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蜜菈終於說話了!





10




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我在電腦桌前坐到8點才準備出門。









這是2號房,艾蜜菈的房間,一位護士正拿著梳子整理艾蜜菈的頭髮。




艾蜜菈的頭髮留到腰際,她有著多數女性欣羨的飄逸頭髮,這點是她的優勢。




替艾蜜菈梳理頭髮的人是白河杏,她對待艾蜜菈的態度很溫柔,即使艾蜜菈半句話都不跟她說。




護士幫艾蜜菈綁好頭髮吼就提著籃子出去。




「芹醫師,辛苦你了。」




我記得這個人,她是我之前在走廊巧遇的冷面護士。




她很有禮貌,與之前相差很多。




「謝謝妳。」




「不客氣。」




簡單的問候後,護士離開了房間。




「妳好,艾蜜菈。」




我走到了艾蜜菈身旁,我相信她早就注意到了我,只是沒表現出來。




艾蜜菈的生活必須依賴護士的照顧,但願她今年就能離開杏秋楓,如此一來她才能夠獨立照顧自己。




艾蜜菈看著我,態度非常冷淡。她的冷漠與自己身世有關,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極盡全力理解她。




我在艾蜜菈身上嗅到了香味,好像是洗髮乳的味道。




「頭髮好漂亮,怎麼保養的?」




艾蜜菈稍微回過頭梳理自己的頭髮,這舉動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頭髮都整理好了為何還是要梳頭髮?




艾蜜菈偶而會看我,她那雙深邃的眼瞳似乎在渴求著家人。有自閉症的兒童多半會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外人很難了解她的行為。她是一個缺乏關愛的孩子,我猜測艾蜜菈家人過去經常幫她梳理頭髮。梳理頭髮能為她帶來安全感,讓她想起家人的愛。




艾蜜菈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她梳不到自己腰旁的頭髮。




「要不要我幫妳梳頭髮?」




艾蜜菈眼神有了波紋。乍看之下,艾蜜菈完全隱藏了自己的情緒,但她的眼神終究暴露了她的想法。




我從艾蜜菈手中拿走了梳子,隨後觀賞了它。




我從未看過種梳子,它一個精美的手工木製品,鮮艷而溫暖的色澤非常罕見。




我拿了梳子滑過艾蜜菈髮間的每個角落。艾蜜菈的頭髮很平滑,髮質也很好,梳子會在她的頭髮上自然滑落。




這頭好頭髮真是少見,只要是女孩都會羨慕的。




艾蜜菈拉著我的衣袖,好像在呼喚我。我剛剛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她似乎是在提醒我。




「抱歉,突然停了下來。」




我繼續梳理艾蜜菈的頭髮,任何死角都滴水不漏。




我是第一次這麼接近艾蜜菈,我在她身上並沒發現負面的反應,看來她並不討厭我這個人。




我看著旁邊天空,心情非常的靜謐,那是我平常所體會不到的開闊。




「梳子還妳。」




某方面來說,艾蜜菈與我相同,因為我們都失去了雙親。




我小學時父母就離婚了,媽媽得到了我的扶養權,爸爸則離我遠去不知所蹤。每當我問起母親爸爸去哪了,她都說爸爸去旅行了,直到長大後,我才靠自己找到了真相。




「艾蜜菈,妳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向一位不會說話的女孩說起自己的故事是件很蠢的事。說實在的,她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也是一個問題。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我母親獨力扶養我長大,但我11歲的時候──她車禍去世了。」




我真傻,我居然跟艾密拉說了我人生中的傷疤。她年紀這麼小,怎麼可能聽得懂我載說什麼……




「我失了一切,並在急診室中活了過來,我的背到現在都還有一條疤痕。我在醫院度過了一個禮拜,沒有任何收養家庭要收養我,從那天起社會局就變成了我的監護人,也就是我的父母。」




