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好機會,我們應該要把握住!」
安潔莉娜.凱瑞握著拳頭,雙眼放光看著同伴。她的表兄帶來的這個消息,可是她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機會,她是說什麼也不想錯過。
不過,相對於安潔莉娜.凱瑞的興奮,她的三個同伴顯然沒那麼熱情。畢竟喜歡音樂喜歡唱歌和出唱片當歌星那是兩回事,而他們都對自己的人生早有規劃,那條路上卻沒有當歌星這件事。所以他們在面面相覷之下,一時之間卻都採取了沉默。
同伴們的反應讓安潔莉娜.凱瑞有點意外,她不滿地瞪著男友說:「安迪,難道我說錯了嗎?」
安德魯.吉布森苦笑著說:「安吉,這確實是個機會,但是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如果我們與哥倫比亞公司簽約,那就得立即回本土了。可是,我們剛與迪克的酒吧簽了三個月的合約,而且,我們來台灣的目的是要學好中文……。」
這話安潔莉娜.凱瑞不愛聽,所以她轉向另兩個同伴求援:「黛,漢斯,你們會支持我吧?」
黛安娜.史東遲疑一下才說:「安吉,安迪說的沒錯。」
馬克斯.史密特不等人問,也接著說:「坦白說,我對出唱片一事興趣不大。對我來說,完成手上的研究才是首要之務,如果因為要出唱片而耽擱,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同伴們都不支持,這讓安潔莉娜.凱瑞有點沮喪,她的目光轉向表兄,希冀能得到認同。
威廉.衛斯理沒讓表妹失望,他想了一下,斟酌著說:「各位,也許問題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樣難以解決。就算希望之鴿和哥倫比亞公司簽約,灌製唱片的前期工作應該是能在台灣進行的,只有最後錄音這一項,我無法確定台灣是否有合格的錄音室。至於迪克那裡的合約確實是個問題,但若哥倫比亞公司願意出面,這仍是可以商議解決的。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可以在與哥倫比亞公司簽約時爭取到的條件。因為從昨日的情況看來,布萊恩.辛格是深深被你們的歌聲吸引住了。我也相信哥倫比亞公司的決策者在聽到那些錄音帶後,也會有同樣的反應。所以我認為你們現在該考慮的問題,應該是想不想讓世人都能聽到這些歌?」
威廉.衛斯理一說完,安潔莉娜.凱瑞就急急地接過話頭:「各位,你們對音樂的熱情到哪裡去了?那小男孩的歌這麼好,如果我們讓這些歌曲默默無聞,阿波羅都不會原諒我們的。」
稍頓,她見三人仍無正面回應,就瞪著安德魯.吉布森語氣不善地說:「安迪,我記得你說過要和我一起成為萬眾注目的巨星。我現在才知道這原來只是個謊言,就像你的甜言蜜語一樣虛假!」
黛安娜.史東、威廉.衛斯理和馬克斯.史密特全都暗暗翻了個大白眼,不過當事人安德魯.吉布森可不敢怠慢,趕緊陪著笑說:「安吉,我怎麼會騙妳呢。唉,好吧!我支持妳。」
安潔莉娜.凱瑞見男友投降,哼了一聲不再理他,轉頭就用可憐兮兮的神情對黛安娜.史東說:「黛,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妳就當是幫我一次好不好?」
黛安娜.史東哭笑不得,又想了一會兒後才無奈地說:「好吧,不過我有條件,我希望整個錄製唱片的過程能儘量在台灣進行,而且宣傳活動不要超過一個月,當然,酒吧合約的事也必須得到解決。」
連下兩城的安潔莉娜.凱瑞又把目光投向仍在負隅抵抗的馬克斯.史密特。馬克斯.史密特見狀嘆了一口氣後說:「好吧,我也答應,但我得再加上個條件,我們必須保障那小男孩的權益。」
「呀!太好了,謝謝你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見到大家都同意後,安潔莉娜.凱瑞歡呼著一一與幾人擁抱。
接著,她又無比鄭重地向威廉.衛斯理說:「比爾,這些日子你一直幫助我們,這一次,你能再幫我們嗎?」
希望之鴿成軍以來,威廉.衛斯理幫了他們許多忙,幾人也都清楚他的理想。而與哥倫比亞公司交涉時需有一個瞭解這一行的人幫忙,威廉.衛斯理無疑是最好的人選。所以安潔莉娜.凱瑞提出這個請求時,她的三個同伴也都紛紛點頭附和。
威廉.衛斯理笑笑說:「這是我的榮幸,不過,我需要你們的正式授權。」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只是威廉.衛斯理這一說,卻讓馬克斯.史密特想起一件掛念之事,於是他皺眉說:「比爾,你那個律師朋友還沒回來嗎?我們答應阿言的事可是還沒辦呢。」
提起這事,威廉.衛斯理就有點無奈,兩手一攤說:「他去日本度假了,聽說要下禮拜才會回來。等他一回來,我們就可以委託他為我們處理這些事了。對了,漢斯,你應該再與那小男孩談一下,把我們的狀況告訴他,我們得請他再拿出幾首歌才行。還有,他的年紀太小,若是想在香港或日本的銀行開戶,恐怕得他的監護人出面才行。」
馬克斯.史密特點點頭表示知道,又想了一下後說:「這些事恐怕得找細川小姐才行,我先問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我們一起和阿言談。」
……………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八日,星期二,日本九州熊本縣上益城郡嘉島町。
時近中午,松井一夫正和他的二兒子松井比呂談著店裡近來的生意狀況。松井比呂今年才剛進入福岡的九州大學就讀,松井家的這家雜貨店未來是要交給他的,所以松井一夫想趁著兒子放假在家時多讓他瞭解一下狀況。父子兩人正交談間,卻聽到店門口有汽車駛近停下的聲音,這讓兩人都有點奇怪,但不多久他們的疑惑就得到解答了。
「松井叔叔,許久不見了,一向可好嗎?」
看到站在店門口向松井一夫鞠躬問好的年輕人,松井一夫不由大為意外。但他一愣之後就面露真心歡喜的笑容,親切說道:「是龍馬呀,這可真是好幾年沒見面了。你什麼時候回熊本的?快進來吧,啊,你還有朋友,也請一起進來吧!」
松井一夫叫兒子顧店後,將客人們引進客廳,又叫妻子小林滿子和女兒松井南子趕緊準備待客茶水後,這才向細川龍馬說:「龍馬,你今日來是有什麼事嗎?」
細川龍馬很有禮貌地先介紹同來的兩人:「松井叔叔,這位是宮本明先生,是我們新世界雜誌的副總編輯。這位是黑木麻美小姐,她是新世界雜誌的編輯。」
等兩位同伴向松井一夫鞠躬致意並遞上名片後,細川龍馬才說明來意:「松井叔叔,舞子告訴我泉一郎可能會有令人驚喜的作品,所以我才來的。請問我能見一下泉一郎嗎?」
