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巴頓選擇正東方的幽洞,這一晚很巧,他碰見了它。幽洞那腥紅的氣味似乎摻揉著鎮民的靈魂,聞起來特別懷念,他鼓起勇氣邁步踏進。「即使我回不來了,那正合我意,如果我找出一個道理,我就要繼續找,命運來了,我會做出選擇。」他在內心暗暗賭咒,以巴頓家著名的忠誠最為獻禮。


走了約三個小時之久,和之前的黏膩、溼熱一樣,而那哀痛鳴聲卻是更響了。巴頓逐漸感到呼吸困難,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於是他放慢自己呼吸的頻率,一小口一小口的吝嗇呼吸。而那地板軟滑的像舌頭一般,走起路來寸步難行,望著遠處似乎沒有出口。「難道一切只是我多想?」他感到心灰意冷,這無止盡的行走將持續到他生命的盡頭。


一路上走走停停,巴頓將水都已經喝盡,三天的食糧也早就放進胃消化。現在所有的食物都殆盡了,他走了三天或四天了?他摸摸幽洞內壁,有一層奇異的膜,與蛋殼內的膜相仿,但更有彈性。而滴下的黏液將他的頭髮黏成一團,衣服、褲子都牽扯不清,甚至想張口,嘴巴都伴帶著黏液,而他也發覺那味道逐漸不腥臭,似乎是聞久麻痺的因素。


突然,巴頓撞到一層肉璧,他摸索質感,發覺那像是一團爛肉。難道已經到了终站了嗎?幽洞就只是那樣而已,他抓狂的捶打肉壁,他不信,他不信。一個拳頭陷入肉壁裡面,他再往前一探,整隻手臂也陷進去,他感到欣喜,於是他用手拼命搗弄,往外挖開。然後,頭探進去,不能呼吸,他努力的憋住氣,像游泳一樣,慢慢的整個人游進去。


巴頓在肉壁裡掙扎,他快失去意識,難道他如此盡力執著也只能到這裡嗎?他不甘心。他努力的挖,整個身體像鰻魚一般擺動,用盡全身力氣。


他無法回頭了,逃不出去,也逃不回去。就算回到小鎮,也不可能跟往前一樣了,他無法靜靜等待死,所以他選擇冒險。意識逐漸模糊,他好像挖出一個孔,猛然,他抓緊肉壁狠狠的將自己從爛肉裡拋出去。


奇蹟出現了,空氣變得好清新,雖然還是一樣黑,但巴頓狂喜,他,好像穿透了另一道世界。他奔跑,他要看幽洞的出去是什麼世界。他看到光明了,是出口,他奔出去。


一池清泉熟悉的幽洞外,巴頓愣了一會兒,這世界莫非根本沒有變動過?他望向遠方,好幾個幽洞盤旋,跟他的小鎮一樣,他好失望。「或許根本沒有解釋,或許不一定有解釋,我真傻,我在期盼什麼呢?」絕望籠罩著他。


「巴頓,你在這幹麻?」一名小女孩呼喊著他。


巴頓從來沒見過這個女孩,個子不高、黑髮波浪大捲將她的臉襯托的更小。


「這裡是禁地,不要來這,誰知道三角洞裡的另一端是什麼?好可怕,我們走好不好?」小女孩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往一個新的城鎮,後來,他知道這裡的規則、時空、儀式都與過去大大不同。





「巴頓,你來啦!」所有見到巴頓得人都相當熱情的打著招呼,彷彿早就認識。他想詢問為何鎮民可以理所當然的接受他,大家的回答一律是:「不會解釋,但是知道你是屬於我們的一份子。」


鎮民熱心的安排食宿給巴頓,知道他是染坊出身,也順勢推薦他到鎮上僅有的染坊工作。他試圖的想告訴鎮民幽洞的秘密以及他的過去,但那些話卻無法說出口,似乎有一股力量監控著他。這小鎮裡的人相信著終極審判,相信人死去後會來到天上接受審判。最離奇的是,小鎮上的人都已經活了好幾百年,肉體不會腐爛、外表依舊,每個人似乎有著命定的年紀,像他初次見面的女孩蜜莉雅外表只有十歲,實際上卻三百多歲。


這裡沒有出生,也沒有死亡,只有發狂的信仰。一天內,每個人要向圓柱進行一種特殊的跪拜儀式,每日十次,大家都嚴謹的遵守。巴頓開始接受這鎮上的一切,令他覺得奇怪的是,這鎮上的人民似乎少了點,甚至有許多空房子,既然這裡的人不會死去,那他們又去哪裡呢?


