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 7月 22, 2018 1:3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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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謝家來講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由於謝文堂有個從小就帶著他玩的鄰居陳杏村，又娶了個深受同校學姐陳杏村影響的江寶蓮當老婆，所以相較於這時代其他的台灣人家庭，謝家的女性在家裡是很有地位的。依照謝文堂和江寶蓮立下的規矩，只要是兒子和女兒吵架，先受罰的一定是兒子，縱然這個女兒不是親生的也一樣。如果謝安京謝安洲兄弟敢把姊妹惹哭，嘿嘿，那就等著被藤條抽吧！
林貴子的養母是謝文堂的親戚，對謝文堂夫婦的規矩清楚得很。而她在翁姑立下的「優良家規」上，給子女們加了幾條細則：大的要讓小的，男的要讓女的，前一項與後一項衝突時，後一項優先。而如果男的把女的惹哭了，不管被惹哭的女孩子是誰，林貴子都只管罰自己的兒子。
於是，雖然謝子言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卻只能乖乖站在老媽病房的一角，在那個他老媽劃定的臨時監獄裡罰站，還得成為他老爸的出氣包，聽他老爸不知所謂的教訓。至於他老爸為何如此暴跳如雷嘛，從他老媽和二姑臭著臉不理他老爸這一點，謝竇娥就知道他老爸的毛病又犯了，一定是被甄珍她們拍了馬屁就飄飄然起來，大攬大包地做了一些不能做的承諾。
什麼是孝順的孩子？依照古人的說法叫不言父之過，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明知老爸講的話很瞎做的事很扯，還是不要直接拆老爸的台，以免當場被惱羞成怒的老爸痛揍一頓。謝子言自認是個孝順的小孩……就算以前不是，為了免遭皮肉之痛，現在他也決定要暫時當個孝順的小孩。
不過，沒幾分鐘謝子言就開始覺得孝順的孩子不好當了。他老爸教訓孩子的方式就像白頭宮女話當年，把幾件不相干的往事硬串在一起，反來覆去嘮叨個不停。這讓謝子言想到前世看過的周星馳電影，他的老爸就像那可以用嘮叨殺死人的唐僧……
最可怕的刑罰不是肉體上的刑罰，而是精神上的凌虐。謝子言很想告訴他老爸，這種精神折磨是虐童的不人道行為，且可能造成他的心理陰影，使他成年後變成一個陰鬱的反社會罪犯。只是他很清楚說實話的下場，所以他只能頻頻向二姑眨眼睛，期望一向寵他的二姑能出手相救。
就在謝子言覺得眼睛快抽筋時，謝淑美終於發話了：「阿兄，馬克斯他們還在等阿言呢，讓他回去吧！」
剛剛謝安京被幾個女明星一捧就暈糊糊的醜樣，可是都落在林貴子和謝淑美的眼裡。她們對李翰祥和那幾隻國聯的狐狸精很不滿，但對看到美女就變成豬哥的謝安京卻更是不爽。只是當著小孩的面，她們當然不會拆謝安京的台，何況現在還有個外人江青在這裡，所以她們只是用冷淡來傳達不滿。現在謝安京拿兒子當出氣筒，這讓她們更生氣，只是當著江青的面不好說什麼。誰知謝安京似乎是越罵越上癮，謝淑美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才出聲委婉提醒哥哥該住口了。
謝淑美說的淡然，但謝安京怎會聽不出妹妹平淡語氣後潛藏的不滿呢。他瞪了妹妹一眼，卻立即招來妹妹和老婆的白眼。他不是白癡，自然能讀懂白眼隱含的威脅意味，知道如果再罵下去，老婆和妹妹就不會再給他留情面了。
謝安京很不爽，卻也只能無奈地說：「淑美，妳帶孩子回去吧！回去後跟阿爸阿母講，叫阿萍送飯來的時候把家裡那張躺椅帶過來，這裡的長椅很難睡。」
「阿兄，那張躺椅很重耶，你怎麼叫周麗萍幫你搬啦……」謝淑美對哥哥的要求很不以為然，但她隨即話鋒一轉說：「晚上我叫振志幫你搬過來好了，你還要什麼一次講清楚，不要讓振志跑來跑去的……阿卿、阿言，阿姑帶你們回家，向你媽媽說再見！」
謝淑美站起身來，而江青見狀也知趣地站起來對林貴子說：「貴子姐，我也該回去了，明天再來看妳。」
明天還來？