松井一夫沒想到細川龍馬竟是為此而從東京回到熊本,但他毫不遲疑地說:「是這樣呀,上禮拜泉一郎收到陽子的信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裡,也不知是在做什麼。好吧,我這要南子去叫他出來。」
幾人在客廳等了好一會兒,一頭亂髮雙眼充滿血絲的松井泉一郎才出現在客廳門口,只聽他邊走邊嘀咕著:「是誰要見我呀,我正忙著……呀!是龍馬你呀,什麼時候回來的?」
細川龍馬看松井泉一郎那副邋遢,搖了搖頭說:「泉一郎,這才幾年沒見,你怎麼變成這副德性了?算了,我還是跟你說正事吧。舞子打電話給我,說有人給了你一個好故事,這次你應該可以順利創造出好作品,所以我帶著同事來看看你的作品。」
一聽細川龍馬是為此事來的,松井泉一郎先是一喜,隨即又怒道:「你們不是不要我的作品嗎,怎麼這次卻又想要了?哼,我確實是畫出了好作品,可這是我要投到別的地方去的。」
細川龍馬翻了個大白眼,毫不客氣地說:「泉一郎,你以前畫的那都是什麼樣的東西呀,好像拒絕你的不只是我們吧。而且,舞子可是告訴我了,陽子應該是請你把這次的作品給我們沒錯吧。如果你堅持你的想法,那我們立刻就回東京。不過,這事你得自己去向舞子和陽子解釋。」
松井泉一郎被細川龍馬的話噎的無法回嘴,妹妹陽子就算了,細川舞子那個性根本不是他招惹得起的。所以他一咬牙,氣呼呼地轉身就回房去了。
松井一夫見到這讓人不省心的兒子這麼失禮,頓時大怒,正想出聲斥責時,卻被細川龍馬阻止了。
「松井叔叔,沒關係,我想他一會兒就會把東西拿出來的。」
細川龍馬安慰完松井一夫,旋即對兩個一副眼觀鼻鼻觀心模樣的部屬說:「宮本,黑木,你們別介意,泉一郎就是說說而已,其實他這人個性很好的。」
果然,沒等多久松井泉一郎就喜顛顛地拿著幾張信紙和一疊畫紙出現了。他把東西遞給細川龍馬後,就坐在一旁用期待讚賞的眼神直瞪著細川龍馬。
細川龍馬不理松井泉一郎,只是低頭仔細觀看。他先看完那幾張由松井陽子寫的關於多啦A夢故事與人物的基本設定,以及謝子言畫的多啦A夢造型,又看了松井陽子記錄整理的十則故事,最後才拿起松井泉一郎的畫紙。大約十來分鐘後,他將東西遞給宮本明,就閉目沉思不語,只是他微微上揚的嘴角卻已顯露了他的看法。
等宮本明和黑木麻美都看完後,細川龍馬才開口說:「宮本,你的意見?」
宮本明點點頭說:「畫功稍差一點,但故事非常好。如果以後的故事都能維持這種水準,那一定會受到讀者喜愛的。」
有了得力部屬的確認後,細川龍馬恨鄭重地向松井泉一郎說:「那麼,泉一郎,快準備護照吧,我們得去台灣一趟,確認那孩子是否有更多這樣的故事。」
細川龍馬這話一出,室內幾人除他和松井泉一郎外俱都大驚,怎麼樣也想不到這麼好的故事竟是一個小孩的手筆。當下宮本明就問:「會長,這真的是一個小孩子想出來的?」
細川龍馬點頭說:「沒錯!而且還是一個未滿三歲的小孩。」
這個消息對宮本明和黑木麻美的衝擊太大,就在他們面面相覷之時,卻聽門外響起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原來那個多啦A夢的故事是別人想出來的,泉一郎哥哥騙人!」
眾人聞聲愕然地看向門口,卻只見到一個少女離去的背影。松井一夫認出那是他的小女兒松井南子,想要出聲斥責,話到嘴邊卻猛然想到南子剛剛話裡的意思,刷地轉過頭來用嚴厲的眼神瞪著他的大兒子。
卻見松井泉一郎漲紅了臉,嘴唇蠕動半天才終於迸出一句:「我、我也有畫我自己的多啦A夢。」說完似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他從身旁的書夾中拿出幾張畫紙遞給細川龍馬。
細川龍馬從松井泉一郎越說越低的語聲中,判斷出這傢伙一定是把謝子言的故事當成自己的,拿去跟妹妹炫耀。他心裡暗暗鄙棄了一下松井泉一郎的行為,臉上卻是平靜無波,伸手接過畫紙仔細端詳,然後又把它拿給宮本明。
宮本明依舊很認真地將這幾張顯然是未完稿的畫紙看完,然後搖搖頭,言簡意賅地下了定論:「這個不行。」
這話子松井泉一郎不愛聽,立即大聲反駁:「為什麼不行?我可是覺得我畫的故事比那小孩子的故事有趣多了。你到底懂不懂漫畫呀!」
松井泉一郎這話太沒禮貌,眾人聽了都皺起眉頭。松井一夫更是勃然大怒,正要出言訓斥時,細川龍馬已搶在他之前說話了。
「泉一郎,宮本先生的專業可是受到業界肯定的,我對他的專業判斷力是絕對信服的。」
稍頓,他毫不留情地對松井泉一郎提出批評:「泉一郎,我們現來看看那小男孩的多啦A夢故事,每一則都很有趣很有想像力,又有一個明確的價值觀──只有認清自己的短處,踏實地努力,才能獲得真正的成就。而你的多啦A夢故事呢,先不論你將多啦A夢畫成又大又笨又醜的機器人這一點,單就你的故事內容來看,就只有無趣這個詞可以形容。我想只要是有正常判斷力的人,都可以看出哪一個故事比較好。」
細川龍馬的話就如一把誅心之劍,狠狠地刺進松井泉一郎的胸口,讓他無從辯解。自家事自家知。這幾年來他畫的漫畫屢屢投稿受挫,所有編輯的評語都是無趣或不知所云。可是真要承認自己不如一個小孩,那可真是令人難過與羞愧的事呀。
細川龍馬見松井泉一郎臉色灰敗啞然無語,心下不忍,放緩語氣說:「泉一郎,其實這是你的機會,只要你能在繪製那小男孩給的故事的過程中,細心體會學習那種創新的精神,慢慢掌握怎樣去說一個有趣的故事,那總有一天你會創造出完全屬於你松井泉一郎的有趣漫畫。怎樣,要不要試試?」
讓細川龍馬這麼一說,松井泉一郎覺得前途又充滿了光明。他稍微沉思一下,就用力點頭說:「好!那我就先把那小男孩的故事畫成漫畫吧!」
細川龍馬微微一笑,又對松井一夫說:「松井叔叔,其實我這次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舞子在台灣遇見一個可憐的小女孩,舞子想要收養她,但這事還有點小麻煩,所以她暫時是不會離開台灣了。舞子託我邀請松井叔叔一家去台灣玩幾天,順便見一下那個小女孩。」
松井一夫楞了一下,還沒想好是否答應時,客廳門外卻已傳來少女的歡呼聲。
「太好了,可以去台灣了!媽!媽媽!龍馬哥哥說要請我們全家去台灣!──」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想來松井南子不知何時又跑回客廳門口偷聽,這時得了好消息趕緊當報馬仔去了。
松井一夫望著女兒身影消失的方向搖了搖頭,這才轉頭對細川龍馬說:「龍馬,讓滿子和泉一郎去就好了,其他人就不用了。」
細川龍馬卻是早就知道松井一夫會這麼說,搖搖頭說:「松井叔叔,舞子可是說了,如果你們沒有全家一起去,她就要找我算帳。她都已經幫你們把機票住宿都安排好了,我這次帶黑木小姐一起來,也是請她幫你們辦理護照簽證的事……啊,滿子嬸嬸,好久不見了。」
