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愛繾綣(限)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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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Sianlight星心亞Azure

Ch6
6-1

在子爵失蹤後,家族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不出一個月,愛夫人就果斷將權利移交給南斯便轉移幕後,她這個決定幾乎嚇壞了所有族人,因為南斯病重且精神不穩定的事情,人人都有耳聞;族人一致覺得采苓年紀雖小卻相當穩健機伶,將家族責任委託給她會更合適,但很快南斯表現便消除了大家的疑慮,他以一種溫和卻井然有序的方式將家族恢復以往的平靜。

芷若對南斯的心情相當複雜,平日都是她想見他才去見他,現在不同了,時時刻刻都會在家族偶然遇到他,真是令她整日心思不寧。他總臉帶微笑,一身純白色的衣裳,對待人斯文有禮。原本他俊秀蒼白的臉經過幾天日曬,變得健康有神,整個氣質也活生生轉換。她不禁疑惑,過去的他難道只是出現在她夢境裡?唯一不變的,是他凝視自己的眼神,總充滿幾分激情與熱切,令人渾身發熱。最令芷若失落的猜測是,在他眼裡中的是自己,還是母親呢?

南斯掌權後,家族氣氛明顯變得熱鬧與和善,陸陸續續有許多信仰多拉、遠從各地的貴族前來拜訪與聽道,南斯和愛夫人行徑完全不同,徹底公開這個信仰,連采苓和采穎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受這樣的轉變。過去南斯重病的傳聞彷彿只是一場誤解,除了家族內部人外,外來的人都是以崇拜、與喜悅心情來祝福。
南斯是神學院的學生,重病後一直在家潛心自學,他擅長古希臘文,對於希拉神話,有一番驚人的見解與闡述能力,聆聽完的人無不帶著崇拜與欣喜心情離開,彷彿對神有新的領悟。

這麼和平的生活,芷若卻總感到一絲古怪,定是哪裡不對勁!後來她輾轉得知,其實伊麗莎白繼承人原本就該是南斯,他曾經經歷最一流的訓練,也是家族歷年來資質最好的人,但經歷那一場重病後,愛夫人便打消這個念頭,在抱著遺憾下,將目標轉往到下一代,現在南斯也只是暫代這個職務。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的病何時會復發。

芷若感到不解的是,南斯的病是真是假?若是假的,為何現在又願意出來處理,且還反其道而行的作個相當稱職的繼承人角色。若是他的病是真的,他又病得多嚴重呢?她實在好難猜測他的心啊!完全摸不著頭緒,想去聆聽他的講道,卻又不得其門而入,因為她並不是受洗的信徒。而現在羅蘭被派遣到各地探查子爵的消息,所以她受監控與被管制的時間也變少了,除了門禁森嚴的六樓外,她出入都不需通報。

這日午後,采穎拿著一些資料來到她的房間,這些日子來他變得成熟很多,不再容易慌亂緊張,芷若想過或許是欺凌他的人─子爵不在這裡的原因,少了那分壓力,人心多少變得自由些。但她又感受得出,采穎並沒有因為子爵失蹤而快樂,相反的更鬱悶。采穎透露過他曾經想殺他,想報復他,可是卻作不到,因為在過去那三年,子爵反倒是最親近自己的人;縱使子爵性情惡劣,但他懂卻人心,懂謊言,從來沒有戳破他所偽造的承諾,不放棄的愛自己與佔有自己。

采穎只是希望自己在家族的力量能更強大,不再被忽視而已。說來說去,那才是他最真實的願望。他明白不論是誰,都是被幕後的主事者所玩弄,他們只是掉入陷阱不可自拔。他希望子爵是活著的,因為他那叛逆、率性而為的意志,曾令他深深著迷過,即使他傷害著他的肉體,卻從沒有強硬要他出賣自己的靈魂。

采穎從袋中拿出一堆資料與厚重影本,神情陰霾地說:「這是我從六樓想辦法拿來的,六樓的資料都是從英國老家搬來的,都很機密。我從裡頭發現一個可怕的事情,洛斯南他的染色體發生突變,他的精子沒有任何作用,壽命也活不過五年,而且這是被最新的醫療科技所檢驗的,檢驗結果就在他婚期的前兩天出爐。」

「果然!」芷若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除了他之外,每個人都受檢驗,我…我的呼吸系統有問題,很容易染病,忒蜜兒則是精神狀態特別脆弱,只有子爵和采苓幾乎是完美無瑕的。」他很遺憾地明白,他並不是能力問題而受忽視,而是生理;他自己知道就算不受檢驗,他身體的問題早就一堆,他從小就容易過敏,且一病不各把個月是好不起的,若非家族財勢雄厚,他活不到現在。

「那南斯呢?」

「也幾乎完美,而且並沒有記載他罹患精神分裂啊!其實這件事情也沒有根據,我也是從妳口中才知道子爵描述這件事,在我記憶裡,叔叔他只是精神不穩定,然後…好像曾經放火、自殺好幾次,被阻止之後,知道自殺沒有辦法成功,就開始幾乎足不出戶了。」采穎盡量回憶出確切的事實,這也是他在向許多離職的下人口中不斷探聽才釐出的頭緒。

「所以子爵應該只是依照他對我母親的觀察,而覺得南斯也是罹患相同病症
?我怎忘了!他是無神論者,任何妄想對他而言都是嚴重的精神疾病!」芷若笑了出來,那麼南斯頭腦應該是清楚的,外加他對多拉體系的掌握,那麼「復仇的天使」畫下所隱喻的上帝,絕對是他!可是他在這些家族繼承鬥爭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看來只有去問他才明白,她相信南斯絕不會傷害她。
接著采穎拿出一堆古老文字的影本,沈思一會兒後,向芷若指著某一篇文的前半段說:「世人所相信的命運,是一種神秘且夾帶可預測的力量,既想逃避又不得不順從,唯有讓繼承者相信命運之神,喚醒繼承者的神性,那麼神降臨人世間的一天就不遠了。」

「讓繼承者相信命運之神?神性啊…」芷若似有所悟…

采穎沈痛地說:「可是我們這一代就算信神,卻想反抗神降臨在我們身上的命運。」

「是啊,連愛夫人挑選的子爵,還是無神論者呢?太諷刺了!也許愛夫人一開始就判斷錯誤,她以為操控你們的所有生活,意志也會被她所安排,但事實上,你們只是屈從於生活的本能,就像孩子餓了,拼命找奶吃一樣。世人掌控家族的方式一向殘忍,控制他生活的條件,那人就會聽命於你,然而這對你們家族而言,屈從是不夠的,他必須聽信於神,必須相信命運之神,才可能成為你們家族的優秀繼承者。」芷若總算明白多拉信仰繼承的條件,看來比想像中還要抽象而且困難,血統是具體且一目了然的事實,但神性呢?如何具備,又如何判斷?又如何保證子爵和采苓兩人的下一代如想像中一樣呢?這實在是太困難的嘗試了!