正暗自歡喜終於能脫困的謝子言聞言一愣，有點狐疑地瞧了一眼江青。雖然這女人一直說最近國聯沒排片給她，但謝子言在細川舞子那裡看過李翰祥提的一九六八年拍片計畫，上面可是寫《玉龍吟》、《玻璃眼球》、《前塵舊夢》這三部電影裡都有江青的角色。以這年代港台電影圈拍戲的快速度，或許江青會有很多空閒時間，卻也不應該閒到可以天天跑醫院探視林貴子，何況她和林貴子其實也只是數面之緣而已……
謝子言知道江青這隻女狐狸一定在計畫著什麼，她一定是有求於林貴子，不然不會這麼勤快。不過，這時謝子言也無暇去猜測江青有什麼目的，他已經嗅覺到他老媽平靜神情下即將噴發的怒火，再不離開鐵定要掃到颱風尾。
謝子言四人到醫院一樓時，遠遠就見到瑪莎費拉母子倆站在大門附近不知在說些什麼。只是從布魯娜．瑪莎費拉一幅孟母教子的模樣和她那花花公子兒子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用想都知道她們母子倆在說什麼。
謝子言對這對巴西奇杷母子沒興趣，他要找的另有其人。他左看右看，就是沒看到威廉．衛斯理他們。
「阿姑，馬克斯他們不會是先回去了吧？」
「應該不會吧……大概是在外面抽煙吧！」
「阿姑，我去門口看看！」
「唉呀！阿言，小心點啦！不要跑啦……喂！阿卿，妳怎麼也用跑的……」
謝子言跑過瑪莎費拉母子身邊時，就見到馬克斯幾人站在大門外行道樹下，果然一如他二姑所料，威廉．衛斯理正一邊抽著煙一邊與幾人講話。
「不錯嘛，還知道不能在醫院裡抽煙……嗯？棉花糖！」
從謝子言的位置，可以看到就在離威廉．衛斯理他們十幾公尺的紅磚道上，有一輛賣棉花糖的腳踏車，有個婦女抱了個小孩在買棉花糖。看到這一幕，謝子言忽然有想買棉花糖的衝動。
其實，謝子言重生以後就很少吃甜食──至少吃的比姐姐和阿容少多了。但他的腦海裡總掛念著幾種前世小時候常吃後來就很少見到的甜食，棉花糖就是其中之一。在他前世的記憶裡，建成圓環邊長環那裡應該是有一個賣棉花糖的，他記得那時奶奶或爸媽帶他去長環逛街時，總會為他買一支看起來好大一團的棉花糖。可是從去年夏天他重生以後，幾次去長環都沒看到那個賣棉花糖的中年人。後來他從大姑那裡知道，那個賣棉花糖的出了車禍，奶奶替爺爺去探望過那人，說是腿嚴重骨折，恐怕要等好久才能再出來賣棉花糖。
於是，吃棉花糖就成了謝子言的執念。所以此刻乍見醫院門口有賣棉花糖的小販，他驚喜之下也不及轉頭告訴二姑，就逕自往那小販跑去。
「阿伯，一支多少錢？我要買兩支！」
謝子言一邊喊著，一邊向正往這裡走來的馬克斯．史密特揮了揮手，讓他知道自己只是要買棉花糖，然後趕緊掏出口袋裡那張十元鈔票遞給小販。一支賣一塊錢，在這時代其實並不便宜。但現在謝子言賺的錢多了，每天家人和細川舞子都會給他零用錢，現在他身上隨時都會有一張十元鈔票的。
小販笑嘻嘻地找錢，很快地兩支大大的棉花糖就到了謝子言手裡。他拿著棉花糖歡天喜地地往已經在和威廉．衛斯理他們說話的二姑走去，還不忘向站在江青身旁正往這方向探頭探腦的姐姐喊著：「阿姐，我有幫妳買……啊！」
謝子言的話沒說完，就陡然覺得被人從後抱了起來。他一驚之下兩手一鬆，兩支棉花糖就掉在地上。接著他就看到面對這個方向的姐姐與江青面露驚駭之色，而剛好走出醫院大門的大衛．瑪莎費拉卻張開嘴巴似在大叫。但慌亂的謝子言卻聽不到巴西花花公子在叫什麼，因為他已經兩個騎摩托車的人夾在前後座之間……
……………
大衛．瑪莎費拉才剛驚叫，江青與謝淑卿的大叫聲也隨之響起。被嚇了一跳的謝淑美與威廉．衛斯理幾人聞聲轉頭探看，剛好瞥見謝子言被兩個摩托車騎士挾持而去。
「阿言！阿言！」
謝淑美大駭之下，也不顧自己已經有四個月身孕，就喊著姪子的名字要去追摩托車。不過，她才跑了兩步就被威廉．衛斯理伸手拉住。
只聽威廉．衛斯理急急說道：「謝小姐，妳和愛莉帶阿卿回醫院，讓我們去追！」
然後他也不管謝淑美的反應，又大聲對安德魯．吉布森說：「安迪，開你的車跟我一起去追！」說完他也不管其他人是否會意過來，拔腿就往街道對面他停車的地方衝去。
安德魯．吉布森一愣，立即大喊：「喂！比爾，我對這裡的街道不熟啊！」
還站在原地的愛莉．藍德瑞一聽，趕緊說：「我熟，我跟你們去！」然後她又大聲對謝淑美說：「我和他們去，妳把阿卿帶回醫院看好！」
這時威廉．衛斯理已經衝到他的汽車旁邊，正拉開車門要鑽進駕駛座時，眼角人影一閃，卻是大衛．瑪莎費拉。後者只說一句「我看到那輛摩托車的車牌號碼了」，就拉開副駕駛座車門跳了進去。威廉．衛斯理也不廢話，就猛力一踩油門。
