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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決下來了,亞基拉爾一向不喜歡拖泥帶水,芮文和她的同伴們明天會在廣場上一併處死。
  
  他們的頭顱會高掛在城垛向所有人展示,屍體若沒被吃掉則有可能被拋到城外的尖矛山上當作可怕的裝飾品。這全都是亞基拉爾用來威嚇、警告人的手段,手法雖低劣,卻很有效。
  
  貝爾治療完傷口後就早早上床睡覺。儘管他身心俱疲,可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無法入睡。「唉!」貝爾焦躁到了極點,他跳下床,穿好衣服後便趕往牢房。
  
  監獄內陰森可怕,貝爾隔著柵欄牢門與被囚禁的芮文會面。
  
  芮文蜷縮在角落,披頭散髮,看起來神情低落。
  
  這種昏暗死寂的地方也難怪囚犯們都毫無生氣。「我有件事一定非得要搞懂不可,為什麼妳那麼堅持要殺我?難道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妳的事嗎?還是安茲羅瑟人在殺人時都不需要理由?」
  
  芮文對貝爾的疑問則保持沉默。
  
  貝爾知道芮文不一定會回答他的問題,可是這一連串的事件讓他的心情實在壞透了,又找不到宣洩的地方,現在看來芮文真的要把貝爾需要的解答帶下裂面空間了。
  
  「我的心中充滿了可悲的無奈感,妳能體會嗎?」貝爾站在牢門外呆呆地凝視芮文好一會,之後長嘆了一口氣準備離去。
  
  「不應該是這樣。」芮文泫然欲泣的聲音讓貝爾的腳步停在原地。
  
  「妳說什麼?」貝爾轉身問。
  
  「不應該是這樣,我怎麼會被關在這裡等待著明天的死亡呢?不、不是這樣的。」芮文忽然激動起來。
  
  「我給過妳兩次機會,只是妳不懂得珍惜,我也覺得很遺憾。」貝爾神情難過地回答。
  
  芮文衝上前,雙掌貼在柵欄上,這突如其來的大動作確實讓貝爾稍微受到驚嚇。「機會不是你給我的,而是領主大人。」
  
  「領主大人?」貝爾問:「妳指的是亞基拉爾大人還是托賽因呢?」
  
  「是亞基拉爾大人。」雖然芮文還是繼續維持人形外貌,可是一靠近才發現她的樣子變得很憔悴。
  
  貝爾完全不懂。「這和大人有什麼關係?」
  
  「求你,幫我和領主大人求情,我全都是照著命令做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違背啊!」芮文看起來就是恨不得能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妳說的命令是什麼?我聽得很糊塗,妳得告訴我全部的過程。」
  
  「求你,求你,我拜託你。」芮文情緒非常激動。
  
  貝爾有點不知所措。「請等一下,妳的情緒太不穩了,我等妳冷靜之後再回答我。」
  
  「不可以,明天我就要死了,不能再等下去。」芮文叫道:「是亞基拉爾大人,是他的命令,他讓我殺你的。」
  
  「大人的命令?大人要殺我何必多此一舉?妳說這是什麼話!」貝爾完全不相信芮文的理由,他的直覺是眼前這個女人又在說謊了。
  
  「這是真的,我在托佛淪陷後就已經宣誓臣服領主大人,只是領主大人不知何故要我一直待在作亂集團中。那一天你偷偷放我離開的事,其實領主大人是知道的卻故意不說而已。」
  
  貝爾在一旁聽得半信半疑。
  
  「領主大人說你這種會私縱犯人的手下太過無用,所以才要我設計暗殺貝爾大人你的圈套。你的致命處在頭部也是領主大人說的,我所收到的命令就是要我擊碎你的頭之後立刻逃離,誰知道衛兵卻緊追不捨。」
  
  「然後呢?」貝爾問。
  
  「我一路躲躲藏藏,直到又再次遇到你。我真的不敢相信你還活著,我以為你是要來殺我的,所以心中一直不相信你說的話。」芮文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很害怕,所以才會用領主大人賜給我的匕首偷襲你。」
  