「在我心中,愛夫人就是神,殘酷而且活在人世間的神,沒有體諒、沒有愛、沒有仁慈的神。」對采穎而言,他只要一日活在愛夫人底下,那麼他永遠都會柔弱的像個孩子一樣。他的本質原來就不堅強,這樣被苛刻的對待,心靈狀態就更軟弱。

「難怪愛夫人會失敗,因為她不允許有人比她更接近神,這是什麼樣的矛盾心態呢?要培養神,卻又不允許繼承者靠近神的殿堂。」芷若覺得愛夫人應該還有別的計畫,照這樣來看,愛夫人應該察覺計畫是不可行的。她下一步究竟是什麼?

看來,她必須和南斯再溝通一次才行。

6-2

羅潔沒想到和小姐一迷暈子爵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她多少帶著報復心態,可一想到犯罪其實這麼容易,她內心就倍感不安,彷彿即將踏上沒有底線的地獄。子爵被關在家族二樓密室,鄰近采苓房間,像是為她專門設計的牢房,連愛夫人和羅蘭都不知情。據她所知,設計這間房子的人是南斯,所有的建築的細節只有他一清二楚;她想過,南斯應該是采苓所謂「計畫」的共犯,而現在南斯又成了家族管理者,這一切都太過巧合。

羅潔早就知道采苓小姐心思深沈,但沒想到還隱藏這麼多的事。她唯一感到開心的,是她比哥哥更接近采苓了,她終於稍稍踏入她內心的世界,而不再一無所知。

「羅潔,采苓到底要關我多久?」子爵聲音從黑暗處幽幽傳出,他雙手雙腳都被鐵鍊鎖住,動彈不得,但精神到是好的很。

「我不知道,不管她想什麼、做什麼,我都不過問的。」羅潔每天會空出一段時間來陪子爵,她曾經想過要殺了他,她並不是辦不到,只是對他的恨意,隨著困住他的時間,居然也逐漸稀釋。或許,她也並不是這麼恨他。

「哼,反正我知道是誰搞的鬼,我就想憑采苓怎可能有那種能耐!」子爵其實是故意被迷昏,他太瞭解羅潔這小鬼天突然這麼友善,一定有鬼!現在他終於知道是幕後主事者是南斯,那過去一切采苓的行為,與愛夫人所深信的事情,一切都有眉目了。這樣一來,南斯既是他的敵人又是伙伴,因為他們目的是一樣的,只是南斯他佈局將近十年,太過細膩,不虧曾經為家族歷年來最優秀的繼承人。這些年來,他真的是裝瘋賣傻徹底了。騙愛夫人來台,然後順理成章住進他所設計的牢籠內,家族的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中,就連他都住進他「特地設計」的監獄裡,真是太可笑了。

羅潔聽到子爵發出悶悶的笑聲,相當詫異,怎麼這時候他還笑得出來!她好奇地問:「你笑什麼勁?」

「笑妳傻,妳為何這麼幫采苓,妳以為她真的是妳的天使?」子爵惡作劇的念頭又來,既然真相已明白,何必還瞞著她,反正他困在這裡久了,也必須離開。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想暗示什麼,她該好奇嗎?

「當年撿妳和羅蘭回來並不是采苓的意思。」

「怎麼可能?我們是在路上被采苓小姐發現的!她執意要帶我們回來,管家們還紛紛阻止呢!」羅潔覺得子爵就算要煽動,理由也太可笑了,企圖抹滅小姐的好心嗎?

「那妳去感謝南斯吧!妳是南斯要采苓找的人,采苓小時候跟我說過一個祕密,她是這樣說的…」子爵清一清嗓子,刻意戲謔模仿童聲,尖細地說:「南斯叔叔說只要我按照他給我的圖裡,找到一模一樣的孩子,他就會把大家救出去唷,他說他有神的力量,他可以跟神一樣把力量給我,我只要好好的養這個孩子,那麼她會成為打倒愛夫人的祕密武器…」

「妳是說我是被計畫養大的孩子?為什麼?我只是個卑微的下人,我能有什麼力量!你少耍我了!」羅潔不可置信,這怎麼可能?如果她只是一枚旗子,她對采苓所有的尊敬與愛情,難道都只是一場可悲的投入嗎?

子爵突然大喝:「妳別傻了!醒醒吧!我們家族的人並沒有這麼多愛!我是不知道妳有什麼用處,但采苓確確實實是按照南斯的意思。」沈默半晌,他又迂迴地說:「如果妳不相信我,我可以帶妳去把那張畫拿給妳看,我知道她放在哪裡!」

「你是想逃跑吧!」羅潔絕不可能相信這個騙徒!

「寶貝,妳只要把我的鐵鍊放長一點,讓我可以到隔壁采苓房間活動就行了。不過,妳必須答應我,要放我走,我保證以後都不會碰妳,只是妳要自求多福妳未來的命運。我不知道采苓會怎樣對付妳。」

「我…」她猶豫,面對真理與愛永無底限的愛采苓,這兩者間,她早已義無反顧的選擇後方啊!可是,如果這一切都非出自小姐的愛,那麼她的執著不就相對可笑?

「還是妳無法接受真相呢?原來妳這麼懦弱!」子爵狂妄地發出令羅潔感到難堪的笑聲。他知道羅潔的弱點,受不了別人激她,她還是小孩子一個吶!