從挾持謝子言的摩托車開走到現在，已是近兩分鐘過去了。威廉．衛斯理早看不到那輛摩托車了，他只能一邊猛踩油門往摩托車消失的方向追去，一邊在心裡暗暗向上帝祈禱不要讓謝子言出事──這小孩對美國與甘迺迪家族太重要了，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威廉．衛斯理不知道的是，其實這時有類似想法的不只他一人。至少，被中情局尼爾斯．惠特尼派來暗中保護謝子言的幾個特工就是這樣。
他們的任務是保護謝子言的安全，所以只要謝子言一出門，他們就會有一組人暗中跟隨保護。為了不引人注意，這組人都是華裔美籍還精通台語的幹員，以民用航空員工身份做掩護的。
這是個很詭異的任務，除了據說這個小孩是個天才，還曾與羅伯特．甘迺迪參議員、李梅將軍、霍華．休斯等大人物見過面，他們實在是想不出中情局為何要保護一個台灣小孩。可是，如果說與大人物見過面就成為必須加以保護的理由，那中情局要保護的人就算沒有百萬也是數十萬。
不過，雖然實在是搞不懂上級在想什麼，但他們還是會忠實執行這個命令的。何況，這個任務很輕鬆……至少在那輛該死的摩托車出現之前是這樣。
其實，當他們跟蹤安德魯．吉布森的車來到醫院，並將車停在距離醫院門口約七八十公尺處時，那輛該死的摩托車已經在這裡了。身為受過中情局嚴格訓練的特工，他們一眼就看出那兩個騎士的行動不尋常。那兩個騎士舉手投足間都顯示他們曾受過軍事訓練，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對小孩很有興趣，每次當有沒大人陪伴的小孩經過時，那兩個騎士就會靠近小孩。
不過，雖然看出那兩個騎士行動詭異，特工們卻不想多管閒事。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那兩個騎士下手的對象竟是保護的對象……
「該死！威利，你去打電話向上級報告！湯姆，快跟上那輛該的摩托車！」
這組特工的小組長李查理低聲咆哮著，而開車的龍湯姆已踩下油門。至於被派去打電話的吳威利，也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向百公尺外一處電話亭。他們不知道是否能及時攔下那輛摩托車，所以必須趕快向上通報，請求上級緊急動員附近的中情局人員與美軍，否則讓那輛摩托車溜掉就完了。
……………
這時謝子言並不知道中情局的人已經跟上來了，即使他知道，他也無暇慶幸，因為他覺得自己快死了。
他是被兩個身材高壯的騎士夾在中間，後座那傢伙還用右手緊緊摀住他的口鼻。除了那傢伙手上傳來的濃重汗臭味外，他呼吸不到一絲新鮮的空氣。很快地他的腦袋就因缺氧而昏昏沉沉，心知大事不妙下，他趕緊運用鄭曼青與劉雲樵傳授的法門調勻呼吸，但這似乎沒什麼用……
「慘了，我要掛了……」謝子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現在他很後悔不該買棉花糖了，但這世上又哪有後悔藥呢？
有後悔藥也來不及吃了，因為這時摩托車一個急轉彎，為了獲得平衡，坐後座的綁匪左手發力抓緊摩托車，摀住謝子言口鼻的右手卻也下意識地同時發力……
「豹子，你問一下小鬼，問他叫什麼名字？家裡做什麼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就在謝子言即將失去意識之時，忽然聽到騎車的綁匪用帶著明顯江浙口音的國語說話，只是這時他因腦中缺氧昏昏沉沉的，一時之間竟沒想到那綁匪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或許是要問謝子言的話，坐後座的綁匪把摀住謝子言口鼻的右手稍微放開了。
驟然呼吸到新鮮空氣，謝子言竟有種像是吸了大麻的暢快感。這時後座那叫豹子的綁匪用同樣帶著江浙腔的國語問起話來，謝子言卻無暇理他，只是用力地吸了幾口空氣。等豹子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這次謝子言才算是聽清楚了綁匪在問什麼，剎那之間，他就發覺到情況有點詭異……
「不對！他們不知道我是誰……這是隨機綁架！」謝子言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忽然有種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的感覺……
也就是在這時候，謝子言才發現到摩托車已經停了下來。他被兩個綁匪夾在中間，根本看不到四周的情況，但從嘈雜的人聲和平交道警鈴的噹噹聲來看，摩托車應該是停在某處平交道前等火車通過。
