市場及台港的經濟活動，剩下的鉅款或進入北美股市，或購買歐美物業，甚至還有部分流向中東和日本。
直至現在，各國情治機關還搞不清楚，最初謝文堂和細川龍馬存入勸業銀行的黃金是哪來的？雖然相關人等對外的說詞都說這是謝家祖先留下來的，但這話只能唬外行人，搞情報的人是都不信的。現在大家都認為，若非是謝文堂和細川龍馬找到了日軍留下的物資，就是來自當年細川國彥短暫海盜生涯的戰利品。
比起那批黃金，這個團隊在香港股市和倫敦國際匯市的表現更加令人費解。木村由伸和若林俊彌這兩個作手的操作手段或許仍不夠細密，但出手的時間卻精確到可怕的地步。就是因為時間掌控的太精確，才能發揮數百倍的槓桿作用，鯨吞了香港近四分之一的資產。更可怕的是十一月十八日英鎊忽然重貶那一役，透過場外黑市期貨，細川龍馬和木村由伸狂贏上百億美元，與他們對作的猶太炒家集團與法國金融家遭逢經濟大蕭條以來最慘烈的損失，幾十家銀行與資產公司因而倒閉。若說以謝家與細川家為核心的這個團隊是踏著資本市場的森森白骨成長的，應該不會有人反對。
然而，最令人困惑的是，這個團隊怎麼能如此精確地掌握到出手的時間？要知就算是世界金融暗黑帝王羅斯柴爾德家族，或許可以事先知道英鎊重貶的時機，卻也不可能事先知道香港股市崩盤的具體時機。
現在謝子言自揭秘密，總算是解了外界的疑惑。當然，這一來不免有許多人會心生嫉妒，心中大聲吶喊為何這種好事不會掉到自己頭上？
然而，華生關注的卻不是謝家的錢怎麼來的，只聽他語氣有點陰冷地說：「既然這兩個神秘人物帶你去夏延山，而你也把看到的資料給了我們，那顯然還是得靠美國來阻止世界被共黨赤化。那麼我就好奇了，那兩個人怎麼不直接找一個美國小孩而是找你？」
「你問我，我要問誰啊……」謝子言白眼一翻雙手一攤，卻又福至心靈地來了一句：「對了，你可以自己問他們啊！」
華生聞言氣結，當下就想發飆，但他不愧是一個有幾十年情治工作經驗的老特工，竟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謝子言。
在現在的美國政府裡，中情局的人緣之差大概僅次於胡佛掌管的聯邦調查局。勞勃．史特蘭奇．麥納馬拉似乎就對陰暗的中情局沒多大好感，見華生吃鱉，他的眼中閃現明顯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想大使先生應該已經在餐廳等候客人了，我們可不能失禮了。」
說完後，他在心裡又嘀咕著：「難怪羅伯特．甘迺迪那傢伙一再堅持要我來見這個小孩……」
………………
直到下午四點多，細川舞子和謝子言才離開美國大使館。這次細川舞子婉拒了美國人要專車送他們回家的好意，自己叫了計程車先去了謝家。江寶蓮已經一天沒見到寶貝孫子了，細川舞子再不帶謝子言露個面，保證今天晚上江寶蓮就會殺去細川舞子家，還鐵定會把細川舞子唸到臭頭。
到了謝家，細川舞子把謝子言丟給江寶蓮，就鑽進廚房去找林貴子。謝家的媳婦不好當，平日全家的三餐都得林貴子親自下廚，而且江寶蓮和謝安京的嘴都很刁，每一道菜都不能馬虎，著實不輕鬆。這時已是黃昏，林貴子正忙著煮晚餐，見細川舞子來了很高興，說正有事要找細川舞子，請她在廚房稍坐。
細川舞子的廚藝很爛，但從小吃多了美食，嘴巴也是很刁的。她見桌上有一盤糖醋里肌，立刻拿筷子夾了一塊塞進嘴內。
「嗯，好吃……」細川舞子含糊不清地讚了一句，嘴裡的肉都還沒完全吞下去，就又伸手夾第二塊。
林貴子轉頭瞥了一眼，又好氣又好笑地趕緊出聲阻止：「喂！不要再吃了，不然等一下阿母又要唸了。」
