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 5月 24, 2013 9:12 pm
我的塔位在五樓，而且是最上層，想必是恬靜瞭解我喜歡登高望遠，以及個性孤僻不喜歡被打擾因此特意挑選。其實從塔位望去視野不錯，可以看到前面的遼闊公園，以及後方的高樓與隱隱可見的小山丘，但是視野好壞真的沒有太大意義，因為我不可能整天窩在這裡看風景，如同沒看到哪個塔位裡窩著鬼魂。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希望你滿意。」
安座法事完成後，我妹妹趕去行政大樓辦理最後手續，留下恬靜獨自在塔位前默禱，我無法告訴她滿不滿意，只能望著兩行簌簌而下的淚水潤濕臉龐，宛如盈滿露水的牡丹，使人心疼與愛憐，思緒也如順風的船快速前進，讓我想起不知多少次，用手指輕輕撫過那張令自己心醉的臉龐，在指腹從眉心滑到鼻尖時，從雙唇滑到下頦時，從臉頰滑到耳後時，藉輕微觸感傳遞彼此的愛，然後相擁纏綿，從床上到地板，從牆角到門口，從門口到陽台，狂亂的激盪出亙古不渝的情盟，但此時卻無法為她拭去臉上淚水，也不能攬住抽搐的肩膀，只因為人鬼殊途，所有承諾與懊悔已經太慢。
我的心很酸，感覺讓自己像艘風雨裡的小船，繞著一個點不停轉圈，怎樣也橫不過命運糾葛，而且難度難捨。
阿飄妹妹走過來，輕輕握住我的手，將我帶離靈骨塔，以及恬靜最後的告白，與溫柔。
「現在換你跟我走。」
要去哪裡都行，無所謂了，一如瀕死前那刻對世間失去興趣。我這麼對阿飄妹妹說，她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的十指緊扣，牽引我穿越空間，穿越繽紛色彩和點點星芒，顯現在一處全然陌生的地方。
雖然樓高有三層，但夾在現代建築裡的三合院還是顯得突兀，保留三合院代表對家族意義非凡，仍無法改變凋零破落模樣。我隨阿飄妹妹往院裡走，水泥地板皸裂處冒出許多雜草，幾塊綠色且不規則的地衣鋪在上面，一塊巨磨兩支曬衣架，牆角幾堆垃圾，紅磚青瓦顏色依舊，卻爬滿藤生植物與牽牛花，紫色花蕊開在二樓與三樓的牆面，院後芒果相當高聳，掛著很多尚未成熟的青果，蓮霧樹下落果滿地，樹上還是紅豔累累，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走動。
左右廂房二三樓都有長陽台，同樣爬滿牽牛花與藤蔓，陽台後面連著幾扇門與窗，想必應該是房間，而且由數量換算可容納很多人。一樓右邊廂房有三片門與三扇窗，應該是起居室和廚房，左邊廂房僅有兩片門兩扇窗，門只有門框，窗只剩窗框，裡面有床卻感覺陰晦空盪。正廳兩片木門虛掩，一片底部鏽蝕的向後傾倒，裡面有神龕，神龕上觀世音菩薩的像已經殘破泛黃，聞不到任何肅穆清香味道，反而有股霉味。神龕下有張厚實的八仙桌，兩旁排了木椅和茶几，我相當驚訝竟然沒有被偷走，是本地民風純樸，還是小偷顧忌什麼不敢動手？
整座三合院外觀只有頹廢兩個字可以形容，尤其夾在現代建築中更顯凋落，但我也立刻想到，倘若拿掉旁邊的現代建築，將時光回到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前，沒有疑問，這是一座豪宅大院，住在裡面的人肯定非富即貴或權重，但後代子孫為何任其荒蕪，難道果真富不過三代？不可能，沒道理。我馬上推翻自己的假設，因為這座三合院夾在現代建築中雖然突兀，但座落於道路旁且佔地廣闊，想必土地價值不斐，屋主或宗族就算落魄大可賣地蓋樓，縱然無法延續富貴權重，安過晚年肯定沒有問題。不過這些都是無端猜疑，因為原因可能有千百上萬種，地非我所有，屋非我祖產，過多揣測沒有意義。
