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肺炎，住院幾天死了，昨夜凌晨三點的事。
死得很安靜，很年輕，像一封未寄出的家書，
無人拆閱、無人察覺地滅了墨跡。

殯儀館的燈總是偏白，比月亮還冷。

親人來了，披麻戴孝，戴口罩，低頭彎腰，
一排排像是出殯的紙人，不敢看彼此的眼睛，
只敢看花圈上那句——

他一路走好。

他的母親坐在最前，哭聲一陣又一陣，
像濕毛巾反覆被人攥乾，又潑灑在土地上。
旁人勸她老太太節哀啊，她搖頭，說自己還沒哭夠。
說孩子不能那麼急著走，
家裡還留了一雙媽給他新買的球鞋，
以及剛住院時撥來的語音留言——

「媽，等我回來。」

她喊他：「崽啊，你到底回來沒？」

法師誦經，鼻音濃重，
聲音像從老舊留聲機裡倒帶出來。
鼓樂聲響了，親戚拎著香火進殿，紙錢在地上飛舞，如落雪亂葬。
棺蓋要蓋上的那一刻——

啪——
屍體坐了起來。

他雙手垂落，眼神空無，嘴唇張合。
沒有哀，也沒有怒，語氣平得像開水，卻讓所有人背脊發冷。

「哭大聲點，」他說：「我聽不見。」

那聲音，是活著的語調，
是臨終前他打給母親那通電話的聲音。

一瞬之間，哭聲真的大了。

不是一個人的，是整場的、瘋了的、叫不出名字的哭。
有人當場暈倒，有人跪地高喊神佛，
也有人掀翻椅子逃出殯儀館。但媽媽沒有動。

她慢慢站起來，撐著老舊的傘柄手杖，
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捧著他的臉，說：「別怕，媽哭一輩子給你聽。」

他動了動嘴角，像要說話。
但沒等開口，身子便像垂死的樹一樣傾倒，重重躺回棺裡。

這一次，他真的不動了。

幾年後，有人說，那天是幻覺，是集體情緒的高潮錯覺。
也有人說，那不叫復生，只是死者餘念未盡，
來確認這些淚水，值不值得他帶進黃泉。

但參加過這場葬禮的人，
再也沒人敢在葬禮上哭得太小聲。

因為他們知道——

有些人，走了，還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