他們蓋了一個寬五尺,四十尺高的圓柱,似乎還在蓋,因為不停的有人搬著建材來來去去。他們說等到這圓柱參透天,就可以看見神,他們會接受神的審判。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偉大的建築,到底蓋了多久呢?神又真的在上方嗎?」巴頓驚嘆這人類力量的傳奇,過去他的城鎮只相信預言師的預兆,他不了解這世界還能有其他信仰。


「已經蓋了好幾百年,我父親也有參於建築喔,我們一定會接受審判的,一定。」蜜莉雅黑亮的眼眸透露一絲黯淡的希望,巴頓發覺鎮上人民笑容的背後,有一股即將滅絕的悲哀,而非永恆的幸福。


巴頓遵守鎮上的信仰與規定,也參於建築的工程,這城鎮只有男性能參與。他驚愕的發現,這圓柱蓋了四十尺之後,若再往上蓋,就會面臨崩塌的命運。


「那為何還是有人來來去去的搬運建材呢?明明已經無法彌補了。」巴頓不能理解。


「這是我們小鎮唯一的希望,如果告訴女人們這個事實,那該怎麼辦呢?她們一定會發狂的。我們的希望是見到天上的神,它一定存在的,是我們無能為力。」鎮長無奈的告訴巴頓,「當初設計就不良,地基打的不夠深,等到蓋了四十尺之後,發現這圓柱開始搖搖欲墜。」


「為什麼要接受審判?你們不會消失、死亡,這是人渴望的幸福不是嗎?」


「我們沒有人消失,我們不知道什麼死亡,瑪莉奶奶至從八十歲就一直這樣了,總是移動緩慢的身軀。我擔任鎮長三百多年了,永遠領導城鎮上的事務,而蜜莉雅也一直是小孩的模樣,可是我們的內心深處都是同樣的。至從維持到一個人數之後,大家都喪失生殖能力,不再有誕生的生命讓我們狂喜,我們雖不厭惡自己的角色,可是卻好想看到希望,我們從來都不想讓自己滅絕。」鎮長從圓柱下望著遠方,訴說著鎮民的一切與無助。巴頓突然想到自己鎮民被一場大火燃燒,剎那記起,他曾經是那麼相信注定。


於是巴頓每天佯裝搬運建材,鎮上的女人詢問進度,他只能配合鎮長給的說辭:「目前到四十尺風勢實在太大,所以必須小心建築,現在先做修補的工作。」


日子如潮水,巴頓發覺自己似乎停留在永遠的十七歲,時空,似乎凝結,就在他踏出幽洞那一刻起。他覺得不合理的地方還有家禽的來源,被吃進去的雞、鴨,到了隔天又生如猛虎,但是小鎮的人卻不曾懷疑。鎮上存在太多假象,但是必須小心經營,且要視而不見才能保留希望。


蜜莉雅跟巴頓對圓柱進行複雜跪拜儀式,結束後,兩人一起用餐。從初次見面開始,巴頓對蜜莉雅產生極大的依賴,是她牽著他的手來到這,那時巴頓有著緊緊相連的幸福。


「這儀式每天進行十次,還真累人。」在蜜莉雅面前,巴頓可以小小抱怨。


「其實,原本只是合掌,一天三次,大家認為這麼神聖的東西,理當鎮民也要表現虔誠。後來,儀式越來越複雜,不知道何時已經是這樣了,也不知道是誰擅自加入儀式的複雜,總之,一個傳承一個,慢慢的讓所有鎮民都習慣了。」蜜莉雅吃下一口小小的麵包,大黑的捲髮蓋住她的小臉,她撥開自己的瀏海,秀出晶亮渾圓的眼珠。