「這是哪裡？」
「我家，生前的家！」阿飄妹妹像個初到遊樂場的小女孩，興奮的東瞧瞧西摸摸，身形如風信子般隨風四處晃蕩，表情宛如含包的青春遇見溫煦太陽。「這是我的房間，姊姊的房間，爸爸媽媽的房間，祖母每天早上都會在觀世音菩薩前念經，媽媽在廚房煮好吃的料理，爸爸在這裡處理事情，他常這樣拍桌子大吼：『混帳東西，狗屁不通，給他一點顏色瞧瞧，還愣著做什麼！』但是我不怕，因為已經習慣了。」
阿飄妹妹面紅耳赤嘟著雙頰學得有模有樣，很容易讓人有重回現場的錯覺，但我知道宛如身歷其境的感受並非她的演技好，而是環境呈現的種種，尤其她的介紹說明竟使我升起一股交參複雜滋味的感覺，但那種感覺很模糊，交織了混亂與畏懼，而且有如超人般的顫動在奔馳，以某種捉摸不定的狂亂在鼓動情緒。
一群麻雀在屋頂啁啾，其中一隻說鎮外稻田已經收割，滿地落穗吃都吃不完，其他鳥兒群起躁動翅膀聒噪的說是喔是喔，然後刷一聲全部飛走。
我慢慢的，一步一步，一間一間瀏覽，試圖從中找出任何蛛絲馬跡，可惜繞一圈後記憶依舊空茫，或許感覺太過模糊與殘缺，無法拼湊出可供辨識的片段，但也許是時間太過遙遠，遠得記憶早已泯滅殆盡，只剩下最不可靠的感覺。
「這是一座大宅院，可以想見妳在世時家境很好，非富即貴或權重，現在看起來卻如此凋零頹敗，而且似乎荒蕪很長時間。」
「因為我的家族已經沒落了，後代子孫本來要把這裡賣掉，但是因為產權問題，有些說什麼也不同意變賣祖產，所以就一直擺著，不過也幸好如此，我才能時常回來探望，這裡的種種和生前一模一樣，會讓人回想很多過去。」
「我想起妳曾在夢裡帶我來這裡，可惜記憶很模糊，彷彿在夢中作夢，薄弱得比霧還要虛無，非常不可靠。」
「不能怪你，因為時間實在太久遠，久得我也常會忘記某些關鍵，總要努力回想才能拼湊出完整輪廓。」
阿飄妹妹望著破落神龕嘆口氣，眼眶裡漾著無法解釋的迷離，或許這裡有很多她想記住，卻無法掌握的過去。身為人的悲哀裡，包括希望一直重複美好記憶，卻無法讓記憶重新跳回現實，想不到鬼魂也會如此，不禁讓我想起天使的四個忠告之一：「不要回想過去，那對你沒有好處。
」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希望你滿意。」
安座法事完成後，我妹妹趕去行政大樓辦理最後手續，留下恬靜獨自在塔位前默禱，我無法告訴她滿不滿意，只能望著兩行簌簌而下的淚水潤濕臉龐，宛如盈滿露水的牡丹，使人心疼與愛憐，思緒也如順風的船快速前進，讓我想起不知多少次，用手指輕輕撫過那張令自己心醉的臉龐，在指腹從眉心滑到鼻尖時，從雙唇滑到下頦時，從臉頰滑到耳後時，藉輕微觸感傳遞彼此的愛，然後相擁纏綿，從床上到地板，從牆角到門口，從門口到陽台，狂亂的激盪出亙古不渝的情盟，但此時卻無法為她拭去臉上淚水，也不能攬住抽搐的肩膀，只因為人鬼殊途，所有承諾與懊悔已經太慢。
我的心很酸，感覺讓自己像艘風雨裡的小船，繞著一個點不停轉圈，怎樣也橫不過命運糾葛，而且難度難捨。
阿飄妹妹走過來，輕輕握住我的手，將我帶離靈骨塔，以及恬靜最後的告白，與溫柔。
「現在換你跟我走。」
要去哪裡都行，無所謂了，一如瀕死前那刻對世間失去興趣。我這麼對阿飄妹妹說，她笑而不語，只是靜靜的十指緊扣，牽引我穿越空間，穿越繽紛色彩和點點星芒，顯現在一處全然陌生的地方。
雖然樓高有三層，但夾在現代建築裡的三合院還是顯得突兀，保留三合院代表對家族意義非凡，仍無法改變凋零破落模樣。我隨阿飄妹妹往院裡走，水泥地板皸裂處冒出許多雜草，幾塊綠色且不規則的地衣鋪在上面，一塊巨磨兩支曬衣架，牆角幾堆垃圾，紅磚青瓦顏色依舊，卻爬滿藤生植物與牽牛花，紫色花蕊開在二樓與三樓的牆面，院後芒果相當高聳，掛著很多尚未成熟的青果，蓮霧樹下落果滿地，樹上還是紅豔累累，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走動。
