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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就是歲月的痕跡,而「歲月」者,它就是青春之過程。至於「青春」說它是實物,卻讓人摸不著頭緒。說它是個幻像嘛,卻又摻雜著些許的真實。總之,「青春」的真義為何?其答案因人而異、因地而異、因時而異、端看您在詮釋之時,切入之角度如何罷了。

我的青春歲月多采多姿,從小至老,用「波瀾壯闊」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幼稚時期,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台灣光復不久。斯時政府軍接收台灣,轟動一時的「白色恐怖時期」,我恰好六歲零兩個月年紀。換言之,此時正是我頑皮難馴之時期,樣樣好奇,事事喜歡追根問底。

對於當時所謂之「白色恐怖」的真相,完全是一片模糊。偶而只會聽到大人們,熱烈的在討論而已。那時候的五分埔鐵路宿舍很熱鬧,一群群的大哥哥們,每天黃昏時,人人肩扛一支虎骨蘭枝幹當槍枝,一條通一條通的去巡迴遊行。

他們嘴裡高喊著口號,也高唱著「義勇軍進行曲」,不知從哪天起?就未再見到他們的人影啦。小學時代居住山村,國民政府播遷台灣。有幸遇上民族大融合時期,天南地北文化在台灣聚集,讓我的智識之門大大的開啟。

當時某些阿兵哥很壞,強姦拐騙民女無惡不作。政府為要整頓軍紀而啟用重典,許多犯科軍士官員被判死刑,速審速決絕不拖泥帶水。印象深刻每週星期六,明正典刑就在當天午後。

是日我們經常跟著大人,踱到大眾廟口去看要被槍決的犯人。廟後空地上敲釘打造薄棺聲叮咚價響,廟前廣場則死囚排排坐好,靜靜的在吃他們的最後一餐。當時槍斃公開亮相以昭炯戒,而且還開放讓百姓参觀,以示軍方絕無隱私。

那些就要被送上法場的死囚們,他們心態各異,形色有別。有些死囚從容面不改色,一口接一口的豪吞滷蛋豬肉或飲酒。有些早已嚇癱屎尿滿褲,還得勞動衛兵前去抬他們上法場。

法場就設在離村子不遠的大鐵橋下方,現場擺著一排長桌,並肩坐著三位軍法官長。依序訊問遺囑驗明正身之後,就被帶至橋墩旁邊跪下。不用多久,一聲號令幾排槍響過後,一車車遺體運往火葬場火化,他們人生也就這樣畫上休止符啦。儘管過程相當震撼,卻也收到安慰民心之最大效果。

初中高中是我人生的黃金時期,它也是個人青春飛揚的階段。斯時我的心態極為古怪,似乎想將整個世界都掌握在手心。而在這段飛揚的時日裏,社會已逐漸平順步入繁榮。眼前景像與從前截然不同,人們的苦瓜臉龐已被笑容取代。

那時候男學生的標準造型,一律都是理個大光頭,穿著白色上衣黃卡其褲。女生都是頂著中分齊耳的西瓜皮髮型,白上衣黑裙子,加上一雙白色薄底布鞋。走到哪男女都是一樣的外觀,誰也比不了誰好。

此時的我天天意氣風發,日日吹著口哨出門,儘管農忙剛過拖著疲倦的身子,我還是到處揮霍我的青春歲月。斯時自由社會逐漸成型,工商業逐漸取代了農業。舉目所見一片繁華,社會風氣丕開寬暢。我的青春歲月不能免俗,竟也談了一個小小的戀愛。

由於聯考與約會撞期,加上考試的結果不理想,原因層層疊疊,林林總總,小小的戀愛就這樣告吹了!此時之青春頓如一只失去光能的電燈泡,被拋落於一角落裏,從此難再重放光明矣。

迨至入伍服役又是另番的青春歲月,我僥倖抽中雙料金馬獎,跑遍前線眼光大亮。接著我在美軍顧問團服務,天天跑南走北或去離島檢查裝備戰備。個人的視野不僅更上層樓,我的青春歲月更加絢麗燦爛。

退伍解甲返鄉迅速投入社會,青春已然熟透信心滿滿。走起路抬頭挺胸昂首闊步,自信滿滿的投入人生的另個青春階段。台灣經濟起飛,我是個剛投入社會的新鮮人,每天手提著一只黑色塑膠打造的007手提箱,穿梭在異國街道上。另手拖著自家生產之樣品,四處尋找客戶推銷產品。

點點滴滴之經驗累積,終於將台灣奇蹟植入世界殿堂。此時我的青春歲月,消耗在飛機與汽車上,天天以它代步跑遍世界各個角落。記得早上還在紐約談生意,晚間我人已在東南亞某個角落裏閒逛。

做個「空中飛人」似的拓荒牛,我的青春歲月匆匆轉眼過,不知不覺之中耄耋年紀已然至矣。退休後回憶昔日的青春孟浪,恍如昨日之事歷歷在目。人老經驗好,離開主戰場退居後方。日日過著悠閒生活,卻是敵不過天氣的伺候。