「蜜莉雅,這鎮上的人民不只這些吧?其他人到哪去了呢?是不是穿透三角洞然後沒有回來了。」巴頓內心有著好奇,他在找尋一種解釋,他相信所有的幽洞外都還有不知名的城鎮在生活著。


「不可能的,那三角洞太可怕了,那發出的嗚鳴聲盤旋在整個城鎮,沒有人敢去那裡的,洞裡一定就是地獄。」她眼裡透露的恐慌,比接受審判還畏懼。


「可是妳在那裡遇見我,不是嗎?妳去了那裡。」


「不是我自己想去,但我還去了。其實我很害怕,但是我聽到你的聲音,在我夢裡一直呼喊,所以我去了。」


巴頓知道這神秘的力量總會無形的操控所有的命運,如果真有神,那它真的可以觸摸、可以回答所有的問題嗎?


在年初的夜晚,巴頓躡手躡腳的偷偷跑去正東方的幽洞,果然,幽洞依然準時出現。知道有一些事情並不會改變,讓他鬆了一口氣,突然,他看見一個人影穿過樹林,他偷偷跟了過去。


夜晚,巴頓的視覺十分靈敏,至從穿透過幽洞後,他發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黑甚過於幽洞,因此,微弱的月光對他的視線妨礙不大。他推測那身影是鎮長,因為鎮長走路有一點顛簸,聽說是年輕時受的傷,停止成長後成為生命的烙印。巴頓突然懷念起達克的父親,又想到,自己的手臂似乎會因離開城鎮而躲過傳承。


他究竟要做什麼呢?這路徑十分複雜,九彎十八拐,幸好巴頓隨身帶著指南針,雖然這城鎮上的方位沒有錯亂的問題,但如果遇到這樣的麻煩,還是派的上用場。


他看見一棟偉岸的建築牢不可破出現在他的眼前,鎮長沒有進去,只是繞到右邊窗外探視。他聽到裡面充滿人群聲、哀嚎聲、哭聲、打鬧聲,和幽洞的嗚鳴聲相比,顯得暴躁熱鬧,他知道這裡似乎就是其他鎮民居住的地方。


鎮長巡視一會兒後,便迅速離去,巴頓這才從草叢走出。他也繞到右邊的窗外,卻看見怵目驚心的畫面,這裡充滿殘虐的鬥殺。


不分男女老少,每個人抓著對方的頭髮,並且用拳頭、腳踢打,鮮血流下滿地,小孩咬著大人的手臂、老人撞牆,這裡的人都想尋死。


「巴頓,你還是來了!」鎮長猛然出現在後方。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太驚恐,人性會是這樣嗎?


「有一天,有一個鎮民發現自己怎樣砍殺自己都不會死,於是他也去砍殺別人。後來這像強大的感染力一樣,許多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經,發了狂,彼此鬥殺。」鎮長心痛的捶著牆壁,「後來我們把有發狂的人關進這一棟建築裡,其實,就算不喝水、不進食,他們依然可以活著。」


「你看那個撞牆的的老太太就是我的母親。」鎮長指著一個女人說道。


原來這裡是一個被放棄的地方,知道自己能夠永恆之後,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巴頓流下淚水,他感到徬徨,每一個世界都有著自己的悲哀。


五、


巴頓鼓起勇氣,號召所有的鎮民,他心想,希望不應該只有寄託在圓柱上,這種假象可以寄望多久呢?如果有一天城鎮的女人發現秘密,他知道,這鎮鐵定會滅亡,變成行屍走肉的遊魂。


「大家請聽我說,希望這一條路不是只有審判,審判未必可以得到解脫。大家沒想過穿透幽洞嗎?那會是另一個希望,幽洞外會是更美好的世界,為何從來沒有人這麼想,不用畏懼,不用擔心,去挑戰幽洞比面對圓柱的可能性是還要大的。」巴頓試圖展現流利懾服人心的演說能力,但鎮民私下討論碎語不斷,影響著他的信心。


「想走的人請跟我走,我是一定會走的,就在今天晚上。我很愛你們,我走是因為我想得到更好的解釋,鎮裡為何是這個樣子,我們為何要這樣活著?被誰所創造,或是被創造的意義,我都想懂。我已經錯失我所習慣的一切了,未來我也無法習慣任何地方了。」他對著人群裡沉靜注視著他的蜜莉雅說,他暗示她,他想帶她走。


