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KILL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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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跳舞鯨魚ocohSianlight星心亞Azure

  曾經N以為家庭和愛情可以壁壘分明。
 
  他依然能夠喜歡上誰或誰同誰做愛,但不會亦不打算被載入對方的身分證(儘管還未合法),只因為N家裡人不可能同意遑論祝福這樣的結合;而N跟誰拍拖這檔事也永遠甭想跨進家門,在家裡N只是個聽他們說,畸形惡心如同性戀啊那不正常啊但不動聲色的啞巴小鬼,假裝他不是他們認定的異形般醜怪的生物的一分子,視這些化作鋒刃搗進鼓膜要翻出模糊血肉的話如耳邊風。
 
  N明白和長輩爭辯沒有用,最終只會淪為動粗。(啊呀打死我吧。父親從他脖頸扯斷不知哪任男友給他的鍊墜後,N頃刻崩潰。彷彿那項圈似的環是管束他理智的閘門卻被親手拗折,N在父親雨點般的意圖使他安靜的捶打之中歙動嘴唇像執行垂死的呼喚:KILL ME.)廿年來他學會沈默即真理,如同雙親明白暴力是制服他們這些野獸的底牌。
 
  事後N回憶那次爭執:他和母親以口舌鏖戰同志究竟哪處不對不好戰得臉紅脖子粗,整條巷弄都在側耳傾聽,像是人們上網時喜歡圍觀的筆戰或撻伐。因為骨肉是同志從此恩斷義絕,這樣的愛何其孱弱何其悲哀?N對母親咆哮時,始終默不吭聲的父親陡然站起身,劈面摑他一耳光。(好吧起碼我曉得家裡人對我這種身分的人是什麼想法了。N邊戴口罩遮掩完美銘刻的指印邊挖苦。)
 
  「我幫你逃離那個家。」贈送項鍊給N的男友捧著碎裂的鍊墜,姿態像極托著他成為齏粉的心臟,一點點把口罩卸除直視他臉頰熱辣蟠踞之處,虹膜裡石墨的顏色乾涸成為塊狀,結實地敲也敲不碎。是N從未見過的篤定。
 
  和N告白時。親吻N時。箍住兩人性器撸動時。對N說請相信我始終愛你時。
 
  除卻恐同和動粗,N其實找不到父母不愛自己的證據,甚至父親辦公室的電腦密碼就設定他的誕辰,昭彰著對長子的深愛和期待(儘管N最終沒能生長成他想要的那種如同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正常」的樣貌,N從內撕裂了父母給他的玩偶裝突變成為怪獸)。
 
  「不。」相較三不五時埋怨ABCDEF口技都比你強倒不如我去和他們拍拖的男友,N寧願獻身給以骨血為地基的囹圄,成為親情的囚徒。(不要離棄我──N想讓他嚐盡意圖掌握空氣掌握水流的無能為力滋味的男友,總算調教得他這桀驁的獸妥妥貼貼。遺憾的是,那份忠貞並不隸屬馴獸師。)
 
  往後N又結交幾任男朋友。而他總算從愛情的掌握之中脫逃(不再耽誤大好青年)時,卻發現自己再沒能夠正視其同志身分。像是意識裡城郭被侵蝕一方甚至一小缺口以後,連同性戀入地獄這樣他從來嗤之以鼻的言論都能從窟窿處鑿進來,貫穿心臟最終逼迫它止歇。
 
  N反覆進出同志論壇卻從不加入Facebook社團,他瀏覽網頁後總是即刻刪除記錄或隔段時間就刪帳;他設定自己男女通吃是名Bi,甚至同儕來詢問時都這樣對答(你瞧我沒撒謊,我可能喜歡女人,只是現在我喜歡男人多一些)。然而N最害怕有誰眼睛會拆穿他的偽裝,猶如他虹膜裡像架設著同志雷達。最後一任男友那親愛的姊姊就曾經一眼解剖他,笑著給N男友說,小心些,你那個朋友好像是同性戀。
 
  後來N出門在外總是管束著自己的眼球,該往哪邊看就往哪邊看,瞅見天菜男人時眸不能迸現高光;Facebook上他從不用本尊帳號點同志專頁的讚,網路發表和同性戀相關的言論他兢兢業業,忖度著會不會被無聊的認識的誰給搜到,是以往往好容易內容鍵入完畢、卻在發表前幾秒去搡Delete鍵。「對他而言,做自己並不安全。」N記憶起從前在同志朋友那翻見的書裡說,那時他還年輕像隻小獅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點也不能夠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可是這行字就烙在N海馬迴了彷彿一道預言。
 
  N原本以為在家裡可以舒坦些,放一點觸角出來,可是他遺忘最初的沙場就是這裡。母親搜出他的同志小說逼迫他解鎖筆電(所幸那段時間N甫刪除論壇帳號),向來與厚重鏡片維生的重度近視眼像是逢見神醫頃刻痊癒,能夠剔出檔案裡任何蛛絲馬跡。
 
  幸好母親終究是尋不得什麼線索,而N慘遭沒收的幾本書又被他用冠冕堂皇的「投文學獎的參考資料」蒙混過去。(恐同症竭盡所能找自己兒子是同志的證據很弔詭不是嗎N後來說。)
 
  N逐漸沒能夠容忍家裡譏諷同性戀時的眼角瞇起嘴唇上挑看上去卻都是歪斜的怪模怪樣。他像和長輩執行一場拉鋸,可是這場鏖戰的囚徒就他隻身一人,他們等待他被言語擊打潰敗以驗證他同性戀的病灶,如此才曉得該怎樣根治他。(他們希望他痊癒N心想)
 
  其實免疫那些變化成火藥或破城槌的言語並不困難N知道,他已經在城牆鑿穿孔洞,這就像是認定自己是Bi、管束視野、刪除同志相關的文字,抑或面臨外人對同性戀的撻伐時,維持笑容附和我明白或可能吧乃至Absolutely毫無二致。N想被惡言挑動的難忍與刺痛只是「N本身」的反撲,他懂得如何掐滅並且應當駕輕就熟。
 
  KILL ME……深夜裡N吞嚥半粒Dormicum,好讓自己在父母認定的正常人作息的八點鐘甦醒時聽見誰的呼喊,高低起伏朝鼓膜攀爬小蛆蟲似的意圖鑽進腦殼。N攢著眉甩甩頭,像是耳邊風一樣甩掉了。
當一種願望被迫擱置時,
唯一的出口便是扭曲本意去遷就現實。
然後,慢慢的,勇氣也就一點一滴地消逝了。
各方的壓力瘋狂來襲,
父母的恐同心理、社會裡反對的聲音及異樣目光、人物內心的自卑感,
各個環節構成了一齣生活化的悲劇。
他,就是缺乏了安全感,
他,在別人面對總是裝出另一個模樣,
他,再也當不了真正的自己。
也許,KILL ME就是他最渴望做到、最竭力作出的一聲呼喊,
卻事與願違。

文字帶來高氣壓,把故事的氛圍營造得十分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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