但這裡是哪一個平交道？現在台北市區內北淡線、縱貫線、新店線幾條鐵路都是走平面的，都有大量的平交道，單靠聽的實在是猜不出這是哪裡。更何況，就算謝子言能看到四周，也不一定能判斷出現在是在哪裡……
「喂！小鬼，你是啞巴，還是聽不懂國語？」
豹子的催問提醒了謝子言，讓他醒覺到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這年代綁架勒贖是唯一死刑，若讓綁匪覺得身份有曝光的可能，他就死定了……
剎那之間，謝子言的腦中已經轉過好幾個因應方案，但他立即發現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虛與委蛇，設法製造脫困的機會……
「叔叔，你壓的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裝可憐果然有效，謝子言的話才一出口，就覺得豹子往後稍稍挪了一下身體。一發現背後的壓力小了，謝子言立即轉頭向背後的綁匪說：「叔叔……」說到這裡謝子言忽然一頓。心臟猛然加速跳動起來！
不是豹子長相太嚇人，而是謝子言在轉頭的剎那之間看到了熟人，而且還是三個！
就在綁匪摩托車右後方約一公尺的地方停著一輛三輪車，謝子言一眼就認出那個正拿著毛巾擦汗的三輪車伕，就是每天載他上下課的王金塗！
而在三輪車的右邊是一輛摩托車，雖然騎車的人穿著便服，但那人絕對是何宏明，也就是去年謝子言在台大醫院重生醒來那天，帶著警總人員來找阿容的那個第一分局管區警察。細川舞子決定收養阿容後，曾帶阿容回過大龍峒吳家，那時第一分局分局長就是叫何宏明陪細川舞子一行人去吳家的。之後，細川舞子還按月給何宏明一筆錢，讓他幫忙看管吳家的房屋。上個月何宏明來細川舞子家拿錢時謝子言剛好在場，還和何宏明講過幾句話。
不過，最讓謝子言意外與興奮的是，就在綁匪摩托車右邊不到五公尺處的那輛汽車，後座上正低頭看著什麼的老外是頂著民用航空副總經理頭銜的中情局官員尼爾斯．惠特尼！
謝子言很清楚，王金塗與何宏明或許會努力救他，但尼爾斯．惠特尼卻必然會拼命救他！現在擺在謝子言面前的問題，就是如何引起尼爾斯．惠特尼的注意……
也就是兩秒鐘的時間，謝子言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他方才和綁匪豹子說話用的是國語，這時他在頓了一下後，立即改用台語大聲說：「阿叔，我叫阿言，你是我阿爸的朋友嗎？」
謝子言的聲音非常大聲，但因為平交道警鈴的聲音也不低，豹子倒也沒有疑心。只是他顯然是聽不懂台語，皺著眉頭惡狠狠地說：「小鬼，講國語！」
機會難得，謝子言立即裝作被嚇到了，放聲大哭起來，
謝子言才哭了兩聲，豹子立即伸手摀住他的口鼻。而就在此時，火車轟隆隆地通過平交道，這時就算謝子言喊的再大聲也沒用了。
不過，這已經夠了，因為謝子言看到王金塗面露駭異之色，而何宏明也往這裡看過來。
或許是意識到謝子言剛剛的哭聲可能會引人注意，豹子摀住謝子言的口鼻後，立即轉頭察看四周，而前座綁匪也轉過頭來察看。他們這一轉頭卻正好看見王金塗跳下三輪車要走過來，前座綁匪立即從夾克內掏出一個東西向王金塗比了比。
「啊！槍！」
王金塗被綁匪亮出來的手槍嚇了一跳，腳下不由一頓，不敢再往前邁步。停了幾秒鐘之後，他似乎是決定裝作沒看到謝子言，轉身就走回三輪車。就在兩個綁匪稍鬆一口氣時，卻見王金塗猛地抓起掛在三輪車把手上的水壺，用力往持槍綁匪丟去！
「好球！」謝子言心中才浮現喝采聲，就聽砰地一聲綁匪開槍了！
這時火車的最末節車廂正通過平交道，但因為離得近，謝子言清楚地聽到槍聲。他大驚下趕緊看向王金塗，正好看到王金塗栽倒在地，以及那個第一分局警員何宏明轉身跑開的背影。這時謝子言也顧不得什麼了，趁著豹子摀住他口鼻的那隻手略微鬆開的剎那，把頭往後一仰，然後張嘴就往豹子的手重重地咬下去！而且，他還陰險地避開豹子肉厚的手掌不咬，只朝豹子的手指下口！
「唉呦！」
豹子慘叫一聲，小指傳來的劇痛讓他下意識地雙手一鬆。而謝子言也抓住這只有一秒的機會身體用力往右一撞，於是……
「啊！」
謝子言千算萬算，卻忘了他是被兩個綁匪夾在摩托車前後座之間，他這往右一撞，立刻就倒栽蔥地摔下車，臉部和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痛的只覺得滿天都是小金星。但他也顧不得了，立刻側身翻滾著想離綁匪遠一點。可是，他才滾了三四圈，就覺得一股大力撞在左腳小腿上……