「我們可以相信你嗎?巴頓,你是一個不錯的小子,但是三角洞是多可怕的地帶啊,那裡一定是非人可以穿透的。誰知道就算穿透了幽洞,又有幾個可以得到幸福呢?又會是我們希望的那個樣子嗎?我們甚至不知道要的是什麼,又如何希望看見理想的世界。」染坊的老闆說,其他人縱使是絲絲竊語,也聽得出代表贊同。


巴頓無言以對,是的,就好比他到這個城鎮,得到的遠比他的城鎮還悲哀。


「要來的就來吧!我不奢求你們認同,但是理想的路本來就不好走,想要創造希望,就要有所犧牲。」他說完最後的一句話便解散集會。






將近午夜,與約定的時間已到,巴頓心急的守候在幽洞外,一個人都沒有出現,難道,他又將孤獨的出發嗎?接著,一群小小的身影逐漸放大,有八個人出現,五男三女,還包含蜜莉雅、鎮長,巴頓露出欣喜的笑容。


「這裡只有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是鎮長,雖然我一度想跟你走,可是沒有我,這鎮就沒有人可以領導了,我有責任留下來。蜜莉雅就拜託你了。」他真誠的眼神與擁抱讓巴頓心情莫名複雜。


鎮長走後,巴頓檢查所有人的食物跟水還有指南針,他告訴幽洞裡可能會發生的一切,但千萬不要畏懼。他要大家手牽著手,團結合力,一定可以穿透幽洞。


他牽著蜜莉雅的小手,帶頭進去,於是幽洞逐漸的吞噬八人的身影。


剛開始,骯髒、血腥的氣味讓人抱怨不停,黏液一滴一滴的將每個人的握緊的手牽牢的更緊。那哀痛的鳴聲幽幽響起,壓迫每個人的神經,開始,有人想要放棄。


「巴頓,我快不能呼吸了,也許我們會迷失在盡頭裡,走了兩天了,路越來越濕滑,蜜莉雅都曾經陷在地面裡出不來。」一名種植水果的農夫說,他意志力相當薄弱,經常說些喪氣語,嚴重影響士氣。


「相信我,會有希望的。」


「巴頓,我似乎聽見我兄弟在呼喚我,你沒聽見嗎?他說…回來吧!回來吧!聲音好慘,只要我休息一下,腦海裡就會出現他面頰消瘦的抓住我,求我不要走。」二十六歲的魯夫不斷出現幻聽、幻影,幽洞不斷的蠱惑人心,折磨他們的意志力。蜜莉雅似乎也承受痛苦的折磨,但是她卻什麼也不肯說,巴頓驚覺她的小手呈現無力的狀態,他只有更加使勁的抓緊滑溜的小手。


「我受不了了,巴頓,我想要往回走,抱歉!」一名婦女猛然離去,部隊陷入混亂,巴頓重新整頓秩序後,繼續在黑暗裡往前探索。


第三天,大家選擇一個較穩固的地點休息,大家飢渴的喝著水,現場一片沉默,只聽見每個人的細微喘氣聲。當又要出發時,魯夫一動也不動,巴頓去試探他的呼吸,發現已經沒有氣息。


「魯夫,死了,他沒有呼吸。」巴頓沉痛的宣布,他想這路途是越來越難熬。


「死了,真的死了,太好了!我們會死,太奇妙了。」農夫高興的拍手鼓掌,他似乎很高興這個事實。


「我也是才剛剛發現,來到幽洞,似乎我們都沒有任何特權了。我們會渇、會餓、會死。」巴頓開始覺得自己太勇猛了,自己當時的確不擔心死,可是現在有五個人的未來,他需要負責。


「會死,我感受的到,第一次,我面臨死亡的感覺,以前都沒有這麼難受過。」一名老態龍鍾的婦女希拉說,但她的體力卻異常的比男性都還優秀。


「我好怕死喔,以前自己不會死,但現在魯夫死了,死了會去哪裡呢,我還可以忍受多久?」十六歲的卡爾仗著自己體力年輕而想挑戰,他以為自己不會死並且可以獲得希望,但現在發現三角洞讓大家一樣平凡時,恐懼盤據他的靈魂。「巴頓我要走,我不要在這裡了。」卡爾摸索到蜜莉雅的身影,趁她不留心,搶走她的食物跟水往後跑去。