「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放你走,可是也請你答應我,不要傷害采苓小姐。」

「妳果然是下人命!我不會傷害她的,她是我妹妹最珍貴的人,何況我知道是南斯搞的鬼,我不會針對她的。」子爵只能說些屁話來敷衍羅潔,他不管采苓是糊塗還是腦子清醒,如果是她傷害忒蜜兒的話,一樣要付出代價!

羅潔帶著防備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放長子爵的鍊子,她和他保持距離,又亦步亦趨緊跟在他身邊,然後兩人一起走到采苓房內。子爵左右觀望後,像是試圖回憶采苓的習慣,最後他走到采苓房間左側的栗色書櫃,墊起腳尖,拿下放置頂端一個佈滿灰塵的黑色箱子。

他用手揮去灰塵,將盒子打開,裡頭放了一些小玩意兒,各式各樣的石頭、懷錶、娃娃的衣服、珍珠項鍊、萎縮的栗子、發黃的壓花,然後是一張小小的油畫布,上面是一張孩子的畫像。她認出來,那是自己,五官、神情都和自己很神似,但並不是這麼真實。

看來子爵並沒有說謊。小姐撿她和哥哥回來,只是為了完成南斯的指令罷了,雖然她沒有虧待他們,卻也從不曾發自內心愛他們。所以小姐那些冷漠,都是真實的感覺。

羅潔並沒有如子爵預期有強烈的反應,她只是靜靜地將東西全部放回去,然後爬上椅子,把黑色盒子還原到之前的位置。然後她拿出鑰匙解開子爵的鐵鍊,請他離開。子爵對她也並無任何同情,看也不看一眼,便瀟灑離去。

子爵踏出房外後,她倏然跪坐在地,並非是情緒崩潰,只是所有的悲涼在傾刻間突然襲來。她徹底對采苓死心,天使原來是不存在的。既然沒有天堂,那就沒有地獄,她要丟掉過往的信仰,她要離開這裡。

就在這時,采苓回來了。她看見羅潔跪坐在地,又見密室房門被打開,一下子就瞭解狀況,她就知道子爵卑劣,八成又說些什麼虎哢羅潔放了他。但無所謂了,南斯已經掌控家族大權,所有計畫都在進行內,一切都快結束了。

「子爵又對妳說些什麼?」采苓開口問。

「他只是讓我看見真相,小姐,妳愛過我嗎?」她想親口作最後的確認。

察覺到羅潔口氣不如以往,她意識到所有的答案必須在今天坦白:「那妳呢?妳又真的愛過我嗎?」

「我還不夠明顯嗎?小姐妳當真這麼殘忍?我所作的一切,妳都感受不到嗎?」羅潔憤慨地回應,她無法忍耐了,所有所有就這樣毀了吧!她不渴望小姐愛她了,她不要了!

「妳說妳愛我,事實上妳是恨我的。妳不相信我,妳一直覺得我討厭妳,對吧?當妳說妳愛著我的時候,妳知道妳的神情,多像被遺棄嗎?妳對我並不是愛,只是一種不安的佔有,妳害怕被遺棄。我能給予妳的,只有存在妳身邊。我們家族的人很難有愛的,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會陷入很複雜的性關係與仇恨中,所以我一直和家人保持距離。我很抱歉,讓妳和羅蘭遭遇這一切,我很抱歉。」采苓冷靜地點出她們之間的關係,她對羅潔的責任也已盡了,她該讓她離開,而且南斯利用羅潔威嚇愛夫人的效果也很成功,讓愛夫人完全相信「復仇的天使」是預言的畫作。

她配合愛夫人演戲演了八年,她一直偽裝自己受到愛夫人的控制與調教,為的只是要爭取愛夫人的信任。雖然她並不全盤瞭解南斯的計畫,只知道現在那個來路不明女人芷若,是南斯最後一枚棋子,為了她,他們才想盡辦法舉遷來台灣。

采苓看著羅潔這個她養大的孩子,感覺非常複雜,對羅潔並非沒有感情,只是她沒有心思去經營她們的關係,因為遲早都是要毀滅的。愛又有何用?就像
縱使她對子爵有多愛慕,一切也是沒有結果的。

「小姐,我…」像是被說中心事般,羅潔什麼話也說不出口,而且小姐她居然選擇道歉!那個理應高傲繼續維持聖潔形象的小姐,為何卑微的向她道歉?
縱使小姐動機不單純,眷顧她與哥哥仍然是個事實,她有什麼立場責怪呢?是她自己要求太多了。是啊,這些年來她寄望天使的存在,又是為何呢?生活太多的悲楚,令她有不切實際的投射,她太需要被關愛,就像母親一樣,完全的包容。所以小姐像天使般的存在,就像是彌補她現實生活中的不完美,她覺得她遇見了人生最美好的際遇,別人無法擁有的天使。

「妳回英國吧!利用這些年來妳工作的薪資,可以過好一點的生活。過不久,妳哥哥也會回去跟妳在一起,只是目前我還需要他。」

「小姐…」羅潔明白自己無法像以前一樣待在采苓身邊,但要離開她,內心仍是湧出酸楚,淚水不禁也滑落一地。

「別哭,永遠別哭。」采苓瞧見羅潔淚水,便轉過身去,她不想面對任何軟弱與感動,那會將她內心刻意壓抑的感情喚醒。

羅潔靜靜地擦拭淚水,然後站起身,看著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天使,那近乎幻滅的背影,她凝睇最後一眼,便悄悄離去。所有對子爵曾經燃起的恨意,就像曾經對采苓燃起的愛一般,都是空虛而不真實,子爵傷害她的肉體,而采苓傷害她的愛情,那些都是她苦楚生活中,原本就該經歷的磨難,只是在誤解中,令她以幸福耽溺的方式選擇了自以為的犧牲。

都是場空啊!羅潔想了想,覺得自己終於變成大人了。








6-3
「憎恨」在伊麗莎白家族是相當虛妄的存在,因為空洞的生活,連支持一個恨意都無法長久。他們過著放縱淫慾與被操控的人生,在日子悄悄流逝下,他們身心扭曲,唯有不斷強大的慾望會引發他們的痛苦。