細川龍馬起身向出現在客廳門口的一位中年婦女鞠躬致意,笑著對她說:「滿子嬸嬸,妳不是一直想回家鄉看看嗎?舞子說她在台北住的地方就在妳老家附近呢。還有,嬸嬸妳不用擔心身份暴露的問題,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不會有人追究的。而且這次我請台灣的外交官幫忙處理簽證問題,那邊不會為難妳的。」
小林滿子看了一眼客廳內的宮本明和黑木麻美,有點欲言又止。細川龍馬一見她的神情就知她在擔心什麼,笑著說:「嬸嬸不用擔心,我這兩個同事都是灣生的。」
松井一家人聞言都又看了宮本明和黑木麻美一眼,只是這次他們的目光中多了親切與溫暖。
灣生就是指日治時期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或日本人與台灣人通婚生下的子女。一九四五年戰爭結束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時,因怕大量的日本人待在台灣不利於統治,強令除少數能協助國府統治的技術人員外,所有在台日本人必須遣返日本。於是這些灣生日人被迫與台籍親友、戀人分離,回到日本後又受本國同胞排擠侮辱,許多人連維生都有困難。正因如此,灣生之人彼此間常互相扶持,而他們之中許多人對台灣的認同還高於對日本的認同。
松井一夫就是所謂的灣生,他於一九一九年出生於台北,而他的太太小林滿子本名林滿足,是個標準的台灣人。林滿足出生於台北大稻埕,讀小學時因為喜歡繪畫又畫的好,受到美術老師小林堅的賞識收為入室弟子,經常出入小林堅家,因而與小林堅的鄰居松井一夫結識。後來也是在小林堅夫婦的奔走溝通下,松井一夫才能順利與林滿足結婚。
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後,起初傳來的消息是在台日人仍可留居台灣。不過年輕時曾在中國內地遊歷數年結識不少國府官員的小林堅卻不這麼想,認為國府必將遣返所有在台日人並沒收他們的家產。小林堅擔憂已有泉一郎、陽子兩個子女的松井夫妻會被迫分離,說動了林滿足的父母,透過熟識的總督府官員細川重原趁亂修改了戶籍資料,讓小林堅夫婦憑空多了一個女兒小林滿子,也就是林滿足。沒多久,小林堅的憂慮果然成真。也幸好事先做了準備,林滿足才能順利和丈夫子女一起離開台灣。
這些灣生被集中在基隆準備遣返之時,松井家與細川家也不例外。當時未滿周歲的細川舞子尚未斷奶,但細川重原的妻子上原理惠卻因體弱奶水少,之前都是雇乳母餵奶,此時家產皆被剝奪,又哪裡能再找一個乳母。小舞子餓的嚎啕大哭之時,剛產下陽子沒多久奶水豐足的林滿足伸出援手,小舞子才免於挨餓。兩家一聊起來,才知原來細川重原正是協助林滿足竄改身份之人,加上細川重原和松井一夫都是熊本縣人,也就變得異常熱絡起來。
回到日本後的初期,松井家也難逃難以為生的困境。天幸不久後細川重原拿到謝文堂託人送來的錢,他顧念林滿足的恩情,借了一些錢讓松井一夫開了家雜貨店,松井一家人才不至於餓死。因此緣故,在上原理惠逝世前兩家常互有往來,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更打小就是好朋友。
由於林滿足這個小林滿子的身份見不得光,她根本不敢回台灣探視家人,就算偶有聯絡也是託人七彎八拐地送信。這幾年她的父母年事已高,多次找人傳話希望見她一面。但林滿足對國民黨政府實在不放心,加上松井家的經濟狀況並不好,來回一趟台灣的機票是個沉重的負擔,也就遲遲未成行。去年松井陽子得了獎學金去台灣,好不容易才找到林滿足的家人,傳來的消息卻不太好。林滿足的父母身體狀況不太妙,而她的弟弟因前些年捲入叛亂案,這些年根本找不到工作,這不免讓她更掛心老家的狀況。
細川舞子正是知道松井家的內情,才會託細川龍馬安排松井一家去台灣。細川龍馬深知灣生在日本社會的處境,這次來松井家帶的宮本明和黑木麻美也都是灣生。尤其是黑木麻美,本來也只是一個新職員,只因細川龍馬希望未來公司與松井泉一郎對話的窗口也是灣生,就這樣被火線任命提升為助理編輯了。
現在細川龍馬就指著這個女孩對松井一家說:「若是這次台灣行的結果順利,以後黑木小姐就會負責泉一郎的作品,所以這次她也會一起去台灣見那個小孩。你們的護照與簽證問題就由黑木小姐幫忙處理。錢的事情不用擔心,舞子已經匯了一筆錢給我,這是她的心意,你們可不能拒絕。」
接著他又對黑木麻美說:「黑木小姐,這幾日妳就待在熊本,把松井家的護照辦好後立即回東京向社長室報到。對了,松井家的事算是細川舞子董事的私人請託,妳在九州的公務開銷得直接向社長室請款。」
交代完事情後,細川龍馬向松井一夫和林滿足深深鞠了個躬,說道:「松井叔叔,滿子嬸嬸,那我這就回東京了。」
松井夫婦沒想到細川龍馬這就要走,雙雙楞了一下後,松井一夫有點不悅地說:「怎麼不在這裡吃飯呢?還有,你也該回家去看看,你多久沒回去探望你父親了?」
聽到松井一夫提起父親細川重原,細川龍馬就有點傷感,搖了搖頭對松井一夫說:「我想,我父親並不希望我出現在那個家……松井叔叔,我晚上在東京有個聚會,還得趕去福岡搭飛機,就不在你們家用餐了。不過,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希望你們能允許黑木小姐留下來用餐。」
松井一夫點點頭,一旁的林滿足已開始招呼黑木麻美去了。松井父子把細川龍馬和宮本明送到停在店門口的出租汽車旁,松井一夫抬頭看了下正努力發光發熱的太陽,有點心疼地對細川龍馬說:「你的身體不好,根本不需要為這些事親自跑一趟的。」
聽到松井一夫帶著關心的斥責,細川龍馬很開心,笑著回說:「松井叔叔,我沒問題的,我還要去挖寶呢。」
一旁的松井泉一郎聞言偷偷翻了個白眼,他從小就聽細川龍馬說要去挖寶,卻也沒見過他有什麼實際行動,早對他的挖寶壯志趕到膩煩了。
等到汽車駛離松井家一段距離後,宮本明忽然說:「龍馬,其實我們兩個真的無須親自跑這一趟的。」
細川龍馬斜眼望了這個好友兼得力助手一眼,笑著說:「這話應該是你在東京時就想說的吧,能忍到這時才說,真是為難你了。明,其實我是想讓你親自看一下那個小男孩想的故事。嗯,這次你也得一起去台灣。」
宮本明疑惑地看了細川龍馬一眼,卻也不急著追問,他知道細川龍馬會給他答案的。
果然,細川龍馬用帶著一點狐疑一點恍惚以及一點興奮的語氣輕輕說:「舞子說那小孩是能看見未來的人……。」
……………
謝子言不知在日本有人正惦記著他,就算他知道了,他也無心搭理,因為最近細川舞子忽然想要搬家了。
細川舞子會想搬家,起因是在阿容這個小麻煩身上。這個小丫頭除了貪吃愛哭喜歡聽故事外,還是個整日爬上爬下東摸西摸的好奇寶寶。有一天她趁大家不注意時溜進松井陽子的房間,還爬上了松井陽子的書桌。松井陽子在書桌前的牆上黏了一張軟木塞留言板,上面用圖釘釘著行事曆和一些備忘紀錄。阿容看到亮亮的圖釘就去拉扯,於是悲劇發生了……