不知為何,我動作變得遲鈍,艾蜜菈的眸中散發難以形容的憐惜與感傷。




我記得這個眼神,那是同情的眼神──別人垂憐了我,所以我就去同情每個人,直到我走向了這條不歸路。




悲慘的過去糾纏了我一生,但我也卻也因此變得早熟。不知是福是禍的過往,造就了我不平凡的童年。




〝世界上怎麼有人那麼的悲情?別傷心,我是賣棺材的,兩人同行,一人免費。〞




有個神經病羞辱了我,他所說的話就像笑話一般,幸災樂禍,縱使對方被警方強行驅離,我仍然忘不了這段不堪的過往。




某方面來說,我的人生真的跟艾蜜菈有點像。




「我還記得,班級的家長聚會時我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因為我沒有家人。」




艾蜜菈看著我,情緒有了波動。




正是因為我得不到家庭的愛,我才將自己的經歷投射在別人身上,期許我所見到的每個人都不傷悲。




「我的童年並不美麗,自從我失去家人以後,我就習慣自己一個人獨處,並在浩瀚的書海中追求學問,藉此麻痺自己沒有家人的悲哀。」




我的故事無法跟任何人說,只有艾蜜菈不會打斷我並聽我說話。若甘霖能夠救贖悲愴的大地,我想那甘霖就是艾蜜菈了。




「每當同學問起我的家人,我都感到自卑,因為失去家人的我根本一無所有。我唯一擁有的就是在書本中的知識找到自己的存在意義。妳知道嗎──我每天晚上都希望爸爸可以回來……但是,他始終沒有回來。」




我之所以想才成心理醫生,只是不希望再有人像我這樣遭遇相同的絕望。我可以受傷,可以背負痛苦,但我就是不能看著他人每天做著同樣的惡夢。




就是因為這個初衷,讓我從絕望中堅持了下來。雖然,我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夢想,變成活在工作漩渦的傀儡。




當我打算起身時,一雙手拉住了我的衣角。艾蜜菈站了起來親吻我的側臉,此時我內心感到更加的困惑。




艾蜜菈──




為什麼?




為什麼妳能夠不說話拒絕與家人以外的人溝通,但妳卻聽懂了我的故事向我施捨了妳微薄的愛?




妳覺得父母拋棄了妳,他們兩人離妳而去,所以妳現在是對我惺惺相惜嗎?




我胸膛積蓄已久的困惑再也關不住,想要釋放出來。




「艾蜜菈,為什麼妳不說話?」




我內心的抗議激盪不出任何火花,放任我的雙眼滾出淚水。




「妳因悲傷拒絕了所有人,又因憐惜向我伸出了援手。為何妳將自己的愛施捨於我,卻不願意說任何一句話?」




我接近了艾蜜菈,將她投向我的懷中。




「妳寧可愛我,卻不愛自己。這公平嗎?」




「就當為了我,好不好?」




這是何等荒唐的理由?我明明曉得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說出了口。




或許,我只是想要一個情緒宣洩的出口。




我感受到一隻溫暖的小手在捉著我的手。




艾蜜菈在流淚,她的嘴唇似乎在傾訴著什麼,可是說不出話來。




艾蜜菈不是早就放棄了言語嗎?




她到底想說什麼?




「對……對不起……」




那是艾蜜菈用盡心力所說出的一句話──發音不標準,語句不通訊。




奇蹟──她說話了?




我喜極而泣,眼淚不停地滾動,那是我生命中最深刻的感動。




「太好了,妳做到了!」




我替艾蜜菈開心,一時的興高采烈讓我雙手遮臉,自從我從大學畢業之後,我已經很久沒這麼激動了。




多年來的家庭魔咒禁錮了艾蜜菈與人群之間的關係,她只相信家人的愛,家人是她唯一的歸宿。




等待的煎熬換不到父母熟悉的臉孔。當期待落空,時間成為被家人忘卻的證據,艾蜜菈因此放棄了自己,不再說話。




相似的際遇,偶然吐露出來的故事,意外地呼起了艾蜜菈的同理心,使她感同身受。這種事情,對於天生就缺乏同理心的自閉兒來說,真得很不容易。




艾蜜菈閉上了一隻眼,看起來一付可憐兮兮的模樣,她恐怕是被我激動的情緒驚動了。




「抱歉,是我的錯。」




我鬆開了雙手。




「對不起。」




艾蜜菈有在聆聽語言,卻沒有主動使用語言,種種因素讓艾蜜菈找不回說話的節奏,我必須重新訓練她說話才行。




要她馬上接受語言治療,顯然不可能,她還需要一點時間。




今天的事情讓我永生難忘,當初我根本不奢望她會跟我開口說話。




誰知道,我夢寐以求的奇蹟真的降臨了。




我願意相信,包容能使人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