  貝爾倒吸一口涼氣。「這件事我會親自去求證。」
  
  芮文拍著柵欄。「是真的,我都是照命令行事,結果卻淪為死囚。」
  
  結束與芮文的對話後,貝爾馬不停蹄的趕去喀伯羅宮見亞基拉爾。
  
  由於貝爾太過急躁,因此造成了不少無禮之舉與失態,亞基拉爾與貝爾見面時就已經明顯面露不悅。「你連實話或謊話都分不清嗎?」亞基拉爾斥責道。
  
  「抱歉大人,我真的頭腦有點渾沌不清。」貝爾道歉。
  
  「連事情的真相都無法判斷的人沒資格與我談話,滾出去。」亞基拉爾語氣平緩,卻帶來巨大的壓力讓貝爾無法違背,他只能默默地退出房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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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在托佛的刑場上已經堆滿了死囚的屍體,他們還沒受刑之前就已經被全數殺害。
  
  廣場上聚集許多看熱鬧的托佛人,他們交頭接耳,窸窣聲不斷。
  
  芮文被綁在十字木樁上,眼與口都被封住,看不見東西也說不出話。她的後方站了兩名行刑者,地上還擺著一桶不明液體。即使隔了一段距離,貝爾還是聞到木桶裡傳來的燃油味。
  
  亞基拉爾站在芮文的右側,殺意濃烈。同樣是人形狀態,亞基拉爾平時是個沉默不語的青年模樣,今天的他卻邪氣熾盛,十分駭人。
  
  貝爾被迫站在芮文正前方,這是最接近犯人之處,他不明白領主大人叫他待在那邊的用意。除此之外,貝爾的左右側也站著兩名衛兵,這叫他內心更加異常的不安。
  
  「大人,您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麼?這個女人三番兩次要殺你,現在你仍要為她求情嗎?」亞基拉爾以凌厲的目光看向貝爾。
  
  「我只是覺得這其中可能還有些問題。」貝爾囁嚅的說。
  
  「有什麼問題?最大的問題不就是愚蠢的你自己嗎?」亞基拉爾的語氣多為責備,貝爾甚至覺得這氣氛壓迫到讓他難以喘息。
  
  「但是既沒有審判,也沒有訴說罪狀,這樣執行會不會讓人不服呢?」
  
  「誰不服?我定的罪誰敢有異議?你嗎?」亞基拉爾提出一連串的質疑快要讓貝爾招架不住,他不曉得這到底是要處死芮文,還是在刑求自己。
  
  「屬下只是覺得,可能還有隱情。」
  
  「什麼隱情?你是相信這女人的話嗎?」亞基拉爾嗤笑著。「如果我說她是來挑撥離間我們之間的信任,恐怕你也不相信吧!反正她就要死了,隨口胡說一番就可能造成我和你的衝突。」
  
  芮文激動地掙扎且拼命搖頭,後方的行刑人重重的打了她一鞭,叫她安靜。
  
  「我、我已經不知道要相信什麼了。」貝爾難過地說。
  
  「你也真是可憐,像你這樣單純的人卻來到這個病態的世界,活得相當痛苦是嗎?你被很多外在事物給混淆了,真是可悲。看在你這副模樣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實情吧!」亞基拉爾緩緩地開口,以刻意壓低的語調說:「沒錯,是我的命令,是我要她設計你的。」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領主大人,這是為什麼?」貝爾瞪大眼睛。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你想將問題丟還給我然後讓我回答你嗎?很抱歉,我不會這麼做。你現在已經連動腦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我真替你感到悲哀。」亞基拉爾右手使勁地掐住芮文那張小而稚嫩的臉蛋。「看你的樣子,是喜歡她的這張臉,還是她會讓你想起你那個同樣可憐的姊姊呢?」
  
  「不,陛下,求您別這麼做。」貝爾哀怨地懇求著。
  
  亞基拉爾以指尖在芮文的臉上留下三道很深的抓痕,他舔著指甲上的血譏諷道:「貝爾,你好像真的喜歡上她了,我該怎麼辦呢?要成人之美嗎?」
  
  貝爾喘著氣,胸腔起起伏伏,他的忍耐快到了極限。
  
  「好,我決定將她賞賜給你。」亞基拉爾的話讓貝爾愣了一下。然後領主大人又壓低了語調,以可憎的口吻輕聲說:「把她燒焦的身體送給你。」
  
  後方的行刑者將整桶燃油全倒在芮文身上,而亞基拉爾則滿臉歡喜地點燃火把。「所有人看著!我要將這個生命之火給點燃。」
  
  「不要!」貝爾嘶聲怒吼。
  
  亞基拉爾以強大的魂系神力立刻壓制住貝爾,全身乏力的他馬上被左右兩名衛兵架住,動彈不得。亞基拉爾大聲地命令道:「給我把貝爾的雙眼撐開,我要他看著這名女人全身燃燒,直到化成焦炭為止!」
  