帶著阿容去醫院打破傷風針時,細川舞子沒責怪在旁不斷自責的松井陽子,反認為是現在的住處太小,沒有讓阿容自由活動的空間,當下就有了搬家的念頭。她當天就帶著大家在建成圓環附近亂逛,想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搬家。
然而這年頭這一帶可是全台最繁華之地,要找到細川舞子希望的夠大還安靜的房子可不容易。被抓來當義工的林文定把那些四處亂貼的租屋廣告都看了,就是找不到能讓細川舞子滿意的地方。後來還是謝子言的祖父謝文堂知道了,才幫了細川舞子的忙。
謝家在這一帶也沒有符合細川舞子需求的房子,但謝文堂知道哪裡有,而且這房子還與細川舞子有關。那是當年細川舞子的父親細川重原住的地方,只是那時的細川舞子年紀太小,根本對這地方沒有記憶。
細川舞子知道這房子與她的關係後,立刻請謝文堂帶她去看。那房子在建成圓環附近一條寬躺的巷子內,前面就是一個公園。隔著圍牆望進去,日式平房佔地總有個五六十坪,還有一個約四十來坪大的庭院。但大門深鎖,裡面也沒有人,屋子的實際狀況卻是不知道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細川舞子已經一眼看中了這地方。
但是,事情沒有那麼順利。這房子是當年國府來台灣接收時被一個國民黨官員佔為己有的,現在那官員早舉家移民海外,託了人將這房子賣掉。謝文堂找到了那受委託之人,對方咬定了只賣不租,開出了一百八十萬的天價,還要求由買方付增值稅。對此謝文堂頗為不忿,因他可是早從他人處聽過那國民黨官員打算賣八十萬的。而就算是八十萬,也高於市場的行情。
不過財大氣粗的細川舞子顯然不介意被當肥羊,稍一討價還價後就以一百五十萬元買下了那房子,讓謝子言直咋舌這個日本阿姨的口袋有夠深。後來他有機會問細川舞子是否很有錢?才知細川舞子的母親死前把名下的財產大多給了她,她現在是細川家百貨公司和商社的第二大股東,總有個百來萬美元的身家。現在一美元可是換四十塊新台幣,這年頭百萬富翁也沒幾個,像細川舞子這樣的千萬富翁已經可以在台灣橫著走了。
錢多的人大都任性,細川舞子也有這毛病。房子一過戶她就託謝文堂立即找工人進行整修裝潢,還要求速度越快越好。謝文堂只得讓他營造公司的一些工人放下手上的工作,全力幫細川舞子整修房子。好在屋況保存的不錯,所以拿了兩倍工資的工頭也立下軍令狀,保證在八月十日前完工交屋。
既然準備要搬家了,這幾日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忙的很,沒什麼時間照顧三個小孩,這幾日謝子卿、謝子言和阿容三人都交給謝淑美照顧。林文定還是每日早上會過來教謝子卿識字寫字,可憐的謝子言則必須花更多的時間應付阿容。
不過現在他講故事時都有錄音,轉成文字稿的工作卻變成林文定的事。謝淑美幫謝子言把其中一些短篇故事投到國語日報,在七月底時已經陸續被刊出。而謝子言在克服直寫的習慣障礙後,《魔女宅急便》的寫稿進度就變得飛快,七月二十八日就已完稿。這書是準備投給東方出版社的,至於松井陽子翻譯的日文版卻是要給細川龍馬的出版社。
圖釘事件其實還有其他的影響,比較小的是謝子言終於因此知道了阿容的大名,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提這廝的名字了。謝子言實在佩服阿容的老爸,能為女兒取個叫吳怡容的霸氣名字。吳怡容,吾之遺容,一看到這名字,還有人敢直呼阿容的大名嗎?
真正大影響的是謝子言因此想到便利貼這個偉大的發明,與細川舞子提起後,細川舞子立即找了謝淑美的老公林振志進行研發。林振志是學化工的,剛聽到細川舞子要求研發「不黏的黏膠」時都傻了眼。待謝子言說明便利貼的用處後,在細川舞子許以和謝子言共同擁有專利以及她會設廠生產後,林振志又像吃了興奮劑一樣搞研發去了。謝子言不知道這個二姑丈能否達成任務,不過他一想到只要成功後將帶來的龐大商機,就會高興的晚上睡不著覺。
會高興的睡不著覺的人還不少,像林文定就是。七月底時他向謝家和細川舞子說了想開家教班的事,因八月底謝子卿就會進入幼稚園,所以謝家和細川舞子也同意了。謝家還借了三千元給林文定,還允諾幫他在街坊鄰居間廣為宣傳。而細川舞子因現在住處的租金已付到年底,找了房東談妥至年底前將房子交給林文定開家教班。謝子言不知道細川舞子用多少錢轉租給林文定,但看林文定笑的合不攏嘴的樣子,想必細川舞子又當了一回好人。
林文定已經宣稱這個無照家教班叫周林家教班,但應該是家教班老闆之一的周立春卻似乎對此漠不關心。七月二十日送走依依不捨的海蒂.克魯格後,周立春就發了瘋似地拼命研究電腦,還會在每日黃昏時堵在公園口等去遊玩的謝子言。謝子言也不藏私,盡力壓榨出腦中所有關於電腦的資訊給周立春,讓他把這些資料都寫成筆記。有了這一本堪稱是這時代電腦聖經的筆記,周立春如果還搞不出什麼名堂,那他的智商就是有問題了。
讓謝子言高興的還有希望之鴿,他們在七月二十日來找謝子言,在場的當然還有細川舞子。在聽到哥倫比亞公司可能與希望之鴿簽約後,謝子言果斷地接受他們的請求,在拿到一千五百美元的預付款吐出三十首歌,並委託威廉.衛斯理和哥倫比亞公司談判歌曲版權問題。至於海外開戶問題,則由細川舞子協助解決。而懸宕多日的律師問題,也在威廉.衛斯理的律師朋友返台後得到解決。
希望之鴿幾個人都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不過當他們開始紀錄謝子言哼唱的歌之後,很快地臉就發綠了。因為謝子言唱著唱著就把許多經典名曲都唱了出來。好歌如命的安潔莉娜.凱瑞越聽越高興,拼命喊加油要謝子言多唱幾首。對此謝子言自是照辦,「一不小心」就唱了五十多首,要不是心疼荷包迅速失血的安德魯.吉布森趕緊喊停,這個數字怕是要加倍。這麼一來,謝子言成了希望之鴿的大債主。如果與哥倫比亞公司簽約之事不成,他們大概都得跑路了。
不管希望之鴿會不會放謝子言鴿子,至少現在謝子言已經從他們身上搾到二千一百美元了。當然,為了躲避國民黨政府的金融監控,細心的細川舞子可是要求他們必須把錢換成新台幣。這筆八萬四千元新台幣的鉅款可讓謝家上下嚇了一跳,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哼哼唱唱這麼賺錢。在細川舞子的勸說下,謝文堂答應設法讓謝安京出國一趟,好為他那超會吸金的寶貝金孫在國外銀行開戶。至於謝子言在國內賺的錢則先存在林景子的戶頭,以後有好機會時就做點投資。
就在謝家上下一片歡喜聲中,日本那邊傳來細川龍馬將於八月九日來台。巧的是,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的人也會在當日抵達台灣。與哥倫比亞公司談判的事已委託威廉.衛斯理,謝子言根本不擔心。謝子言倒是希望能盡快見到細川龍馬,因為細川舞子說她這個哥哥是個有趣的怪胎。