「啊!」蜜莉雅尖叫,「有人搶走我的食物跟水。」


「一定是卡爾那傢伙,沒想到他也會貪生怕死啊!」農夫取笑,那笑聲尖銳的令人厭惡。


「我們現在剩下五個人了,必須要團結。不久,就可以看到希望了。」巴頓努力想營造希望的氣氛,但現在大家已經疲累的聽不進去。


總算走到盡頭,一個大型肉壁擋在前面。


「這是什麼啊,好噁心,你確定要我們穿透進去嗎?會卡在裡面的。」一個中年商人不敢置信的發現。


「這裡是很艱難,可是努力的游,可以游出去的,我就是這樣來到你們的城鎮。」巴頓知道這裡可以阻礙神秘力量的監控,他將他之前的故事全盤說出,希望得到大家的信服。


「我信任你。」聽到蜜莉雅認真的語氣,巴頓得到一些安慰。


「別傻了,這怎麼可能。或許你可以,但是我不可以。你們把剩下的食物跟水分給我吧!我想你們也用不著了,我現在走回去,我還是可以跟以前一樣,巴頓,是我太天真才聽信你那一套說法。」


希拉生氣的將食物和水丟往它,農夫死抱著自己的東西不放,巴頓跟蜜莉雅因為一起共用,早就所剩無幾了。


「有比沒有好,親愛的夥伴,再見了!」


現在願意留下的人,只剩下四個人,巴頓、蜜莉雅、希拉還有農夫。巴頓努力挖開肉壁,終於手陷了進去,巴頓先將蜜莉雅推進去,自己跟在後頭,接著農夫、希拉緊跟在後。肉緊貼著臉與身體,貼切的完全沒有空隙,大家像小魚般拼命的游,巴頓跟努力的將蜜莉雅往前推擠,隨著呼吸越來越薄弱,他發覺蜜莉雅已經失去意識了。


這可不行,巴頓驚慌的游到蜜莉雅前頭,將她的的頭髮綁到自己的腳踝,然後邊捉著她的小手,使勁往前。最後,如上次一樣,他挖到小孔,渾身使力的將自己拋出去,然後拉著蜜莉亞的頭髮將她抓出來。


然後他將手往裡面找、拼命摸索,又抓到一個人出來,是希拉。但是農夫不見了,巴頓怎麼摸索都找不到。


「他剛剛游在前頭,後來好像窒息了,我越過他的前面,將他往後踢,踢出肉壁,如果他能得救,應該還在另一頭。」清醒的希拉說。


現在巴頓抱著昏迷的蜜莉亞,而希拉跟在後頭,往另一個世界走去。


六、

巴頓不曉得這次的時空是不是有希望,穿越只是一種冒險。出口前,有一個女子身影在前頭等他,適應黑暗的雙眼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一個身材健美的女孩。

「你們是穿越者嗎?」看清楚後,是一個綠色短髮女子問,她來勢洶洶。

「那是?」希拉有點摸不著頭緒。

「你們是穿越黑洞走過來的吧,穿越那個像肉一樣的東西。」

「沒錯。」巴頓果斷的回。

「現在趕緊跟我走,這裡很危險,相信我,我是米蒂。」
巴頓抱著昏迷的蜜莉亞,與希拉小心翼翼的尾隨米蒂前往安全的地方,那是一個搭建的木屋,附近圍繞許多透明的線,米蒂身手矯健的將線拆除,並示意他們進來。

「我知道你們一頭霧水,巴頓,但你應該不是很意外。」米蒂倒了兩杯水給他們喝。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為何你說這裡很危險。」巴頓沉著的接過水。