老天爺對天氣的掌握與安排,隨著臭氧層的的破裂,控制得越來越離譜了。接連著好幾天晴朗炎熱的天氣,讓人覺得炎熱難耐,懶洋洋的一點也不想多動。尤其是心寬體胖的我,輕輕的移動便汗流浹背,再動幾下就如被倒水一般水淋淋的。

一切動靜都顯得不順遂,脾氣焦躁不知如何是好?說真格的,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裏,喜歡活動的人倒也還好,爬山玩水任其逍遙。我們兄弟幾個剛剛退休,於是有人提議何不來趟回味之旅。心動立刻行動,劍及履及,一行五人由五弟開著那部休旅車,沿著北二高南下,直往故鄉的方向奔馳。

昔日我們在故鄉有個秘密基地,它是一條蜿蜒的山溪,由西流東拐個大彎,然後水流就著山丘走勢,起起伏伏一路狂奔下游。夏天每逢西北雨剛歇,這條山溪立刻就有了反應。水流急湍流速加快,一路沿著溪床直奔而下。滔滔水勢挾浪滾弄,打從老遠就可聽到哄哄的水流聲音。

然而雨過天晴之後,上游水勢壓力大大的減弱,此時之水流速度,迅速的恢復原原來之平靜。這時候的山溪兩岸,宛如一個嬌嬌阿娜之少婦,一付蒼翠欲滴欲語還羞的樣子,讓人不敢輕易的前去打擾她。可是一到秋冬時期,水流稀少涓滴小流,加上沿岸的蕭瑟,令人有點難以接受的味道。

這條山溪之中多蝦蟹,或許因為偏僻人跡罕至?溪裡的魚族到處逍遙亂飆。由於溪水清澈見底,所以魚兒游蹤清晰可見。脫下鞋子踩腳水中,但見溪中魚蝦游上竄下旁若無人,螃蟹更是誇張,時而爬上石頂時而溜進石隙,來來往往各不阻礙,簡直就像是魚族的桃花源嗎。

一如往常,三兄弟又跑到溪畔蹚水談天。五弟最頑皮片刻也坐不住,於是他溯水而上,捲起外褲管摸魚去了。只見他雙手深入水中摸索,一下子工夫,就被他摸了好幾隻碩大的過山蝦,又一瞬間,一隻大螃蟹在他手中張牙舞爪。

山溪內的過山蝦,體格強壯螯腳有力,遇到水乾或環境變差,牠們就成群結隊爬越山路石棚,遷移到新的地方去生活,過山蝦之名就是由此而來。其實,不如說牠是蝦族的吉普賽族還來得恰當些。牠們憑著對環境的敏感反應,週遭稍有不對勁,立即舉家離水跋涉昭詢新家。

三弟的手氣真好,他剛下水一下就抓到蝦子。但見他一下一隻蝦子,一下子又是一隻螃蟹,收穫之好令人眼紅。他的雙手在水中東摸西摸的,實在忙碌得不得了。此時在一旁閒看的我,已經受不了誘惑,捲起衣袖也匆忙下水去摸魚啦。

三人努力的瞎摸了半天,魚獲竟然已有一小水桶。興沖沖的將於獲清洗乾淨,就地駕起地爐準備野炊。各有所司各有工作,很快的一頓野餐便已就緒啦。就在開動聲中,大夥開始吃魚喝湯。忽然我的思緒飄動起來,想到從前在外婆家抓魚之後的情景。

通常我與表哥抓到的魚獲,拿回家中清理之後,立即將牠交給外婆料理。外婆的溪魚料理一把罩,鹽醃乾煎的溪魚又香又穌,不管是蝦蟹、泥鰍或苦花溪哥、我都很喜歡吃它。

至於清燉鱸鰻、土虱或紅燒土鯽、鹽穌蝦、炸泥鰍、我都吃得肚皮鼓脹脹的。乾煎溪哥苦花與紅燒鰻,這些都是大人的下酒菜。可是過剩的魚蝦烘焙後,儲藏在陶甕內久久不壞。待那菜荒時節,掏一小碗放些九層塔,再放一點豬油和醬油一起燻蒸。十來分鐘就可起鍋。

出鍋的剎那香飄千里,此時之魚蝦入口即化,就是仙家之饌也比不上它的鮮美。外婆還善於香煎蝦蟹餅,她將蝦蟹去除毛鬚雜肢之後,與九層塔或紫蘇一起剁碎。待那蝦蟹肉與九層塔剁至泥狀之後,放入些許之細鹽加以調味。然後用文火慢煎至雙面金黃,香氣襲人讓人聞之直流口水。

有時候恰巧遇上母雞下蛋,打顆新鮮雞蛋調和魚漿,煎出來的成品又是一番鮮香滋味。我很喜歡用它帶便當,中午便當蒸或不蒸,冷熱適口香味不變。吃便當的時候,飯冷菜香飯熱菜甜,一大盒的白飯就在瞬間下肚了。

正值在我涉入回憶之深處,三弟高聲呼喊要我趁熱快吃。待我回神過來,鍋裏的魚蝦螃蟹都被他們撈光啦。眼見只剩一鍋魚湯,就在無可奈何裏,我只好吃土司配冷湯,匆匆的用完我的中餐。儘管如此,今天我仍過得相當的愉快。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