那慾望是什麼呢?看似優渥生活、擁有至上權利的伊麗莎白貴族,還渴望些什麼呢?在這家族是充滿矛盾的,因為一派為渴望被愛而走,一派為渴望造神而走,愛與神之間,成為一場必要抉擇的屠殺。

羅潔的初潮在她意識成人後,降臨在包覆她稀疏體毛的白色底褲下,鮮紅一點暈染開來,一股無法制止的生理成熟,化為一片片惡意招惹的春水,終究染濕羅潔最後的純真。

這個初潮訊息輾轉流傳最後來到采穎的耳中,他才稍稍放下放下內心的重擔。如此一來羅潔就沒有危險了,他心中喜悅的想。他得知妹妹要送羅潔回英國,並從此讓她恢復平民的身份,他才對妹妹自私冰冷的印象改觀,這是一種何等仁慈的施予啊!雖然他很捨不得羅潔離開,可是這種依賴感會害了羅潔,所以他願意默默忍受這份孤獨。他在夜晚祈禱神,希望讓羅潔往後人生,一路平安!

只是采穎萬萬想不到的是,神從來沒有應允他的祈禱,三年前辜負他,三年後依然。就在羅潔原本預定離開家族的那一天,在六樓密室裡,就在清晨,天空微微露出魚肚白時,前來密室巡察的哥哥羅蘭意外發現她已冰冷且殘缺的屍體。她全身赤裸,屍體仍殘留溫度,最駭人的是她主要性器都被挖除,一雙清澈的碧眼沒有闔上,注視著深紅紋路的天花板。

羅潔是繼洛斯南後,第二位被謀殺的死者。

洛斯南死得太突然,甚至無法引起人深刻的悲傷,而羅潔這平凡之軀,那血淋淋的死相,反倒令家族陷入更哀慟的情緒裡,她讓人意識到死亡真實性與逼近的危險。

羅蘭如同往常般冷靜的處理妹妹羅潔的喪事,他幾乎沒有流露情緒,看不見哀傷,也窺探不出憤怒,雖然外人佩服他的堅強,但看在伊麗莎白家族來說,卻相當詭異,一個總是流露大男孩般氣息的人,為何能如此冷靜?他拋開親人之情繼續扮演善盡職責的管家,那壓抑的力量太過可怕!那已經不是常人的心理狀態,尤其他還是第一時間發現妹妹屍體的目擊者,誰能忍受親妹妹遭人蹂躪且死狀悽慘呢?


整個家族騷動不安,因為未知的危險隱藏在這裡頭,一起殘虐的謀殺事件,讓其他僕人害怕不已,深怕繼承羅潔的命運。采穎第一時間得知這消息後,止不住的震驚與哀傷令他當場暈眩過去;采苓則是一臉悵然,躲在房裡足不出戶;愛夫人僅出席羅潔的葬禮,其他全權交由南斯處理;而南斯舉止則十分合宜,神情肅穆,處處流露應有的哀傷情緒,對家族其他奴僕也更寬厚對待,極力安撫他們受驚嚇的心靈,並允諾在這三個月內,每人都有輪休長假的機會,僅調度少數人來照料家族。

而整件事情在「低調」交由警方處理後,便為這齣悲劇悄悄落幕,平靜的令人難以意識到──這是被南斯技巧性地抹除了哀傷,葬禮只是死亡短暫的歌頌而已。

芷若依舊是個旁觀者,這齣悲劇讓她警覺到,她也許就是下一個受害者!

她想起子爵的警告,他曾要她儘早離開,但現在會不會太遲了呢?她和采穎原以為,羅潔會就此踏上另一個人生,可是她的幸運卻被死神殘忍攔截。子爵失蹤至今已經六個月,有人曾一度懷疑羅潔為他所殺,因為在家族裡早就盛傳兩人關係不潔,只是嫌犯老早就失蹤,根本難以證明為他所行兇。

芷若深信一切的謎都在「復仇的天使」裡頭,只是南斯太難以靠近,沒有她想像中容易,他總是忙於處理家族事務。她想過最壞的結果,如果一切真的是南斯所策劃,那他真正目的是什麼?是推翻愛夫人,還是重回繼承人的地位?羅潔和洛斯南會不會是他所殺?她感到憂慮,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結果,因為那一夜的肌膚之親,已帶來太多情感的羈絆,她暗暗祈禱南斯可別涉入這個陰謀太深吶!

就在她陷入深思時,埋伏在一旁的黑影悄悄靠近,她才剛嗅聞到一股藥水味,警覺地要轉身卻已太遲,黑影迅速用麻醉布摀住她,片刻,她便暈眩了過去。在神智朦朧中,她似乎看見羅蘭悲憤的神色……

當她再度恢復意識時,先是聽見一陣吵雜聲,靜心判斷,好像是是愛夫人與羅蘭的交談,她微微將雙眼打開縫隙,想知道他們在打些什麼主意!既然沒有第一時間殺害她,那代表還有其他顧慮。

「她有什麼罪?有什麼罪?妳太殘忍了!」羅蘭漲紅臉怒吼,控訴愛夫人殘忍的手段。

「她…她必須死,因為她是復仇的天使裡,最關鍵的角色。」愛夫人因為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上,但仍然不減她的霸氣。

「什麼意思?」羅蘭不解。

愛夫人推動輪椅到畫前的布幕,伸手一拉,被采穎一一刮出面目的復仇天使,就這樣攤在羅蘭眼前,他簡直不敢置信,這十年前畫作裡的人,竟全部聚集在伊麗莎白家族中。為何有妹妹呢?他難以理解!

「你看出端倪了嗎?嗯?」愛夫人威嚇地問。

「除了我妹妹跟芷若外,其他全是伊麗莎白繼承人…」這是羅蘭唯一知道的答案,他壓抑著內心的仇恨與愛夫人對話,在忍耐下去,他不敢想像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芷若看到繼承者的面貌赫然有她時,相當震撼!她不解為何采穎要隱瞞她?莫非他不信任她嗎?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今日被抓來的目的很清楚了,只是她和伊麗莎白家族還存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呢?