  兩名衛兵粗魯地掰開貝爾的眼皮,讓他連眨眼都沒有辦法,只能死死地盯著芮文。
  
  「不要啊!她已經宣誓過臣服於陛下您了,為什麼還要那麼殘忍?」貝爾高聲抗議。
  
  「哼,難道你在教我怎麼做事嗎?」亞基拉爾手持火把慢慢靠近芮文。「我告訴你,自古以來凡是說謊話或是包藏禍心的女人都被視為魔女,而這些魔女通通都要嘗到火刑之苦。」說完,他將手中的火把丟向芮文,只是一瞬間的畫面,芮文與十字木椿就變成了熊熊大火正猛烈地燃燒。
  
  亞基拉爾喊道:「以哈魯路托之名,安茲羅瑟永遠不滅!」
  
  所有人也齊聲高喊:「以哈魯路托之名,安茲羅瑟永遠不滅!」
  
  芮文的身形在火燄中晃動得十分詭異,片刻後她就再也無法掙扎。
  
  貝爾被迫看著這一切,他快要發瘋了,這可怕的一幕簡直比要他死亡還難受,他情願就這樣直接死去也不要受到如此精神虐待。
  
  在場的群眾不停高呼祈禱詞,亞基拉爾的哄笑一直迴響於耳。眼睛看著芮文被活生生燒死,鼻子聞到陣陣撲鼻而來的焦味。這宛如惡夢的情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良久,群眾終於散去。
  
  亞基拉爾命令衛兵把失魂落魄的貝爾與芮文的屍身一同綁在廣場柱子上,讓貝爾忍受著挨餓、嘲笑、風吹、寒冷刺骨、芮文屍身臭味、無法行動、無法言語等痛苦,直到他下令釋放貝爾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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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天,亞基拉爾在深夜無人時獨自來到廣場上,親自為貝爾鬆綁。
  
  身上的禁錮一解開後,貝爾便如同癱軟的棉絮般倒臥在地。
  
  亞基拉爾揪著貝爾的衣領。「起來!你要軟弱到什麼時候?」
  
  貝爾空洞的雙眼呆滯地看著亞基拉爾,不曉得有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你真要這樣的話我明天馬上送你回原來的世界。」亞基拉爾壓低嗓子,顯露出因為不耐煩而產生的怒意。
  
  貝爾蒼白著臉,這些日子以來的折磨令他全身乏力,「那麼當初您為何要送我去亞蘭納呢?」他以無力的口吻問。
  
  亞基拉爾哼了一聲。「你終於想起我是誰了嗎?二十多年來你在亞蘭納都做些什麼?都在玩樂過日子?」他將貝爾推倒在地。「現在呢?你以為安茲羅瑟人或天界人都很高興的和你做朋友嗎?照你的狀況是一輩子也別想見到你父親。」
  
  貝爾悶哼著,從地上踉蹌地爬起。「我……我想繼續留下。」
  
  「我可是給足了你選擇的餘地,你確定還要留在這個與你格格不入的世界?」
  
  即使以後都得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但貝爾仍舊做出了繼續待在魘塵大陸的決定。「是的。」他點著頭。
  
  「好,你就跟著我繼續怯懦又認命的過日子,也許我還能對你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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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爾獨自一人喝著悶酒。
  
  這時螢卻帶著滿心的好奇飛到貝爾身邊。「主人,自從你回來後就成日哀聲嘆氣,和死屍一起被綁在廣場的日子很辛苦對嗎?」
  
  「沒有,我早忘記那件事了。」貝爾想都不想就將這句話隨口說出。
  
  「您在說謊,看表情就不是那麼一回事。」螢呵呵笑道。
  
  刑場上的事件確實造成了貝爾內心不小的衝擊,這也並非他說忘記就能忘記。螢帶著惡作劇的表情一直不斷地提起貝爾錐心的痛苦回憶,這傢伙真是討人厭啊!貝爾心想。接著說:「提到說謊話誰比得上妳呢?我現在只是有點疑惑。」
  
  「疑惑什麼?」螢不懷好意地笑著。「人都死了,再怎麼喜歡都沒有用。」
  
  追著別人的痛處打很有趣嗎?為什麼安茲羅瑟人都是這種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人呢?「我已經不知道誰說的話是對,誰說的話又是錯的。如果是妳的話,妳會覺得說真話的是領主大人還是芮文呢?」
  