這話謝子言是絕對贊成的,因為那天他見到細川龍馬時,他對謝子言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去挖寶呀?」
安潔莉娜.凱瑞握著拳頭,雙眼放光看著同伴。她的表兄帶來的這個消息,可是她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機會,她是說什麼也不想錯過。
不過,相對於安潔莉娜.凱瑞的興奮,她的三個同伴顯然沒那麼熱情。畢竟喜歡音樂喜歡唱歌和出唱片當歌星那是兩回事,而他們都對自己的人生早有規劃,那條路上卻沒有當歌星這件事。所以他們在面面相覷之下,一時之間卻都採取了沉默。
同伴們的反應讓安潔莉娜.凱瑞有點意外,她不滿地瞪著男友說:「安迪,難道我說錯了嗎?」
安德魯.吉布森苦笑著說:「安吉,這確實是個機會,但是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如果我們與哥倫比亞公司簽約,那就得立即回本土了。可是,我們剛與迪克的酒吧簽了三個月的合約,而且,我們來台灣的目的是要學好中文……。」
這話安潔莉娜.凱瑞不愛聽,所以她轉向另兩個同伴求援:「黛,漢斯,你們會支持我吧?」
黛安娜.史東遲疑一下才說:「安吉,安迪說的沒錯。」
馬克斯.史密特不等人問,也接著說:「坦白說,我對出唱片一事興趣不大。對我來說,完成手上的研究才是首要之務,如果因為要出唱片而耽擱,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同伴們都不支持,這讓安潔莉娜.凱瑞有點沮喪,她的目光轉向表兄,希冀能得到認同。
威廉.衛斯理沒讓表妹失望,他想了一下,斟酌著說:「各位,也許問題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樣難以解決。就算希望之鴿和哥倫比亞公司簽約,灌製唱片的前期工作應該是能在台灣進行的,只有最後錄音這一項,我無法確定台灣是否有合格的錄音室。至於迪克那裡的合約確實是個問題,但若哥倫比亞公司願意出面,這仍是可以商議解決的。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可以在與哥倫比亞公司簽約時爭取到的條件。因為從昨日的情況看來,布萊恩.辛格是深深被你們的歌聲吸引住了。我也相信哥倫比亞公司的決策者在聽到那些錄音帶後,也會有同樣的反應。所以我認為你們現在該考慮的問題,應該是想不想讓世人都能聽到這些歌?」
威廉.衛斯理一說完,安潔莉娜.凱瑞就急急地接過話頭:「各位,你們對音樂的熱情到哪裡去了?那小男孩的歌這麼好,如果我們讓這些歌曲默默無聞,阿波羅都不會原諒我們的。」
稍頓,她見三人仍無正面回應,就瞪著安德魯.吉布森語氣不善地說:「安迪,我記得你說過要和我一起成為萬眾注目的巨星。我現在才知道這原來只是個謊言,就像你的甜言蜜語一樣虛假!」
黛安娜.史東、威廉.衛斯理和馬克斯.史密特全都暗暗翻了個大白眼,不過當事人安德魯.吉布森可不敢怠慢,趕緊陪著笑說:「安吉,我怎麼會騙妳呢。唉,好吧!我支持妳。」
安潔莉娜.凱瑞見男友投降,哼了一聲不再理他,轉頭就用可憐兮兮的神情對黛安娜.史東說:「黛,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妳就當是幫我一次好不好?」
黛安娜.史東哭笑不得,又想了一會兒後才無奈地說:「好吧,不過我有條件,我希望整個錄製唱片的過程能儘量在台灣進行,而且宣傳活動不要超過一個月,當然,酒吧合約的事也必須得到解決。」
連下兩城的安潔莉娜.凱瑞又把目光投向仍在負隅抵抗的馬克斯.史密特。馬克斯.史密特見狀嘆了一口氣後說:「好吧,我也答應,但我得再加上個條件,我們必須保障那小男孩的權益。」
「呀!太好了,謝謝你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見到大家都同意後,安潔莉娜.凱瑞歡呼著一一與幾人擁抱。
接著,她又無比鄭重地向威廉.衛斯理說:「比爾,這些日子你一直幫助我們,這一次,你能再幫我們嗎?」
希望之鴿成軍以來,威廉.衛斯理幫了他們許多忙,幾人也都清楚他的理想。而與哥倫比亞公司交涉時需有一個瞭解這一行的人幫忙,威廉.衛斯理無疑是最好的人選。所以安潔莉娜.凱瑞提出這個請求時,她的三個同伴也都紛紛點頭附和。
威廉.衛斯理笑笑說:「這是我的榮幸,不過,我需要你們的正式授權。」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只是威廉.衛斯理這一說,卻讓馬克斯.史密特想起一件掛念之事,於是他皺眉說:「比爾,你那個律師朋友還沒回來嗎?我們答應阿言的事可是還沒辦呢。」
提起這事,威廉.衛斯理就有點無奈,兩手一攤說:「他去日本度假了,聽說要下禮拜才會回來。等他一回來,我們就可以委託他為我們處理這些事了。對了,漢斯,你應該再與那小男孩談一下,把我們的狀況告訴他,我們得請他再拿出幾首歌才行。還有,他的年紀太小,若是想在香港或日本的銀行開戶,恐怕得他的監護人出面才行。」
馬克斯.史密特點點頭表示知道,又想了一下後說:「這些事恐怕得找細川小姐才行,我先問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我們一起和阿言談。」
……………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八日,星期二,日本九州熊本縣上益城郡嘉島町。
時近中午,松井一夫正和他的二兒子松井比呂談著店裡近來的生意狀況。松井比呂今年才剛進入福岡的九州大學就讀,松井家的這家雜貨店未來是要交給他的,所以松井一夫想趁著兒子放假在家時多讓他瞭解一下狀況。父子兩人正交談間,卻聽到店門口有汽車駛近停下的聲音,這讓兩人都有點奇怪,但不多久他們的疑惑就得到解答了。
「松井叔叔,許久不見了,一向可好嗎?」
看到站在店門口向松井一夫鞠躬問好的年輕人,松井一夫不由大為意外。但他一愣之後就面露真心歡喜的笑容,親切說道:「是龍馬呀,這可真是好幾年沒見面了。你什麼時候回熊本的?快進來吧,啊,你還有朋友,也請一起進來吧!」
松井一夫叫兒子顧店後,將客人們引進客廳,又叫妻子小林滿子和女兒松井南子趕緊準備待客茶水後,這才向細川龍馬說:「龍馬,你今日來是有什麼事嗎?」
細川龍馬很有禮貌地先介紹同來的兩人:「松井叔叔,這位是宮本明先生,是我們新世界雜誌的副總編輯。這位是黑木麻美小姐,她是新世界雜誌的編輯。」
等兩位同伴向松井一夫鞠躬致意並遞上名片後,細川龍馬才說明來意:「松井叔叔,舞子告訴我泉一郎可能會有令人驚喜的作品,所以我才來的。請問我能見一下泉一郎嗎?」