「我的一生不斷經歷孤獨,丈夫早逝,經歷子孫兒女的死亡,我們家族性關係一向複雜且痛苦,為了迎合其他貴族,結交勢力,也提供不倫的性遊戲。我們家族持續太久的變態了,我沒有喊過累,喊過要結束,因為這是使命,也成為我們生活安渥並從未經歷貧困的基礎。伊麗莎白家族的人能過這樣的生活,是該慶幸的。

我愛著南斯,他和我以往見過的人都不同,從小氣質獨具,是我最喜愛的孩子,所以我嫉妒他和芷若母親的關係。她母親不只是扮演南斯老師的角色,她也替我們家族畫些巴結教廷關於讚頌宗教的畫作,她的畫作有股安祥魔力,在宗教界頗負盛名。

後來我發現她和南斯的關係不單純,我非常震驚而且害怕,我怕南斯會離開我,所以我謀殺了她。芷若母親最後的遺作是一幅叫做復仇天使的畫作,強烈的反基督,其中功力又十分了得,和她過往畫作截然不同,我心想這能成為我推廣多拉體系的一枚棋子,於是我偷偷散播這畫作,大家對於這名畫家改變如此之大,也產生各種神秘揣測,最後我佈局設計殺害關於這畫作的收藏者,謠言也越傳越盛,貴族和教廷都隱約相信世界末日的到來。

我偽裝自毀雙眼,也是為求詛咒的逼真性,你知道我雙眼仍舊利得很,除了你之外,每個人都被我矇騙在谷底。當然,因為我只有雙眼失明,讓各界更深信,我們伊麗莎白家族有鎮服那畫作的能力。

但我從南斯口中知道,那不是這幅畫真正的樣子,所以我曾經刮開那幅畫作,看見裡面暗藏長大後的伊麗莎白家族畫像…」愛夫人深吸一口氣,輕蔑地說:「起初我壓根子不相信預言畫作這回事,可是…有一天當采苓意外的帶回羅潔和你後,我嚇了一跳,因為那真的是詛咒,後來我找畫師將它修補,可是在我內心裡卻深信那是神的意旨。

我一方面想延續著血統,一方面又痛苦的必須從繼承者中抉擇,究竟我要讓他們在這一代光耀我們的信仰,但家族會淘汰只剩一人,且終生孤獨、傷亡無數,還是持續亂倫與永恆鬥爭的痛苦,這兩者,我都不想選擇……」

愛夫人將輪椅推向躺在床上的芷若,用恐怖的神情說:「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不純淨的血統!羅潔的初潮已經來了,代表她擁有生育能力,現在這女人也早跟南斯有過關係,我不能忍受這種事情,不能!我要將不符合資格的繼承人通通毀滅掉!南斯過去已經被卑賤的血統給毀了,我不能讓其他亂七八糟的人毀了我偉大的終極計畫!」

羅蘭神情發白,過去他為自己侍候尊貴而驕傲,為自身的卑賤能突顯伊麗莎白家族而感到光榮,但沒想到對愛夫人而言,他們只是隨時會阻礙她的垃圾。他過去一昧的忍耐壓抑終究是錯…他怒不可遏地說:「愛夫人,妳難道忘記一千年前,你們的祖先只是一群巧妙繼承伊麗莎白家族的盜賊嗎?」

「住嘴!」愛夫人渾身顫抖,羅蘭怎麼可能知道這個祕密?

羅蘭瘋狂地陳述:「六樓密室的資料幾乎都存在我腦中了,夫人,妳恐怕不知道,我不僅耳濡目染,私底下也很認真學習古文,因為我以伊麗莎白家族為榮…不管你們的過去是什麼,我始終絕對支持。你們祖先殺害原來的伊麗莎白家族,在惡勢力保護下,偷天換日的延續歷史。妳說誰真正卑賤呢?我們擁有一樣的鮮血,一樣的的自尊啊!復仇的天使裡的繼承人其實一樣平等,愛夫人,即使今天妳是真正貴族,那也是像我這樣的人在踐踏自己捧高妳啊!」

愛夫人緩緩退後,她見羅蘭已經情緒失控,便開始後悔不已,讓他知道太多果然是錯事,原以為他是個絕對忠誠的服從者,看來她如意算盤打錯了,不行!她得想些辦法,於是,她偷偷想拿出暗藏在胸口的銀製槍枝…

「夫人,妳不用白費心思殺我了。」羅蘭笑道,他不費力的奪走愛夫人胸口的槍,然後俐落地走向室內前側一旁的窗外,緊接往外一跳,消滅了蹤跡。

「我的天啊!他想要做什麼?一定是找采苓,她有危險了!」愛夫人直覺他定是找采苓,因為羅蘭對殺害自己一點興趣也沒有,她活了百年,早就不久於人世,
結束她的生命並無法帶來真正的痛苦,只有毀了她的願望,才是最殘酷的!

愛夫人緊急撥了電話給南斯,告訴他羅蘭失控的事實,她下了一道緊急命令,見到羅蘭格殺勿論,並保護伊麗莎白的繼承者!

一掛上電話,愛夫人仍舊無法擺脫慌亂害怕……一切都失去掌控了!