……………
尼爾斯．惠特尼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因為二月十六日那天民航公司剛在林口山區摔了一架波音七二七──也是民航公司現在唯一的自有飛機。而做為公司最大股東的中華民國政府不但兩手一攤不管罹難者賠償事宜，還落井下石地由司法行政部下令偵辦起訴民航公司主管與機組員。
依照國際民航組織與世界各國政府達成的協議，民航機失事必須先交由國際認可具專業能力及公信力的獨立組織調查，等調查報告出爐後才能據而進行刑事責任的追究。這次民航公司空難中華民國政府卻一反國際慣例，在未經獨立組織調查前就急吼吼地起訴民航公司人員，還拒絕處理賠償和購買新飛機，這擺明就是有陰謀。
而尼爾斯．惠特尼也無須費心去猜究竟有何陰謀，因為中華民國政府派駐民航公司的人已經通知他，鑑於民航公司已無自有飛機無法承擔維持正常航班的義務，做為民航公司最大股東的交通部極力主張，民航公司應放棄台灣島內航權給華航。
一想到這一點，尼爾斯．惠特尼就異常憤怒，因為他今天才接到美軍做的初步調查報告，顯示這次空難的原因不簡單。依據美軍的調查，這架波音七二七自香港飛抵台北上空時，因雲層過低，啟用儀器降落系統，但松山機場發出的無線電導引訊號卻忽然消失，這才使飛機在林口撞山。
為何飛機會忽然接收不到導引訊號？美軍不願在未經進一步調查前下結論，但尼爾斯．惠特尼認為問題不會是出在民航公司的飛機。這架波音七二七的機齡很新，負責維修的香港飛機工程公司和台南亞洲航空的維修品質也很高，沒理由在關鍵時刻儀器會忽然故障……
尼爾斯．惠特尼相信，這是個用二十一條人命逼民航公司退出台灣的陰謀！他並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但他不能忍受國民黨對中情局耍弄陰謀！
然而，令他頭痛的是，由於今年是美國大選年，不論是白宮還是中情局高層都不願意在此時和國民黨鬧翻，這使他很難用強硬手段對付國民黨。他現在面臨的難題，就是如何在維持雙方友好關係下，讓國民黨知難而退……
就在尼爾斯．惠特尼邊翻閱文件邊煩惱時，忽然聽到前座的駕駛一聲慘叫，而同時他的腹部也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他低頭一看，只見小腹一道傷口，鮮血已經浸透了傷口附近的襯衣。
「啊！老闆，有人開槍，我的左手中槍了……」也是中情局特工的駕駛邊說著邊急急轉頭往後座看去，這一看之下他幾乎被嚇壞了，大聲說：「啊！老闆，你受傷了！」
尼爾斯．惠特尼沒有回答駕駛的話，因為發覺受傷後他立即往車外看去，卻正好看到一幕令他心膽欲裂的景象。
「邊森！」尼爾斯．惠特尼一聲慘呼，顧不得小腹上傳來的劇痛，立即用力推開車門跳下車，同時對駕駛大聲說：「史蒂夫，救那個小孩，他對美國非常重要！」
尼爾斯．惠特尼腹部的傷口著實嚴重，以致於他的腳一踏到地面竟是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但他不愧是在二戰與韓戰中都得過獎章的優秀老兵，在身體姿勢不穩下仍從西裝內掏出手槍，還不顧一切地向持槍綁匪開槍了。只是很可惜地，他這一槍卻是從持槍綁匪的頭頂半公尺處掠過。不過，由於火車已經通過平交道，尼爾斯．惠特尼這一槍槍聲被四周的人聽的清清楚楚，於是幾乎就是在轉眼之間，平交道前所有的人車都陷入爭路逃跑的無秩序慌亂中。有兩部剛起動的摩托車因擦撞而倒下，它們又撞倒了周遭幾部摩托車腳踏車……
駕駛史蒂夫的動作只比尼爾斯．惠特尼稍慢一秒鐘，但他一開始就遇到了點麻煩──他是左撇子，現在他的左手臂卻受傷了。他跳下車後，先咬著牙用受傷的左手掏出手槍交到右手上，再用右手持槍朝正要再踹謝子言一腳的豹子開槍。結果他這一槍只是擊中了豹子的耳朵，豹子吃痛之下，本來要踹謝子言大腿的腳卻落到了謝子言的肚子上。
豹子這一腳很重，謝子言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劇烈疼痛起來，哇地一聲就把胃裡殘存的食物與胃液都吐了出來。接著，他忽然覺得身體被人抱住往外一起翻滾了出去……