  「我怎麼知道呢?您就將愛聽的話以及喜歡的人所說的話全都視為真話不就好了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螢話題一轉,以充滿興趣的眼神打量貝爾。「不過,領主大人真的對您特別寬容,這是為什麼呢?您和領主大人間好像有什麼協議,能告訴我嗎?」
  
  「妳想聽什麼?」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早上看見一個怪里怪氣的男人將什麼東西交給了主人您,那是什麼?您不是要說真話嗎?不要隱瞞,我都看見了。」螢淘氣地在空中飛舞著,就像是飄飛的花瓣那樣輕靈。
  
  這小傢伙除了嘴巴很壞以外,好奇心還很重。「那位是塔利兒大人,他將我姊姊的遺物項鍊交給我後就離開了。」
  
  「項鍊嗎?」
  
  貝爾將一條很普通的銀製墜鍊擺在桌上。「就是這條。」
  
  「您姊姊的東西為什麼會在那位大人身上?」
  
  貝爾聳肩。「我也很想知道,但是塔利兒大人是個既沉默又神秘的人,我從沒聽過他開口說話。今天也是,他將姊姊的遺物交給我後便一語不發地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用意。」他難過的看著項鍊。「雖然如此,這東西讓我想起了姊姊,總是有種安慰心靈的感覺。」
  
  螢再問:「您的姊姊是怎麼死的?」
  
  貝爾覺得這個問題很唐突,但還是回答了。「姊姊她是抱病而終。」他嘆息著。「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沒有見過我的父母,一直是我與姊姊困苦的相依為命。大概是我七歲還是八歲的時候,呃……我已經記不太清楚。那時我生了一場大病,姊姊束手無策,家裡也沒有足夠的錢可以讓我得到完善的治療,當時的我真的是在死亡邊緣掙扎。」
  
  「但您仍然堅強的活了下來。」螢扁著嘴說。
  
  難不成我死了以後,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和妳說話嗎?貝爾不悅地想著。「對的,我能活下來全要感謝一名男子。他來到了我們家並治好我的病,同時讓我們姊弟倆衣食無虞,大大地改善我們困窘的生活。我和姊姊將那男人視為父親,儘管我們並非他親生,但是關係卻遠比真正的父母還來得親密。」
  
  「之後呢?」螢露出迫不及待要聽後續的樣子。
  
  「這又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我十五歲生日那年父親就不告而別,之後我的姊姊也因病去世,無聊的往事僅到此為止。」貝爾右手抓起用肉乾製的下酒菜一面吃一邊配著酒。
  
  「看主人您的表情似乎對以前的痛苦回憶釋然不少。」螢接著問:「那麼到底是誰轉化主人您呢?」
  
  「就是我的養父囉。」貝爾將酒杯倒滿酒後再加了兩顆冰球下去。這東西不但可以讓酒變得清涼,還能保持飲品的原味。
  
  「安茲羅瑟人能夠使用轉化能力的全是高階上位指揮者,那麼您的父親也是位名人囉?」螢猜測著。
  
  「不,就我所知父親以前用的只是假名,否則我也不用請領主大人幫我尋找父親了。」
  
  「領主大人認得您父親?」
  
  「按照大人的說法,不只是認識而已,還有相當程度的熟悉。」貝爾說:「在我十九歲時,有位藍髮少年幫助我前往亞蘭納,而他又與領主大人的人形狀態長得幾分相似,實在太過巧合了,也許是我的父親在暗中引導著我也說不定。」
  
  「您的養父到底是誰真是讓我好奇。」螢沉吟一會,馬上又有新的疑問。「等等,主人您的上一句話有點奇怪,您不是亞蘭納人嗎?」
  
  「嗯,我不是亞蘭納人又如何?妳也太追根究底了。」貝爾愉快地笑道。
  
  「是您說的,彼此不應該隱瞞,互相坦誠一切不正是您的希望嗎?」
  
  「妳說得很好,我對妳們村莊的過去,還有妳被封印百年的原因以及領主大人與村莊有何關聯,他又為何要率眾滅村等問題都有很大的興趣。妳可以全都告訴我嗎?」貝爾也以好奇的目光瞅著螢。
  
  螢聽完貝爾的問題後,先是一愣,之後勉強擠出笑容。「其實這真的沒什麼好說的,我想到我還有事,那麼我先離開囉。」她一溜煙便不見蹤影。
  
  貝爾笑著看螢逃跑似的飛離,接著將酒杯中剩餘的酒喝乾後,又再度心事重重地陷入沉思。
  
  最後,貝爾那一對憂愁的眼神落在桌面上的銀製項鍊,內心紛亂的思緒逐漸獲得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