她渾身顫抖,無法阻止的抽搐,長久以來,她一直逃避自己是盜賊後代的事實,更深怕被哪個歷史學家揭開真相,所以她期待伊麗莎白家族能成為真正神的角色,那麼所有一切都不會被鄙視了。

她多害怕所有榮華富貴,所有尊榮都是一場夢,為何祖先們要將這樣沈重的罪惡延續至此呢?她百年來最深層的願望,便是永遠親近神,那麼,所有審判都無關罪惡了。她觀察這幾代以來,南斯跟子爵都是最佳的血統,天生就像貴族,且氣質、樣貌、才智都接近她心中的神,尤其是子爵叛逆邪魅,帶著古神的任性妄為,沒有心存任何對自身「卑賤」的念頭,且神智清楚,比起南斯有更佳的抗壓性。

據她觀察,再多的不幸,都能夠成為支持子爵的能量,唯有看透世事殘酷的本質,才能成為真正的神,神妄為自大,且毫無憐憫,放任底層的人自生自滅。

愛夫人苦心經營每一代的教育,操空他們的命運,為的就是求取他們的反叛,只有真正能殺死她的人,才能跨過她接近真正的神,因為她就是他們的神。多拉體系真正的面目,是祖先一派傳承的信仰,為了鞏固權勢,必須透過神安排的途徑,經歷絕望領悟來喚醒潛藏神性,不成神,變成魔。成魔者,下場自然悽慘,這就是伊麗莎白家族長久以來傷亡無數的真正原因。

根據多拉信仰的預言,目前各國都開始發生內戰且衝突不斷,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來臨,伊麗莎白家族所累積的龐大財富與信徒,即將在未來五十年稱霸,變成唯一被供奉在人世間的神。

執著的信仰就是魔力…執著的相信命運並藉此操控他人,就是神性。

當愛夫人逐漸恢復冷靜,想轉身察看芷若情況時,卻看見床上已空無一人,四個床角的鎖鍊被解開,居然有人協助她逃走了!唉!屋漏偏逢連夜雨,知道密道的人,只有南斯跟采穎,南斯鐵定還不知情,看來她得再找人對付采穎,讓他服從家族的紀律才行。

想到采穎,她又是無奈,目前情況下,他可能是伊麗莎白家族未來的王,如果再找不到子爵,就只能屈就最後一個選擇。子爵到底藏到哪去呢?是生是死?她非要知道答案!

6-4
「沒想到,救我的會是你。」芷若沈靜地開口,她看向那睽違半年的身影──子爵,他臉上依舊邪魅的笑,一貫狂妄自大的模樣。

子爵欺近芷若臉龐,吹氣般輕聲地說:「我也沒想到,我會救妳。」

芷若頓時感受到一股哀戚的風拂過她臉上,當她企圖再度捕捉子爵的神情,他卻微微轉身,瘦高的身影便隱藏在黑暗。

她感到有點不對勁…

那晚被羅潔釋放後,這些日子以來,子爵活在南斯所設計的重重密道中,他並沒有逃,因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沒想到,羅潔成了下一個犧牲者,如果她沒脫離他的「魔爪」,她也許反倒安全。他一直以為他的罪惡不至於導致死亡啊!活著雖時時被迫感受面對死亡的痛苦,可是一旦死亡,卻連絕望感也得不到,所以他一直半帶沈溺的活在痛苦的邊緣中,更毫不留情地將周遭人牽扯進來…

「總之,現在你應該也得到你要的答案了吧?兇手就是愛夫人,甚至連你們家族千年前的罪惡都一併被揭開了!」芷若不禁心寒,這家族的層層面貌盡是如此不堪,高貴與卑賤只是一線之隔!但使他們墮入深淵的,難道只是他們自己造就得來的嗎?啊!太難歸咎的因素了,政治、歷史、旁人推波助瀾,以及偏執的信仰,這所有一切造就了現在的伊莉莎白家族,她的母親只是成為穿針引線點出問題的核心人物罷了!

「不,還沒,甚至有些問題是沒有解答的。」他瞬間淒然的神情,似乎在同情什麼?是羅潔嗎?他也為這女孩的死亡感到些許自責嗎?芷若猜測不出他臉上的情緒。

「哼,當然沒有解答。因為每個人都藏有秘密,彼此欺瞞、彼此懷疑、彼此憎恨,我不知道你們家族之中還有誰可以信任!」芷若覺得被采穎所背叛,他難道不明白,那一點隱瞞就會要了她的命嗎?

「我需要妳幫我作一件事情。」他聲音聽來是危險的蠱惑。

她對子爵願意出手相救,確實是感激不已,也明白他不作白費心力的事情,她直爽地道:「你說來聽聽!」

「去找南斯確認這十年來他佈局的目的是什麼,我認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妳,因為他將所有的變化跟高潮,都特地留到現在……」

「你…你說的太詭異了!」怎麼可能?

「我只是作一個假設,也許十年前開始,「復仇的天使」的出現根本就是幌子,更何況愛夫人她也沒瞎。一切都是羅潔的出現,愛夫人才相信預言畫真實存在,倘若這都是南斯精心設計的騙局呢?那幅潛在「復仇天使下」的畫作也許根本沒有意義,只是一幅單純的畫作,只是穿鑿附會的傳說,更或者是南斯有技巧性地暗示神話意義在裡頭,而整個世界、包括我們都被南斯給耍了!他操控傳說來控制人心,只是為了讓我們殘殺!」這也是子爵不輕易現身的緣故,他勢必會被監視,或者意外成為他人鬥爭裡另一名犧牲者,他啞著嗓音繼續說:「多拉體系的神話裡,一直以來深信「神譜」的傳承,如果按照它的說法,到我們這一代,神會再降臨,以相同的模式再度顯耀人間。」

「相同模式?神話裡大多暗藏血腥、背叛、亂倫、嫉妒、不可理喻,難道愛夫人信了這一套?」這…太不可思議了?

子爵狹長的黑眸,挑高輕蔑地說:「再聰明的人都逃離不了迷信,哼,妳又要說我是無神論者了?人都是無知的,因為無知,所以被不可預測的神秘給操弄著。就算是一個八十歲老人也都還會深信三歲小孩所編出來的故事!」

「南斯他為何要這麼作?」如果這都是設計的,那也包括她認識忒蜜兒那一夜?如果這都屬實,那麼他…他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們都瘋了,都為愛而瘋,啊!逃離不了了,就算沒了愛夫人、沒了南斯、沒有任何阻撓,我們的人性依舊會墮落的,也依舊無法獲得真正的被寬恕。」語畢,子爵突然淚水洶湧哭了起來,這毫無預警的難過已承擔太多的哀傷。

芷若第一次看見這男人的淚,無助又脆弱,彷彿已失去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不值得再活下去…到底發生什麼了呢?她內心更受到他感染而悲涼了起來。