抱住謝子言往外翻滾的，正是中情局華裔特工李查理。他和同伴龍湯姆開著汽車跟蹤綁匪的摩托車，到了北門平交道時一起被阻住了。他們一見機不可失，立即下車跑向綁匪的摩托車，企圖趁綁匪沒注意救下謝子言。但這時已是下班時間，平交道前停滿了車子，他們在車陣中穿梭，好不容易才跑到離綁匪十公尺處，卻駭然地見到綁匪開槍射擊王金塗，以及那一槍似乎又擊中了一輛汽車裡的人，而那人卻是尼爾斯．惠特尼的司機史蒂夫。接著，他們就看到腹部全是血的尼爾斯．惠特尼衝下車朝綁匪開槍！
這一幕幾乎把李查理和龍湯姆嚇壞了，但他們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工，仍記著尼爾斯．惠特尼交付的任務。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在跟監保護謝子言時是不帶槍的，所以兩人互相打了個手勢，李查理看準時機就衝出去抱住謝子言往外翻滾，想躲進四周已然大亂的人車中，龍湯姆則撲向持槍綁匪，意圖先解決掉這個大威脅。
他們兩人是同時撲出去的，但李查理才撲出去就聽到龍湯姆的低聲慘呼，等他將謝子言抱在懷裡翻滾離開原地時，眼角卻瞥見龍湯姆趴在摩托車旁地上。他心裡一驚，卻不敢稍停身體的動作，連滾了五六圈後趁勢要抱著謝子言竄入一輛汽車後時，身體卻不由一僵。
「娘希皮，竟敢從老子手裡搶人……你是這小鬼家裡的護衛吧，快說，這小鬼的父親是誰？」持槍綁匪邊說邊獰笑著用槍頂了頂李查理的頭，見李查理不答話，就伸出左手奪過謝子言，然後用槍柄用力往李查理的頭打下去。
李查理悶哼一聲倒了下去，但昏倒前他用眼角瞥了一下四周，卻見尼爾斯．惠特尼已經趴在地上似是昏了過去，而史蒂夫卻似乎是又中了一槍也倒在地上，身下的地上已流了一大灘血。
李查理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事實上，就連兩個綁匪也是一腦袋問號。
真要說起來，只能說是這兩個綁匪的運氣好的出奇，中情局這一方卻是運氣背到家了。因為持槍綁匪射擊王金塗時，那一槍穿過王金塗的胸部後，又穿過尼爾斯．惠特尼所搭汽車的前座車窗，擊中了史蒂夫的左手臂；子彈擊裂了臂骨後彈道偏了力道弱了，撞到車頂後未能擊穿車頂，而是反彈後由尼爾斯．惠特尼的右腹部鑽入。
中情局一方的楣運還沒結束，尼爾斯．惠特尼在昏倒前用餘力開的一槍擊傷綁匪豹子的耳朵後，子彈又打到綁匪的摩托車，子彈彈開後卻好巧不巧地又打中正撲向持槍綁匪的龍湯姆……
「老周，這是怎麼回事？」豹子驚惶地問持槍綁匪，看著幾個倒在地上的人，他已經意識到闖了大禍了。
被稱為老周的持槍綁匪看了一眼兩個生死不明的老外，又瞥了一眼手上這個嘴角滲血已經昏迷的小孩，鐵青著臉說：「我哪知道，不過，我們可能綁到了一隻不得了的肥羊……豹子，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老周語氣急促，顯然是覺得慌張了，因為他已經看見在仍慌亂往外逃的人潮那頭，已有四個持槍憲兵正努力分開人潮跑過來。他本來是無須擔心見到憲兵的，但現在躺在地上的人中有兩個洋人，這事情就糟糕了，不快點離開這裡不行。
豹子也看見那四個憲兵了，二話不說就扶起摩托車，扭動車鑰匙踩動車子，老周也趕緊抱著謝子言跨上後座。豹子將油門一催車頭一轉，就要往來的方向駛去……
「軋吱！──」
豹子才將車騎出七八公尺，就被一個忽然竄出阻在車前的人影給嚇得踩下了煞車。他還沒看清楚究竟，路邊又衝出一道人影，用驚人的速度衝到後座旁猛地就給了老周一拳，然後伸手搶過謝子言轉身就跑。就在同時，摩托車前的那個人也撲向豹子。
老周臉頰挨了一拳，痛的他眼淚都流出來了，但他還來不及喊痛，就覺得手上一輕肉票被人搶走了。他大急下眼角卻瞥見一人從車前往他撲來，他想都不想地舉槍就射。一聲巨響後那撲來之人中槍倒地，老周也不及看那人是誰，就大嚷說：「豹子，快走！」
豹子二話不說就轉動油門，他剛剛可是看清楚了那個擋在車前然後被老周一槍打中的人是個老外！
豹子不知道他們綁的小肥羊究竟是誰，怎麼會有一堆老外奮不顧身來救他？但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以豹子他們的身份，就算當街打死幾個國人都是小事，但打死打傷老外那麻煩就大了。不快點跑，被人認出來就慘了……
「叭！叭！──」
「砰！──」
「軋吱！──」
摩托車才走了不到二十公尺就不得不緊急煞車，因為前方竟然有一輛轎車和一輛吉普車鳴著喇叭撞開擋在前面的車輛直衝過來。更糟糕的是，那輛掛著外交車牌的大轎車裡面都是老外，那輛吉普車上面全是穿美軍制服的洋人！