松井一夫沒想到細川龍馬竟是為此而從東京回到熊本,但他毫不遲疑地說:「是這樣呀,上禮拜泉一郎收到陽子的信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裡,也不知是在做什麼。好吧,我這要南子去叫他出來。」
幾人在客廳等了好一會兒,一頭亂髮雙眼充滿血絲的松井泉一郎才出現在客廳門口,只聽他邊走邊嘀咕著:「是誰要見我呀,我正忙著……呀!是龍馬你呀,什麼時候回來的?」
細川龍馬看松井泉一郎那副邋遢,搖了搖頭說:「泉一郎,這才幾年沒見,你怎麼變成這副德性了?算了,我還是跟你說正事吧。舞子打電話給我,說有人給了你一個好故事,這次你應該可以順利創造出好作品,所以我帶著同事來看看你的作品。」
一聽細川龍馬是為此事來的,松井泉一郎先是一喜,隨即又怒道:「你們不是不要我的作品嗎,怎麼這次卻又想要了?哼,我確實是畫出了好作品,可這是我要投到別的地方去的。」
細川龍馬翻了個大白眼,毫不客氣地說:「泉一郎,你以前畫的那都是什麼樣的東西呀,好像拒絕你的不只是我們吧。而且,舞子可是告訴我了,陽子應該是請你把這次的作品給我們沒錯吧。如果你堅持你的想法,那我們立刻就回東京。不過,這事你得自己去向舞子和陽子解釋。」
松井泉一郎被細川龍馬的話噎的無法回嘴,妹妹陽子就算了,細川舞子那個性根本不是他招惹得起的。所以他一咬牙,氣呼呼地轉身就回房去了。
松井一夫見到這讓人不省心的兒子這麼失禮,頓時大怒,正想出聲斥責時,卻被細川龍馬阻止了。
「松井叔叔,沒關係,我想他一會兒就會把東西拿出來的。」
細川龍馬安慰完松井一夫,旋即對兩個一副眼觀鼻鼻觀心模樣的部屬說:「宮本,黑木,你們別介意,泉一郎就是說說而已,其實他這人個性很好的。」
果然,沒等多久松井泉一郎就喜顛顛地拿著幾張信紙和一疊畫紙出現了。他把東西遞給細川龍馬後,就坐在一旁用期待讚賞的眼神直瞪著細川龍馬。
細川龍馬不理松井泉一郎,只是低頭仔細觀看。他先看完那幾張由松井陽子寫的關於多啦A夢故事與人物的基本設定,以及謝子言畫的多啦A夢造型,又看了松井陽子記錄整理的十則故事,最後才拿起松井泉一郎的畫紙。大約十來分鐘後,他將東西遞給宮本明,就閉目沉思不語,只是他微微上揚的嘴角卻已顯露了他的看法。
等宮本明和黑木麻美都看完後,細川龍馬才開口說:「宮本,你的意見?」
宮本明點點頭說:「畫功稍差一點,但故事非常好。如果以後的故事都能維持這種水準,那一定會受到讀者喜愛的。」
有了得力部屬的確認後,細川龍馬恨鄭重地向松井泉一郎說:「那麼,泉一郎,快準備護照吧,我們得去台灣一趟,確認那孩子是否有更多這樣的故事。」
細川龍馬這話一出,室內幾人除他和松井泉一郎外俱都大驚,怎麼樣也想不到這麼好的故事竟是一個小孩的手筆。當下宮本明就問:「會長,這真的是一個小孩子想出來的?」
細川龍馬點頭說:「沒錯!而且還是一個未滿三歲的小孩。」
這個消息對宮本明和黑木麻美的衝擊太大,就在他們面面相覷之時,卻聽門外響起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原來那個多啦A夢的故事是別人想出來的,泉一郎哥哥騙人!」
眾人聞聲愕然地看向門口,卻只見到一個少女離去的背影。松井一夫認出那是他的小女兒松井南子,想要出聲斥責,話到嘴邊卻猛然想到南子剛剛話裡的意思,刷地轉過頭來用嚴厲的眼神瞪著他的大兒子。
卻見松井泉一郎漲紅了臉,嘴唇蠕動半天才終於迸出一句:「我、我也有畫我自己的多啦A夢。」說完似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他從身旁的書夾中拿出幾張畫紙遞給細川龍馬。
細川龍馬從松井泉一郎越說越低的語聲中,判斷出這傢伙一定是把謝子言的故事當成自己的,拿去跟妹妹炫耀。他心裡暗暗鄙棄了一下松井泉一郎的行為,臉上卻是平靜無波,伸手接過畫紙仔細端詳,然後又把它拿給宮本明。
宮本明依舊很認真地將這幾張顯然是未完稿的畫紙看完,然後搖搖頭,言簡意賅地下了定論:「這個不行。」
這話子松井泉一郎不愛聽,立即大聲反駁:「為什麼不行?我可是覺得我畫的故事比那小孩子的故事有趣多了。你到底懂不懂漫畫呀!」
松井泉一郎這話太沒禮貌,眾人聽了都皺起眉頭。松井一夫更是勃然大怒,正要出言訓斥時,細川龍馬已搶在他之前說話了。
「泉一郎,宮本先生的專業可是受到業界肯定的,我對他的專業判斷力是絕對信服的。」
稍頓,他毫不留情地對松井泉一郎提出批評:「泉一郎,我們現來看看那小男孩的多啦A夢故事,每一則都很有趣很有想像力,又有一個明確的價值觀──只有認清自己的短處,踏實地努力,才能獲得真正的成就。而你的多啦A夢故事呢,先不論你將多啦A夢畫成又大又笨又醜的機器人這一點,單就你的故事內容來看,就只有無趣這個詞可以形容。我想只要是有正常判斷力的人,都可以看出哪一個故事比較好。」
細川龍馬的話就如一把誅心之劍,狠狠地刺進松井泉一郎的胸口,讓他無從辯解。自家事自家知。這幾年來他畫的漫畫屢屢投稿受挫,所有編輯的評語都是無趣或不知所云。可是真要承認自己不如一個小孩,那可真是令人難過與羞愧的事呀。
細川龍馬見松井泉一郎臉色灰敗啞然無語,心下不忍,放緩語氣說:「泉一郎,其實這是你的機會,只要你能在繪製那小男孩給的故事的過程中,細心體會學習那種創新的精神,慢慢掌握怎樣去說一個有趣的故事,那總有一天你會創造出完全屬於你松井泉一郎的有趣漫畫。怎樣,要不要試試?」
讓細川龍馬這麼一說,松井泉一郎覺得前途又充滿了光明。他稍微沉思一下,就用力點頭說:「好!那我就先把那小男孩的故事畫成漫畫吧!」
細川龍馬微微一笑,又對松井一夫說:「松井叔叔,其實我這次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舞子在台灣遇見一個可憐的小女孩,舞子想要收養她,但這事還有點小麻煩,所以她暫時是不會離開台灣了。舞子託我邀請松井叔叔一家去台灣玩幾天,順便見一下那個小女孩。」
松井一夫楞了一下,還沒想好是否答應時,客廳門外卻已傳來少女的歡呼聲。
「太好了,可以去台灣了!媽!媽媽!龍馬哥哥說要請我們全家去台灣!──」
眾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想來松井南子不知何時又跑回客廳門口偷聽,這時得了好消息趕緊當報馬仔去了。
松井一夫望著女兒身影消失的方向搖了搖頭,這才轉頭對細川龍馬說:「龍馬,讓滿子和泉一郎去就好了,其他人就不用了。」
細川龍馬卻是早就知道松井一夫會這麼說,搖搖頭說:「松井叔叔,舞子可是說了,如果你們沒有全家一起去,她就要找我算帳。她都已經幫你們把機票住宿都安排好了,我這次帶黑木小姐一起來,也是請她幫你們辦理護照簽證的事……啊,滿子嬸嬸,好久不見了。」
細川龍馬起身向出現在客廳門口的一位中年婦女鞠躬致意,笑著對她說:「滿子嬸嬸,妳不是一直想回家鄉看看嗎?舞子說她在台北住的地方就在妳老家附近呢。還有,嬸嬸妳不用擔心身份暴露的問題,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不會有人追究的。而且這次我請台灣的外交官幫忙處理簽證問題,那邊不會為難妳的。」