兩人身在這黑暗不見天日的密道,而被子爵所引燃的絕望氣氛正籠罩著他們。

她強烈感受到,這隱遁在黑夜中的男人,只有一顆赤裸裸的十歲心靈,他從經歷某個事件後,就再也沒有長大,只是慣性使用殘留在孩童時代的野蠻機靈,過著封閉空虛的日子。成長對他早就失去意義。

失去…美好的事物…芷若驚覺到,忒蜜兒似乎發生不幸了!她急促地開口:「是不是忒蜜兒出事了?」

子爵蕭然的抬起頭來,絕望眼眸裡已流露答案…

「怎麼會…愛夫人她對她下得了手?」

「不是愛夫人…就在剛剛…,剛剛我去看她時,她醒了過來,她哭著跟我說,她受不了了,她…她要先去地獄,她早就準備了一把刀,狠狠直戳心臟,才不到幾分,就走了。」子爵並不震撼,甚至他高興她對死亡的覺悟,因為她鼓起勇氣的來解決自身痛苦,只是他從來都不知道,感受他人死亡,竟是如此悲楚…就跟那年他設計父母車禍死亡時,情緒一樣地哀傷。十幾年他早已習慣犯罪,為何他還會為曾犯下的罪行而感到自責悲傷?啊,原來殺了折磨自己的人,其實並不快樂,反倒是再也跳脫不出被虐的陰影。

報仇從不暢快,可是唯有報仇,才能一洩沈積的怒氣!現在他多麼希望所有人的死亡,都是因他而起,那麼理由就單純多了,不再彼此牽絆,不再隱瞞任何秘密。

一切就跟著他結束吧!

他腦海裡仍迴繞忒蜜兒死前對他說的話:「哥,我從來感受不到你在愛我,可是唯有在我陷入深睡時,你無須任何一句話,我就知道你愛我有多深…。」

芷若察覺子爵越來越沉默,她輕聲地問:「子爵…你是不是深愛著忒蜜兒,而且超越常人的愛…」

子爵沒有回應,可是他遠去的腳步聲響,似乎代替了回答。
6-5
一雙處在黑暗的眼眸緊盯著她,帶著絕望,無盡的絕望,像是要把她捲進地獄般的永世凝睇,她蹙眉思索這熟悉的視線是誰呢?她往前一瞧,才窺探出在雙眸背後,是一個曾在荒天雪地裡忍受飢寒的小女孩,那是羅潔吶!

猛然醒來,采苓沁出一身的汗。

為何她會被這遙遠的回憶所困惑?彷彿被囚禁在永劫回歸的牢籠,踏不出去了!

羅潔夜夜出現在采苓夢境,她只是凝望,不再泣訴,對采苓而言,這才是最殘酷的指控。

是的,羅潔永遠成為她的遺憾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女孩,七年前她曾在大雪紛飛裡牽著她的手回家……

采苓不敢再回憶下去,那會完全撕裂她的心,像是惡狠狠被荊棘捆住般折騰她,難道…這就是愛嗎?

采苓穿著白紗走到窗前,瘦小孤單的身子在彎月下,像是即將臨刑的罪犯,今晚,她有強烈預感,所有的不幸似乎可以了結了。一陣清風吹來,她嗅出一股氣息,那睽違已久的氣息,仍卑微的蜷伏在陰暗角落,她微微回首喊道:「羅蘭…」

然而,這次羅蘭並還沒有等到她暗示便已起身,以強大壓迫感一一逼近采苓,他表情剛硬、雙眉緊蹙,尤其是那雙眼神,流露難以釋懷的悲痛,采苓眼神一轉,便注意到他左手握著一把銀製手槍,雖然那槍口並沒有對著她,卻發出勢必見血的殺氣。

兩人彼此對望,彷彿像是過了一世紀這麼漫長,最後羅蘭沙啞出聲:「小姐,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背叛妳,妳是天使,不管妳來自哪裡,不管妳出自什麼動機,妳在我心中的聖潔沒有動搖過一絲一毫。如今,我活著的動力與驕傲已被殘忍殺害,小姐,請妳殺了我,這世界上只有妳才有資格殺了我…」

采苓聽到,不知覺已倘下淚水,羅蘭和羅潔這兄妹為何這麼傻呢?她突然領悟到,她人生中其實早就存在莫大的幸福,有兩個人曾經這樣願意包容她,且不論罪過的愛她,唉,還有誰會這麼傻呢?而她卻是利用別人的信任加以操控、隱瞞,只為了成就自己的私心!

她一直在背叛人,子爵也好、忒蜜兒也好、哥哥也好,還有羅蘭、羅潔,甚至是愛夫人,她從來都沒有坦承過,更別說積極想要保護誰,也難怪哥哥如此不諒解。因為她不敢有任何期待,總是消極的等待悲劇來臨,因為人並不能改變任何結果,於是她下定決心,若是改變不了結局,那就加速毀滅吧!

采苓依稀記得,她曾認真保護過一個人,那就是子爵。小時候,她總看見他被其他族人虐待欺負,甚至叔叔嬸嬸都糟蹋他,子爵只是不斷握緊拳頭隱忍,孤獨冷僻。當下她內心便產生一股正義感,想迫於為他伸張,終於有一天,她聽從他的指示,將一些藥粉放進叔叔嬸嬸的食物裡,從此他們便一去不回。往後采苓似乎感受到子爵內心的變化,他少了包袱與威脅後,變得殘酷難以親近,再也沒有任何人欺負得了他,延續至今,他的舉止完全不受控制,喜愛私下進行殘虐的遊戲。

因為她認識黑暗時代的子爵,她了解他恨的核心,但這層親近卻也是之後疏離的原因,他懼怕她,因為他無能的過往只有她知道,那份醜陋攤在一個天真孩子的眼前,也顯得特別羞恥。尤其,他還必須藉由一個孩子的力量,才完成他的復仇。是啊,當時他們都太小,無能為力,只能藉由純真掩飾笨拙的復仇。

現在,她仍依舊是個「孩子」,可是力量卻遠超從前。

幫助子爵脫困家族的掌控,是采苓有生以來初次感到的喜悅,她明白,想要在家族尋回快樂,那就是必須助長死亡。啊,她多憎恨死亡,它是那麼空洞的存在,徹底寂寞,可是卻是唯一幸福的途徑…