「豹子，往左走，進巷子裡！」顯然臨場反應更好的老周大喊著。
豹子聞言立即把油門一催往左前方的巷子衝過去，但不到兩秒鐘他又踩了煞車，因為那條巷子衝出兩輛警用摩托車，扎扎實實地把他們的去路擋住了。
豹子趕緊轉頭看了一下四周，這一看他的心就沉到底了，因為幾個方向都正有好幾輛警用摩托車駛過來……
「豹子，回頭，後面有自己人！」老周急急喊著。
豹子聞言立即再催動摩托車，龍頭一轉就往後方那幾個正跑向這邊的憲兵駛去……
眼見綁匪的摩托車又往回駛去，已經推開車門跳下車的安德魯．吉布森又想上車去追，卻被馬克斯．史密特一把拉住，只聽後者急急說：「安迪，讓史密斯少校他們去追，我們趕快把比爾和邊森送去醫院！」
美軍吉普車上的人，就是史密斯少校和他的秘書凱斯少尉以及駕駛兵喬登。剛剛安德魯．吉布森他們的車一路追過來時，在三個街口外遇見了要去美國大使館洽公的史密斯少校。史密斯少校幾人都聽過希望之鴿的專輯，算是希望之鴿的歌迷，加上以前愛莉．藍德瑞還在開酒吧時，史密斯少校就是那家酒吧的常客，所以當愛莉．藍德瑞一說有個朋友的小孩被綁架時，史密斯少校毫不猶疑地就下令駕駛兵開車跟著追。
剛剛擋在綁匪車前而中了一槍的正是威廉．衛斯理，而趁機救走謝子言的卻是原先在巴西踢足球的大衛．瑪莎費拉。這時巴西花花公子已經抱著謝子言從躲藏的地方竄出來，而愛莉．藍德瑞也跑到威廉．衛斯理身旁，邊大哭著邊手忙腳亂地要為情人進行急救。史密斯少校一行人都帶著手槍，讓他們去對付持槍的歹徒最是適合了。
威廉．衛斯理右肩中了一槍，骨頭被打碎了，傷勢不輕，人卻還是清醒的。他見安德魯．吉布森來了，忍痛咬牙說：「安迪，前面……惠特尼先生……尼爾斯．惠特尼也中槍了，快叫救護車，不要去政府的醫院，去……去教會醫院。」然後他深呼吸一口氣，又咬牙對愛莉．藍德瑞說：「愛莉，別哭了，快打電話給大使館，找吉布森先生或大使，告訴他們……告訴他們邊森被綁架，我和惠特尼先生都受傷了。」
這時史密斯少校見被綁架的小孩已無恙，就不想多事去追綁匪，而是走過來看威廉．衛斯理這個情敵的傷勢嚴不嚴重。在他的內心裡，可是很希望這個可惡的情敵最好就這麼掛了。不料他才一走近，就剛好聽到威廉．衛斯理的話，不由大吃一驚趕緊問：「尼爾斯．惠特尼受傷了？」
威廉．衛斯理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前面，鐵路平交道那邊……」
史密斯少校立即轉頭看向平交道那邊，一看之下他的雙眼立即瞇了起來，旋即就散發出寒芒，大聲對他的秘書凱斯少尉說：「麥可，通知大使館這裡的狀況，告訴他們打傷惠特尼先生的歹徒可能和台灣的憲兵有關，請大使館立即派海軍陸戰隊來！」說完他就帶著駕駛兵跑向憲兵和綁匪。
在場幾人都是一驚，齊齊往平交道那邊看去，卻看見那兩個綁匪正與幾個憲兵在爭論些什麼，但那幾個憲兵卻似乎沒有將綁匪繳械加以逮捕的意思。
正當眾人為這一幕震驚之時，幾個警察跑過來，帶頭的警官見到馬克斯．史密特和已經交到他懷裡的謝子言，臉上原本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趕緊問馬克斯．史密特：「馬先生，阿言還好吧？」
馬克斯．史密特一看是熟人第九分局的李文龍警官，也無心糾正這傢伙總是把他的名字弄錯的毛病，急急說道：「李警官，阿言受傷了，還有好幾個人也受傷了，必須趕快送去醫院……」
「我剛剛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插話的是先前跑掉的第一分局警員何宏明，這時他也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表功一樣地又說：「我還打電話給謝議員和細川小姐……」
「不能等救護車了，用你們自己的車送！」李警官不給何宏明繼續廢話的機會，果斷地給了馬克斯．史密特正確的建議，旋即又說：「我找人騎車幫你們開道！」
李警官轉身交代幾句，兩個警察開始驅趕擋在後面的車輛，一個警員去呼叫支援，其他的警察則拿起警哨與手銬衝向憲兵那邊。何宏明一看大驚，一把拉住李警官低聲問：「阿龍，那些憲兵有槍！」