「我也是穿越者,我穿越了無數次,尋找永恆的國度。」

「永恆的國度,那是一個小鎮嗎?巴頓,你想她說的是不是我們的小鎮。」希拉以為永恆就是指永恆不死。

「不是,如果你們是從那裡來,就不會又離開那裡。永恆的國度就是指理想完美的地方,一個令人捨不得離開的地方。原本我是小鎮的預言師,接受感應的預兆,有一天我預測到小鎮會被一場風暴毀滅,於是我離開那裡並穿透黑洞。
我經過許多城鎮,但都很病態。我在途中聽說『只要徹底重生,就能來到永恆國度』,可是我找不到,我也累了,這裡雖然是最野蠻的地方,卻不會被複雜的時空交錯給影響,也被放棄監控,想做什麼,想說什麼都好。」米蒂冷靜又大膽,她似乎見過許多更悲傷的事物。

「野蠻,你是說這裡非常危險嗎?」希拉擔心的問。

「如果你像我一樣,或許覺得還好,畢竟,這裡已經不是一個文明的地方。」米蒂邪氣的笑了一下,「這裡的鎮民不住在房子裡,而是黑洞。」

「天啊!那太可怕了,那地方怎麼能住人呢?」希拉尖叫。

「我不知道他們遭受過什麼樣的待遇,但是他們長的已經不是人樣了,長久在黑洞裡生存,他們無法適應太強大的光線,吃下跟自己不一樣氣味的食物。」

「那妳不擔心嗎?」巴頓十分欽佩這女孩的勇氣。

「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了,為了逃生,我已經犧牲自己所有的鎮民了。我是個罪人。我經歷過只有靈魂存在的小鎮,那裡的鎮民死後都會變成靈魂,而且依舊飄蕩,跟家人過正常的生活,或許是太戀舊,那裡的人不再認真生活,全部變成了幽魂。你想我還可以待在那裡嗎?

我又逃,來到時空不斷交錯的小鎮,人可以自由的來到未來、過去、現在,我無法陷入自己的回憶,畢竟那太痛苦,而未來,很抱歉,我的小鎮從來沒有未來這種東西,我想像不出更美好的場景。」米蒂雙手握緊,巴頓可以理解那種想逃脫的心情。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蜜莉亞似乎聽到米蒂說的話。

「很抱歉,這是我預言不到的。」

米蒂很寂寞,現在看見跟她一樣苦難的人來到,她臉上有著異樣神采,也很熱心招待他們,並竭誠歡迎一起過生活。她交他們如何設陷阱、獵捕、打水、生火等等事情,巴頓知道暫時也只能這樣了,希拉跟蜜莉亞也同意這麼做,畢竟在這裡不用受到永恆的磨難。
時空開始流動,蜜莉亞一天一天長大,而希拉卻一天一天老去。巴頓經常跟米蒂去附近打獵並勘查地形,當他第一次看見這裡的鎮民時,驚嚇了一跳。他們的毛髮十分濃厚,皮膚蒼白厚重,牙齒泛黃又尖銳,伏在地上行走,四肢相當靈活,像隻壁虎。更恐懼的是,他們的雙眼泛紅,就像幽洞的岩壁血管一樣,眼球留著黑血。

巴頓心想他們到底是經歷什麼樣的劫難呢?鎮民應該已經居住幽洞很久了,要演變成那個模樣不知道又是歷經幾年的折騰。在幽洞能夠
忍耐四天就是最大極限了,那腐臭味與濕氣到現在都像夢一般盤據在他心頭。

時間流動,巴頓變得更成熟穩健了,而蜜莉亞也成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那波浪捲髮像是黑泉般流洩,個子也更高,不僅處理更多的事情,更成為希拉與米蒂的好幫手。

一天夜晚,大家睡得酣熟,一個蠕動身軀慢慢靠近希拉,尖銳的黃牙用力一咬,一道血噴了出來,當場濺醒睡在身旁的蜜莉亞。
「啊!那是什麼東西,好痛,我在噴血。」希拉痛苦的哀嚎,她不敢置信看著眼前這殘酷的小東西。

米蒂快速的拿起長刀射過去,一刀射進那東西的頭顱,但他似乎還不放棄要繼續攻擊身旁的膽怯的蜜莉亞。巴頓拿起繩索從後方圈住他的脖子,一直往後拖,將繩索往樹上一丟,用力一拉,那可怕的東西就被吊在樹上,但仍然不停掙扎,生命的頑固令人無法想像。