小林滿子看了一眼客廳內的宮本明和黑木麻美,有點欲言又止。細川龍馬一見她的神情就知她在擔心什麼,笑著說:「嬸嬸不用擔心,我這兩個同事都是灣生的。」
松井一家人聞言都又看了宮本明和黑木麻美一眼,只是這次他們的目光中多了親切與溫暖。
灣生就是指日治時期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或日本人與台灣人通婚生下的子女。一九四五年戰爭結束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時,因怕大量的日本人待在台灣不利於統治,強令除少數能協助國府統治的技術人員外,所有在台日本人必須遣返日本。於是這些灣生日人被迫與台籍親友、戀人分離,回到日本後又受本國同胞排擠侮辱,許多人連維生都有困難。正因如此,灣生之人彼此間常互相扶持,而他們之中許多人對台灣的認同還高於對日本的認同。
松井一夫就是所謂的灣生,他於一九一九年出生於台北,而他的太太小林滿子本名林滿足,是個標準的台灣人。林滿足出生於台北大稻埕,讀小學時因為喜歡繪畫又畫的好,受到美術老師小林堅的賞識收為入室弟子,經常出入小林堅家,因而與小林堅的鄰居松井一夫結識。後來也是在小林堅夫婦的奔走溝通下,松井一夫才能順利與林滿足結婚。
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後,起初傳來的消息是在台日人仍可留居台灣。不過年輕時曾在中國內地遊歷數年結識不少國府官員的小林堅卻不這麼想,認為國府必將遣返所有在台日人並沒收他們的家產。小林堅擔憂已有泉一郎、陽子兩個子女的松井夫妻會被迫分離,說動了林滿足的父母,透過熟識的總督府官員細川重原趁亂修改了戶籍資料,讓小林堅夫婦憑空多了一個女兒小林滿子,也就是林滿足。沒多久,小林堅的憂慮果然成真。也幸好事先做了準備,林滿足才能順利和丈夫子女一起離開台灣。
這些灣生被集中在基隆準備遣返之時,松井家與細川家也不例外。當時未滿周歲的細川舞子尚未斷奶,但細川重原的妻子上原理惠卻因體弱奶水少,之前都是雇乳母餵奶,此時家產皆被剝奪,又哪裡能再找一個乳母。小舞子餓的嚎啕大哭之時,剛產下陽子沒多久奶水豐足的林滿足伸出援手,小舞子才免於挨餓。兩家一聊起來,才知原來細川重原正是協助林滿足竄改身份之人,加上細川重原和松井一夫都是熊本縣人,也就變得異常熱絡起來。
回到日本後的初期,松井家也難逃難以為生的困境。天幸不久後細川重原拿到謝文堂託人送來的錢,他顧念林滿足的恩情,借了一些錢讓松井一夫開了家雜貨店,松井一家人才不至於餓死。因此緣故,在上原理惠逝世前兩家常互有往來,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更打小就是好朋友。
由於林滿足這個小林滿子的身份見不得光,她根本不敢回台灣探視家人,就算偶有聯絡也是託人七彎八拐地送信。這幾年她的父母年事已高,多次找人傳話希望見她一面。但林滿足對國民黨政府實在不放心,加上松井家的經濟狀況並不好,來回一趟台灣的機票是個沉重的負擔,也就遲遲未成行。去年松井陽子得了獎學金去台灣,好不容易才找到林滿足的家人,傳來的消息卻不太好。林滿足的父母身體狀況不太妙,而她的弟弟因前些年捲入叛亂案,這些年根本找不到工作,這不免讓她更掛心老家的狀況。
細川舞子正是知道松井家的內情,才會託細川龍馬安排松井一家去台灣。細川龍馬深知灣生在日本社會的處境,這次來松井家帶的宮本明和黑木麻美也都是灣生。尤其是黑木麻美,本來也只是一個新職員,只因細川龍馬希望未來公司與松井泉一郎對話的窗口也是灣生,就這樣被火線任命提升為助理編輯了。
現在細川龍馬就指著這個女孩對松井一家說:「若是這次台灣行的結果順利,以後黑木小姐就會負責泉一郎的作品,所以這次她也會一起去台灣見那個小孩。你們的護照與簽證問題就由黑木小姐幫忙處理。錢的事情不用擔心,舞子已經匯了一筆錢給我,這是她的心意,你們可不能拒絕。」
接著他又對黑木麻美說:「黑木小姐,這幾日妳就待在熊本,把松井家的護照辦好後立即回東京向社長室報到。對了,松井家的事算是細川舞子董事的私人請託,妳在九州的公務開銷得直接向社長室請款。」
交代完事情後,細川龍馬向松井一夫和林滿足深深鞠了個躬,說道:「松井叔叔,滿子嬸嬸,那我這就回東京了。」
松井夫婦沒想到細川龍馬這就要走,雙雙楞了一下後,松井一夫有點不悅地說:「怎麼不在這裡吃飯呢?還有,你也該回家去看看,你多久沒回去探望你父親了?」
聽到松井一夫提起父親細川重原,細川龍馬就有點傷感,搖了搖頭對松井一夫說:「我想,我父親並不希望我出現在那個家……松井叔叔,我晚上在東京有個聚會,還得趕去福岡搭飛機,就不在你們家用餐了。不過,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希望你們能允許黑木小姐留下來用餐。」
松井一夫點點頭,一旁的林滿足已開始招呼黑木麻美去了。松井父子把細川龍馬和宮本明送到停在店門口的出租汽車旁,松井一夫抬頭看了下正努力發光發熱的太陽,有點心疼地對細川龍馬說:「你的身體不好,根本不需要為這些事親自跑一趟的。」
聽到松井一夫帶著關心的斥責,細川龍馬很開心,笑著回說:「松井叔叔,我沒問題的,我還要去挖寶呢。」
一旁的松井泉一郎聞言偷偷翻了個白眼,他從小就聽細川龍馬說要去挖寶,卻也沒見過他有什麼實際行動,早對他的挖寶壯志趕到膩煩了。
等到汽車駛離松井家一段距離後,宮本明忽然說:「龍馬,其實我們兩個真的無須親自跑這一趟的。」
細川龍馬斜眼望了這個好友兼得力助手一眼,笑著說:「這話應該是你在東京時就想說的吧,能忍到這時才說,真是為難你了。明,其實我是想讓你親自看一下那個小男孩想的故事。嗯,這次你也得一起去台灣。」
宮本明疑惑地看了細川龍馬一眼,卻也不急著追問,他知道細川龍馬會給他答案的。
果然,細川龍馬用帶著一點狐疑一點恍惚以及一點興奮的語氣輕輕說:「舞子說那小孩是能看見未來的人……。」
……………
謝子言不知在日本有人正惦記著他,就算他知道了,他也無心搭理,因為最近細川舞子忽然想要搬家了。
細川舞子會想搬家,起因是在阿容這個小麻煩身上。這個小丫頭除了貪吃愛哭喜歡聽故事外,還是個整日爬上爬下東摸西摸的好奇寶寶。有一天她趁大家不注意時溜進松井陽子的房間,還爬上了松井陽子的書桌。松井陽子在書桌前的牆上黏了一張軟木塞留言板,上面用圖釘釘著行事曆和一些備忘紀錄。阿容看到亮亮的圖釘就去拉扯,於是悲劇發生了……
帶著阿容去醫院打破傷風針時,細川舞子沒責怪在旁不斷自責的松井陽子,反認為是現在的住處太小,沒有讓阿容自由活動的空間,當下就有了搬家的念頭。她當天就帶著大家在建成圓環附近亂逛,想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搬家。