細川舞子還是怕江寶蓮嘮叨的，嘆了口氣後戀戀不捨地放下筷子。等林貴子把手上的事忙完，細川舞子才說：「今天美國大使請我和阿言吃飯，見了幾個太空總署的人，太空總署把妳家阿言當寶貝看，正式邀請妳和安京在九月時帶阿言去太空總署訪問。邀請函在阿言那裡，我讓他拿給阿嬸了。還有，美國人幫你們找了兩個英語老師，一男一女，那個男的是淡江的老師，下禮拜起他每天傍晚會去竹圍電子廠幫安京上兩個小時的課，那個女的是美軍眷屬，據說台語講得很好，還是美國那邊名牌大學的文學碩士。美國人的意思是，那個美軍眷屬來妳家教妳和阿嬸英語，順便替阿言翻譯小說。四月初六我會帶她來……放心，那兩個老師的錢美國人會出，美國人只要求你們明年把阿言送去美國讀書。」
「美國人哪有那麼好心……」林貴子嘟嚷一句，隨即就有點惆悵地說：「阿言那麼小，我是一定得陪他去的，可是安京不想去美國啊……」
對於謝文堂讓謝安京一家移民美國的決定，謝安京確實是很抵觸的。這一來是他的英語太爛，他的個性又偏向保守膽小，一想到要去人生地不熟又語言不通的美國生活，他的心裡就開始發毛。二來他好美食，卻只喜中式飲食，對西式飲食很不感冒。他聽那些去過美國的朋友說，在美國是吃不到什麼道地的中餐，就算是想自己煮也很難找到適合的食材佐料。一想到要天天吃西餐，他就覺得痛不欲生。
然而，謝安京心裡縱有百般不情願，卻不敢違逆父母的決定，但他還是敢使臉色給老婆看的。為此這幾日謝安京和林貴子已經吵了好幾次，只是兩人都不敢把事情鬧大，所以謝文堂夫婦都不知道。
但是，就像林貴子和謝安京從讀小學時就認識一樣，細川舞子也是從小時候就和謝安京很熟的，而且她是從五歲時第一次隨母親理惠來台灣時就認識謝安京，說起來她認識謝安京的時間比林貴子還早。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她每年都隨母親來台約兩個月，還都是住在謝家。講的不客氣點，謝安京的個性脾氣和那點鬼心思早被細川舞子看的一清二楚。所以這時林貴子雖說的委婉，細川舞子卻立即就明白謝安京想幹什麼。當下她杏眼一瞪，冷笑說：「哼，難道他還有膽跟阿叔阿嬸講他不去美國？」
說完，她見林貴子還是苦著臉，只能嘆口氣說：「唉，好了，妳就別煩了，反正我也會帶阿容和牧山家那三個小鬼一起去美國……對了，妳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講嗎？」
被細川舞子一提醒，林貴子趕緊瞥了一眼客廳的方向，然後就低聲說：「舞子，我五妹要訂婚了，小弟也要退伍找工作，我大哥希望我能出點力。妳知道我這裡的情形，妳幫我去處理好不好？」
大哥？五妹？小弟？
細川舞子一愣，隨即就想到林貴子講的不是她養父母家的事，而是親生父母家的事。
林貴子的親生父親姓陳，是陂心林家的佃農。那年代種田需要人力，農民都想多生小孩，林貴子的父母就連生了四男六女，還很幸運的都沒夭折。可是小佃農家生了十個小孩的結果，就是一家三餐都有問題。養不起就只能送人，在重男輕女的時代氛圍下，繼承香火的男孩是不能送人的，家裡也得至少留個女孩幫忙做家事，於是從林貴子的二姐開始，陳家在四年內連著把三個女兒送了人。
那年頭台灣民間把收養女孩稱做「分媳婦」，也就是養童養媳。不過，依照台灣民間的習俗，童養媳長大後不見得一定要真的成為家裡的媳婦，許多時候養父母還是會把童養媳當成親生女兒嫁出去的。但無論未來會怎麼處理，通常這些養女在養父母家是要做女傭的工作，所以被分媳婦的女孩年紀不能太小，一般都在七到十歲之間。正因如此，陳家把第二到第四個女兒送了人，卻把年紀還小的最後兩個女兒留下來。至於林貴子的大姊，她整整比林貴子大了一輪十二歲，只能養在家裡等著嫁人了。