左右廂房二三樓都有長陽台，同樣爬滿牽牛花與藤蔓，陽台後面連著幾扇門與窗，想必應該是房間，而且由數量換算可容納很多人。一樓右邊廂房有三片門與三扇窗，應該是起居室和廚房，左邊廂房僅有兩片門兩扇窗，門只有門框，窗只剩窗框，裡面有床卻感覺陰晦空盪。正廳兩片木門虛掩，一片底部鏽蝕的向後傾倒，裡面有神龕，神龕上觀世音菩薩的像已經殘破泛黃，聞不到任何肅穆清香味道，反而有股霉味。神龕下有張厚實的八仙桌，兩旁排了木椅和茶几，我相當驚訝竟然沒有被偷走，是本地民風純樸，還是小偷顧忌什麼不敢動手？
整座三合院外觀只有頹廢兩個字可以形容，尤其夾在現代建築中更顯凋落，但我也立刻想到，倘若拿掉旁邊的現代建築，將時光回到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前，沒有疑問，這是一座豪宅大院，住在裡面的人肯定非富即貴或權重，但後代子孫為何任其荒蕪，難道果真富不過三代？不可能，沒道理。我馬上推翻自己的假設，因為這座三合院夾在現代建築中雖然突兀，但座落於道路旁且佔地廣闊，想必土地價值不斐，屋主或宗族就算落魄大可賣地蓋樓，縱然無法延續富貴權重，安過晚年肯定沒有問題。不過這些都是無端猜疑，因為原因可能有千百上萬種，地非我所有，屋非我祖產，過多揣測沒有意義。
「這是哪裡？」
「我家，生前的家！」阿飄妹妹像個初到遊樂場的小女孩，興奮的東瞧瞧西摸摸，身形如風信子般隨風四處晃蕩，表情宛如含包的青春遇見溫煦太陽。「這是我的房間，姊姊的房間，爸爸媽媽的房間，祖母每天早上都會在觀世音菩薩前念經，媽媽在廚房煮好吃的料理，爸爸在這裡處理事情，他常這樣拍桌子大吼：『混帳東西，狗屁不通，給他一點顏色瞧瞧，還愣著做什麼！』但是我不怕，因為已經習慣了。」
阿飄妹妹面紅耳赤嘟著雙頰學得有模有樣，很容易讓人有重回現場的錯覺，但我知道宛如身歷其境的感受並非她的演技好，而是環境呈現的種種，尤其她的介紹說明竟使我升起一股交參複雜滋味的感覺，但那種感覺很模糊，交織了混亂與畏懼，而且有如超人般的顫動在奔馳，以某種捉摸不定的狂亂在鼓動情緒。
一群麻雀在屋頂啁啾，其中一隻說鎮外稻田已經收割，滿地落穗吃都吃不完，其他鳥兒群起躁動翅膀聒噪的說是喔是喔，然後刷一聲全部飛走。
我慢慢的，一步一步，一間一間瀏覽，試圖從中找出任何蛛絲馬跡，可惜繞一圈後記憶依舊空茫，或許感覺太過模糊與殘缺，無法拼湊出可供辨識的片段，但也許是時間太過遙遠，遠得記憶早已泯滅殆盡，只剩下最不可靠的感覺。
「這是一座大宅院，可以想見妳在世時家境很好，非富即貴或權重，現在看起來卻如此凋零頹敗，而且似乎荒蕪很長時間。」
「因為我的家族已經沒落了，後代子孫本來要把這裡賣掉，但是因為產權問題，有些說什麼也不同意變賣祖產，所以就一直擺著，不過也幸好如此，我才能時常回來探望，這裡的種種和生前一模一樣，會讓人回想很多過去。」
「我想起妳曾在夢裡帶我來這裡，可惜記憶很模糊，彷彿在夢中作夢，薄弱得比霧還要虛無，非常不可靠。」
「不能怪你，因為時間實在太久遠，久得我也常會忘記某些關鍵，總要努力回想才能拼湊出完整輪廓。」
阿飄妹妹望著破落神龕嘆口氣，眼眶裡漾著無法解釋的迷離，或許這裡有很多她想記住，卻無法掌握的過去。身為人的悲哀裡，包括希望一直重複美好記憶，卻無法讓記憶重新跳回現實，想不到鬼魂也會如此，不禁讓我想起天使的四個忠告之一：「不要回想過去，那對你沒有好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