這個突襲讓希拉重挫,年邁的她厭厭一息躺臥在床上,米蒂已經快速止血,但動脈的血流仍然不停的沁出包布,大家都知道希拉可能活不過今晚了。而樹上的東西就是住在幽洞的鎮民,不知道何時躲過米蒂設的陷阱,那小東西只有十歲左右,但是卻野蠻的像隻餓狼,拼命流著唾液,那唾液的顏色是濁白的,稠密的,裡頭還漂浮著許多菌蟲。

「巴頓,我怕我來不及,我先說出我的遺言好了,首先我希望你繼續照顧蜜莉亞還有米蒂,其次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帶我來到這裡,我知道你有一些愧疚,但是當我決定與你同行時,本來就沒有想要存活了,甚至我非常想要體驗死亡的滋味。現在還能說遺言,那更是求之不得了。」希拉生性愛說笑,她希望她的死不要為這個年輕人帶來太多困擾。

「唉,原本一個人一生中只能體驗一種幸福跟價值,我兩個已經是非常幸運了。」虛弱的聲音和失血的蒼白讓蜜莉亞心疼不已。「還記得圓柱嗎?其實我偷偷跑上去過,我知道大家都沒有再動工,也因此我想跟你走,另一個婦人也是,我們都看不見希望了。要是我年輕一點,或許我就可以繼續陪你闖一闖。」

看著希拉體溫逐漸降低,眼眸無力,蜜莉亞不停的啜泣,她的哭聲細細小小,彷彿,像是幽洞裡傳出的無盡悲哀。

「米蒂,難道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救救她嗎?」蜜莉亞懇求,米蒂虛弱的搖搖頭,她隨即轉向巴頓,「巴頓,你也沒有方法救她嗎?死亡就是這麼殘酷嗎?必須讓死的人與生的人都歷經折磨!」

「蜜莉亞,我看過的不只是這樣的悲哀,米蒂也是,我們都愛莫能助。」巴頓想起自己的父母與全鎮的居民,他能有現在的勇氣,不如說他早就發了狂才有這樣的冷靜。

在清晨,他們將希拉葬在她生前最愛的石頭下,她常說:「這石子形狀多可愛,熱的時候睡在上頭多麼清涼,妳仔細聽著裡頭的聲音,似乎在唱歌呢。」

而那吊在樹上的小東西還在稍作掙扎,雖然缺乏活力,但那雙紅眼卻是駭得嚇人。米蒂看不過去,用力一躍將長刀拔出,那小東西的腦漿狂噴而出,居然長滿細蟲。

「是這東西在作祟嗎?」巴頓懷疑自己腦袋裡頭是不是也長了那樣的東西,畢竟他穿越過幽洞兩次。

「應該是,那細蟲還很活躍呢?那生命力強壯到切成一段一段也會再生。」米蒂當場作了一個實驗,將流洩而出的細蟲切成好幾段,不久,斷的地方又長出來,尾巴不停擺動,像是在找寄宿主,兩人連忙跳開。

「那人呢!」他們趕緊往上一看,果然小東西的頭顱又重新長出,且雙眼炯炯有神。

他們終於知道小鎮的秘密,原來住在幽洞可以使他們擁有極佳的生命力,這也是追求永恆的方式嗎?但是演變成這樣似乎太殘忍,失去人性、失去文明。巴頓想起米蒂說的「永恆的國度」,如果真有如此理想的地方,徹底重生又該怎樣做到?他知道那也是唯一的希望了,人類都會往理想邁進的,即使追求完美的方式最後都充滿病態。

他也相信有像「神」這樣擁有至高權力的人存在,否則這幽洞、各式各樣的小鎮又是如何冒出來,更離奇的是,他發現,最後不完美的小鎮都會被毀滅。不論是自毀還是被毀。

「這地方我們不能在住下去了,我們必須要走,這地方的回憶我們也無法承受。」巴頓沉重的宣布必須離開這裡,米蒂和蜜莉雅互看之後也點頭贊同。原本他並非這麼想走,因為顧及蜜莉雅年紀小,而希拉也無法再次忍受經過幽洞的煎熬。如今,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