林貴子的養母是謝文堂的遠房堂妹，夫家就在台北橋邊大橋頭迪化街。林家在太平國小旁涼州街甘州街交叉口的媽祖廟慈聖宮前賣油飯魚羹，但主業是出租攤車給那些從外地來台北打拼的小販，同時也提供這些小販住處。那時林家想跟人家分個媳婦，好幫家裡做事和照顧家裡那個有點傻氣的五歲男孩。剛好一個跟林家租攤車的小販聽人說大安庄龍安陂那邊有戶農家要把女兒送人，據說那幾個女孩長的都不錯。林貴子的養母就特地跑去龍安陂看看，結果她一看到林貴子就喜歡上這個小女孩，咬牙花了三兩黃金的重價把林貴子買回家當童養媳。
那年林貴子才七歲，人長的靈秀又聰明乖巧，林家夫婦很喜歡這個養女，還每隔幾個月就帶林貴子回龍安陂探望親生父母。林家與謝家常往來，江寶蓮也喜歡林貴子。那時謝家的小孩都讀太平國小，送人當養女的謝淑美卻和林貴子一樣讀在太平國小對面的永樂國小。江寶蓮疼惜謝淑美，天天送她愛吃的紅豆湯去學校，連林貴子也托謝淑美之福天天有紅豆湯吃，結果林貴子吃著吃著就吃成了謝家的媳婦。
可是，江寶蓮喜歡林貴子，卻不知怎麼地對陳家很不感冒。她不反從對林貴子常回大橋頭林家走動，卻不喜林貴子和陳家往來。而這似乎也不能全怪江寶蓮，因為這幾年來林貴子的親生三哥多次找林貴子索要財物，前幾年謝文堂還在當市議員時，林貴子的三哥甚至還打著謝家親戚的旗號四處招搖行騙，搞的好脾氣的謝文堂都氣到摔杯子。
不過，除了林貴子的親生三哥外，林貴子其他的兄弟姊妹倒是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只是現在陳家的境遇雖已改善甚多，卻也只能說是剛脫離貧窮。這次林貴子的五妹與相戀數年的同學談婚事，男方的父母卻嫌棄陳家家境差，故意刁難提了幾個過份的要求，像訂婚宴三十桌，還必須是每桌一千兩百塊的高等宴席，像女方回禮中的新郎衣物領帶鞋子必須是舶來品，手錶必須是瑞士製的，甚至還說打算讓小倆口婚後買房，但購屋款女方得出一半。
這些要求根本不是現在的陳家做得到的，林貴子的五妹本來是想乾脆和男友去公證結婚，就別管男方家長那些無理的要求。可是林貴子的大哥二哥可不敢讓妹妹這樣亂來，偏生他們一個是台電的基層員工，一個是四職等的小公務員，自己有老婆小孩要養，還得奉養寡母幼妹，實在是無能為力，沒辦法下只能找幾個已經出嫁的姊妹幫忙。林貴子的大姊夫前兩年過世了，她的大姊靠著一家小雜貨店要養翁姑和六個小孩，日子一點也不好過。林貴子的二姐是被送去基隆當童養媳，現在她的老公在海上跑船，家裡有兩個長年臥床的長輩和三個年幼的孩子，以及還在讀書的小叔小姑，負擔也是重得很。林貴子的四妹的養父母家境還算可以，但她老公也是個小公務員，日子過得雖還可以，卻也沒能力一次拿那麼多錢幫娘家。到了最後，陳家還是只能指望林貴子。
林貴子自己是沒多少私房錢的，謝安京也沒有，但她們有個會賺錢的寶貝兒子。只是謝子言從美國賺的音樂與書籍版權費都存在日本東京的花旗銀行，日本泉月出版社給的版權費也存在東京的花旗銀行，香港報社的稿費則是存在香港遠東銀行裡，台灣這裡的戶頭只有希望音樂和誠品出版社給的版權費，還有的就是希望之鴿樂團給的那筆版權費。現在林貴子能動的，也就是兒子在幾個信合社戶頭裡那筆約二十萬的錢。這筆錢不少，但先前為了填林文定補習班那邊捅出的財務大洞，前後已經丟了十幾萬進去。在這種情況下，林貴子也只能拜託細川舞子出手相助了。
細川舞子答應的很明快：「錢沒問題，手錶我也有，去年龍馬從瑞士帶回來那批手錶送人後還剩下幾支，我記得好像有男女對錶，我作主就送給妳五妹了。妳聯絡妳大哥和妹妹，叫他們跟我約時間……」說到這裡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下客廳的方向，然後低聲叮嚀：「這事妳可別讓阿嬸和安京知道，我可不想被他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