每日,她都在忒密兒的點滴裡放進興奮劑和些許毒品,她不能漠視忒蜜兒的逃避,她要助長她的力量,讓她真正去面對現實的裁決!而今,她成功了,忒蜜兒在兩個小時前勇於死亡了,現在還沒人發現她的屍體…

也許這對世人而言是份殘酷,但對忒蜜兒是分幸福,也是他們身為的「貴族」所不能抗拒的命運。

但是,羅蘭和羅潔都是真正的無辜,被自己家族延續千年的醜陋血緣所糾纏,家族的秘密就像黑洞般,不斷的吞噬別人,也撕裂自己。現在羅蘭還委託她裁決他的死亡,這是多麼殘酷,她沒想過會有親自動手的一天。

采苓眼看羅蘭沈重地將槍枝強力的託付在她手上,她幾乎不知所措,她猶豫,這難道是最好的結果嗎?羅蘭啊!一個擁有忠誠信仰的男人,熱情的盲從,也果斷的愛上盲從,盲從她的決定,盲從她所有的指令,無怨無悔的。也唯有面對她時,盲從的激情才會產生,所以她是「天使」,她是他心中的神。

神啊!神是什麼呢?那個權利最至高無上的人吶!投射在現實人間,是領導者、是家族長、是神職人員、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可是唯有非血肉之軀,才能讓人完全的盲從,羅蘭對她,就是存在這種「非人」的崇拜。她幾乎是懼怕,也幾乎是怨恨…不只羅蘭這樣看待她,多數人也是…他們都無法真正懂她!

唯有哥哥和自己因為一樣的立足點,所以摸得清她,知道自己都是平凡血肉之軀,可是他們無法彼此依靠,因為兩人天生具備的性格、際遇完全背道而馳,哥哥思慮太不周全、性格軟弱,對理想易有天真崇拜,他存有的優點只是那份真摯的性情,和自己完全不同。

腦海不斷思索時,采苓卻已不自覺拿起槍對準羅蘭,她幾乎麻木的不成人了,多年的策劃不也是一種自我折磨?總是告訴自己殘忍的結果,內心感受其實是更為悲絕啊!她到底能不能挽留這份幸福呢?她淚流滿面的凝睇羅蘭,好希望他收回自己的要求,可惜他早知道她不會婉拒任何一個死亡的裁決,因為那本是她卑微下一直追逐的幸福。

她猶豫了,將自己的想法感染他人,是正確的嗎?人難道絕對不能帶著樂觀的想望嗎?一切會不會都是自己自私的獨斷呢….

啊!唯有自己真正面對死亡時,她才實際感受現實的落差…

突然,羅蘭伸出手強力的迫使她扣下扳機,采苓幾乎無法反應,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爆炸一聲,腥紅的血四處濺開,她嘴裡吃進濃稠的血意。她驚恐的瞪大雙眼,看見羅蘭血肉模糊的臉慢格倒臥在地,她腦海一片空白,這場景並非是駭人,而是羅蘭這難以想像的反應,令她完全不能思考。

采苓現在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她感覺有人進來了,可是她無法起身,咚…咚…咚…

「怎麼會這樣…」她感到有點害怕,他們倆浸濡在血泊之中,也陷入相同黑暗,她感覺到,在槍響那一刻,她也死了。

死並不可怕,它只是當下妳認知到生命結束的一刻,之後妳便完全沉浸在荒蕪、孤獨感。

聽!似乎是雪聲呢?哪來的?

冰冷的風,還有雪意都逐漸寒涼將她包圍,她感到一陣幸福,好像終於脫離這個世界。

….達…達….

接著吵雜的腳步聲,吸引她的注意力,她閉眼聆聽聲音的方向,左方還是右方呢?

突然,她意識到自己正走在雪地裡,小小的腳陷在雪地裡頭,必須使點力氣行走,強大冷風不斷由後方襲來,她不禁哆嗦一聲,全身縮在一起,但隨後方有寬大的身影走來替她遮掩,她驚覺右手逐漸溫熱,轉頭看向右方,發現有一隻手緊牽著她,喔,是個女孩啊!那女孩用灼熱眼神注視著她,她有點難受,再看往後方,大男孩溫柔的走在後頭遮風。他們三人在雪地裡行走,好艱辛,而且走向一片白茫茫大地,像是無盡的終點。

她的意識變得模糊,卻也異常清晰…

碰!

采穎一聽見槍聲,隨即跑向采苓房間,他感到詭異的是,為何家族靜悄悄的,而且連一個僕人都不見人影,究竟發生什麼事?事實上,他全身仍然無力,他還沈浸在無法接受羅潔死去事實的打擊上,他好害怕…擔心自己一天比一天孤單,彷彿所有人都要遺棄他了。

他強忍不安打開采苓房間,看到血淋淋一片,猛然身體一陣作噁反胃,他看見采苓無神地跪臥在地,另一個躺在地上的男人,頭已削掉一半。

采穎直覺反應是:采苓她殺人了!他手腳全身發抖,精神不能集中,他告訴自己不能慌亂!要…要想辦法….他忍耐著懼意,將采苓揹在身上帶往自己房間。他明白他不能失去她,縱使她有再大罪過,但現在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一切的責罰在每個人心裡自有定論,外在的刑罰不過是個人間悲劇,只是令人內心無動於衷的身體折磨。

他必須保護她!

就在采穎小心翼翼將自己房門關上時,子爵從緊連采苓房間的密道走出,他第一時間看到一切,便心有所譜!他開始冷靜仔細地搜查采苓房間所有一切,終於,他發現他要的證據:大量的藥劑與針頭…突然他臉上神情變得複雜,似哭似笑…

他是饒不了采苓的,只是他意識到這所有一切都太荒謬!

沒想到,終局,即是現在吶。

他拾起被遺棄在血泊裡的槍枝,帶著狂妄殺意走向采穎房間。

很抱歉~
不小心多PO第六章~麻煩幫我刪除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