然而這年頭這一帶可是全台最繁華之地,要找到細川舞子希望的夠大還安靜的房子可不容易。被抓來當義工的林文定把那些四處亂貼的租屋廣告都看了,就是找不到能讓細川舞子滿意的地方。後來還是謝子言的祖父謝文堂知道了,才幫了細川舞子的忙。
謝家在這一帶也沒有符合細川舞子需求的房子,但謝文堂知道哪裡有,而且這房子還與細川舞子有關。那是當年細川舞子的父親細川重原住的地方,只是那時的細川舞子年紀太小,根本對這地方沒有記憶。
細川舞子知道這房子與她的關係後,立刻請謝文堂帶她去看。那房子在建成圓環附近一條寬躺的巷子內,前面就是一個公園。隔著圍牆望進去,日式平房佔地總有個五六十坪,還有一個約四十來坪大的庭院。但大門深鎖,裡面也沒有人,屋子的實際狀況卻是不知道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細川舞子已經一眼看中了這地方。
但是,事情沒有那麼順利。這房子是當年國府來台灣接收時被一個國民黨官員佔為己有的,現在那官員早舉家移民海外,託了人將這房子賣掉。謝文堂找到了那受委託之人,對方咬定了只賣不租,開出了一百八十萬的天價,還要求由買方付增值稅。對此謝文堂頗為不忿,因他可是早從他人處聽過那國民黨官員打算賣八十萬的。而就算是八十萬,也高於市場的行情。
不過財大氣粗的細川舞子顯然不介意被當肥羊,稍一討價還價後就以一百五十萬元買下了那房子,讓謝子言直咋舌這個日本阿姨的口袋有夠深。後來他有機會問細川舞子是否很有錢?才知細川舞子的母親死前把名下的財產大多給了她,她現在是細川家百貨公司和商社的第二大股東,總有個百來萬美元的身家。現在一美元可是換四十塊新台幣,這年頭百萬富翁也沒幾個,像細川舞子這樣的千萬富翁已經可以在台灣橫著走了。
錢多的人大都任性,細川舞子也有這毛病。房子一過戶她就託謝文堂立即找工人進行整修裝潢,還要求速度越快越好。謝文堂只得讓他營造公司的一些工人放下手上的工作,全力幫細川舞子整修房子。好在屋況保存的不錯,所以拿了兩倍工資的工頭也立下軍令狀,保證在八月十日前完工交屋。
既然準備要搬家了,這幾日細川舞子和松井陽子忙的很,沒什麼時間照顧三個小孩,這幾日謝子卿、謝子言和阿容三人都交給謝淑美照顧。林文定還是每日早上會過來教謝子卿識字寫字,可憐的謝子言則必須花更多的時間應付阿容。
不過現在他講故事時都有錄音,轉成文字稿的工作卻變成林文定的事。謝淑美幫謝子言把其中一些短篇故事投到國語日報,在七月底時已經陸續被刊出。而謝子言在克服直寫的習慣障礙後,《魔女宅急便》的寫稿進度就變得飛快,七月二十八日就已完稿。這書是準備投給東方出版社的,至於松井陽子翻譯的日文版卻是要給細川龍馬的出版社。
圖釘事件其實還有其他的影響,比較小的是謝子言終於因此知道了阿容的大名,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提這廝的名字了。謝子言實在佩服阿容的老爸,能為女兒取個叫吳怡容的霸氣名字。吳怡容,吾之遺容,一看到這名字,還有人敢直呼阿容的大名嗎?
真正大影響的是謝子言因此想到便利貼這個偉大的發明,與細川舞子提起後,細川舞子立即找了謝淑美的老公林振志進行研發。林振志是學化工的,剛聽到細川舞子要求研發「不黏的黏膠」時都傻了眼。待謝子言說明便利貼的用處後,在細川舞子許以和謝子言共同擁有專利以及她會設廠生產後,林振志又像吃了興奮劑一樣搞研發去了。謝子言不知道這個二姑丈能否達成任務,不過他一想到只要成功後將帶來的龐大商機,就會高興的晚上睡不著覺。
會高興的睡不著覺的人還不少,像林文定就是。七月底時他向謝家和細川舞子說了想開家教班的事,因八月底謝子卿就會進入幼稚園,所以謝家和細川舞子也同意了。謝家還借了三千元給林文定,還允諾幫他在街坊鄰居間廣為宣傳。而細川舞子因現在住處的租金已付到年底,找了房東談妥至年底前將房子交給林文定開家教班。謝子言不知道細川舞子用多少錢轉租給林文定,但看林文定笑的合不攏嘴的樣子,想必細川舞子又當了一回好人。
林文定已經宣稱這個無照家教班叫周林家教班,但應該是家教班老闆之一的周立春卻似乎對此漠不關心。七月二十日送走依依不捨的海蒂.克魯格後,周立春就發了瘋似地拼命研究電腦,還會在每日黃昏時堵在公園口等去遊玩的謝子言。謝子言也不藏私,盡力壓榨出腦中所有關於電腦的資訊給周立春,讓他把這些資料都寫成筆記。有了這一本堪稱是這時代電腦聖經的筆記,周立春如果還搞不出什麼名堂,那他的智商就是有問題了。
讓謝子言高興的還有希望之鴿,他們在七月二十日來找謝子言,在場的當然還有細川舞子。在聽到哥倫比亞公司可能與希望之鴿簽約後,謝子言果斷地接受他們的請求,在拿到一千五百美元的預付款吐出三十首歌,並委託威廉.衛斯理和哥倫比亞公司談判歌曲版權問題。至於海外開戶問題,則由細川舞子協助解決。而懸宕多日的律師問題,也在威廉.衛斯理的律師朋友返台後得到解決。
希望之鴿幾個人都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不過當他們開始紀錄謝子言哼唱的歌之後,很快地臉就發綠了。因為謝子言唱著唱著就把許多經典名曲都唱了出來。好歌如命的安潔莉娜.凱瑞越聽越高興,拼命喊加油要謝子言多唱幾首。對此謝子言自是照辦,「一不小心」就唱了五十多首,要不是心疼荷包迅速失血的安德魯.吉布森趕緊喊停,這個數字怕是要加倍。這麼一來,謝子言成了希望之鴿的大債主。如果與哥倫比亞公司簽約之事不成,他們大概都得跑路了。
不管希望之鴿會不會放謝子言鴿子,至少現在謝子言已經從他們身上搾到二千一百美元了。當然,為了躲避國民黨政府的金融監控,細心的細川舞子可是要求他們必須把錢換成新台幣。這筆八萬四千元新台幣的鉅款可讓謝家上下嚇了一跳,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哼哼唱唱這麼賺錢。在細川舞子的勸說下,謝文堂答應設法讓謝安京出國一趟,好為他那超會吸金的寶貝金孫在國外銀行開戶。至於謝子言在國內賺的錢則先存在林景子的戶頭,以後有好機會時就做點投資。
就在謝家上下一片歡喜聲中,日本那邊傳來細川龍馬將於八月九日來台。巧的是,哥倫比亞唱片公司的人也會在當日抵達台灣。與哥倫比亞公司談判的事已委託威廉.衛斯理,謝子言根本不擔心。謝子言倒是希望能盡快見到細川龍馬,因為細川舞子說她這個哥哥是個有趣的怪胎。
這話謝子言是絕對贊成的,因為那天他見到細川龍馬時,他對謝子言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要不要和叔叔一起去挖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