方才綁匪開槍打傷王金塗，自知沒有刀槍不入神功的何宏明在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轉進」去打電話搬救兵。北門平交道是建成區、延平區、城中區的交接地帶，他的同鄉李文龍就在管轄建成區的第九分局任職，他自然是打電話到第九分局求援。謝文堂以前當選過建成延平兩區的市議員，謝家又在圓環做生意，局址就在建成圓環旁的第九分局全體員警都與謝家有來往，所以第九分局一接到何宏明的電話後，立即從分局和附近幾個派出所調派員警救人。不過這年頭警察值勤通常是不帶槍的，李文龍他們出來的急，來不及領槍，這要是和憲兵幹上了可是會吃大虧的。
「怕什麼！」李文龍瞪了一眼膽小的同鄉，立即又低聲說：「你沒看到有美軍在嗎？那兩個綁架阿言的憲兵又打傷了美國人，我不信憲兵敢包庇……哼哼，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以不好好修理憲兵？」
何宏明望了一眼綁匪在的方向，卻發現那兩個綁匪已不見蹤影，他趕緊問道：「阿龍，你確定那兩個人是憲兵嗎？」
李警官也看見綁匪消失了，趕緊丟下一句「他們是憲兵機車連的」，就也跑向憲兵那邊。
「嗶嗶！──」
「砰！砰！」
就在這時，遠處的警哨聲大作，接著又是兩聲槍響，顯然是警察和綁匪幹上了。才跑了七八步的李文龍嚇了一跳，腳步一頓時，卻聽又傳來連續三聲槍響。他聽出這三聲槍響聲與前兩聲略有差異，立即想到可能是美軍開槍了。心中一喜，立即又衝了過去。
何宏明當然也聽到槍響了，他看著李文龍的背影，卻是遲遲不敢跟上去。但他也不敢開溜，看了一眼正要把謝子言和 威廉．衛斯理搬上車的幾個老外，忽然心頭一動想到一件事，趕緊上前拉住馬克斯．史密特說：「馬先生，你是證人，你不能走！」
馬克斯．史密特一愣，還沒搞清楚他留在這裡能幹嘛時，已經痛的滿頭滿臉都是冷汗的威廉．衛斯理卻忽然咬牙說：「漢斯……漢斯你留在這裡幫忙……打電話給所有的國際媒體記者……要他們快帶著相機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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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謝家來講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由於謝文堂有個從小就帶著他玩的鄰居陳杏村，又娶了個深受同校學姐陳杏村影響的江寶蓮當老婆，所以相較於這時代其他的台灣人家庭，謝家的女性在家裡是很有地位的。依照謝文堂和江寶蓮立下的規矩，只要是兒子和女兒吵架，先受罰的一定是兒子，縱然這個女兒不是親生的也一樣。如果謝安京謝安洲兄弟敢把姊妹惹哭，嘿嘿，那就等著被藤條抽吧！
林貴子的養母是謝文堂的親戚，對謝文堂夫婦的規矩清楚得很。而她在翁姑立下的「優良家規」上，給子女們加了幾條細則：大的要讓小的，男的要讓女的，前一項與後一項衝突時，後一項優先。而如果男的把女的惹哭了，不管被惹哭的女孩子是誰，林貴子都只管罰自己的兒子。
於是，雖然謝子言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卻只能乖乖站在老媽病房的一角，在那個他老媽劃定的臨時監獄裡罰站，還得成為他老爸的出氣包，聽他老爸不知所謂的教訓。至於他老爸為何如此暴跳如雷嘛，從他老媽和二姑臭著臉不理他老爸這一點，謝竇娥就知道他老爸的毛病又犯了，一定是被甄珍她們拍了馬屁就飄飄然起來，大攬大包地做了一些不能做的承諾。
什麼是孝順的孩子？依照古人的說法叫不言父之過，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明知老爸講的話很瞎做的事很扯，還是不要直接拆老爸的台，以免當場被惱羞成怒的老爸痛揍一頓。謝子言自認是個孝順的小孩……就算以前不是，為了免遭皮肉之痛，現在他也決定要暫時當個孝順的小孩。
不過，沒幾分鐘謝子言就開始覺得孝順的孩子不好當了。他老爸教訓孩子的方式就像白頭宮女話當年，把幾件不相干的往事硬串在一起，反來覆去嘮叨個不停。這讓謝子言想到前世看過的周星馳電影，他的老爸就像那可以用嘮叨殺死人的唐僧……
最可怕的刑罰不是肉體上的刑罰，而是精神上的凌虐。謝子言很想告訴他老爸，這種精神折磨是虐童的不人道行為，且可能造成他的心理陰影，使他成年後變成一個陰鬱的反社會罪犯。只是他很清楚說實話的下場，所以他只能頻頻向二姑眨眼睛，期望一向寵他的二姑能出手相救。
就在謝子言覺得眼睛快抽筋時，謝淑美終於發話了：「阿兄，馬克斯他們還在等阿言呢，讓他回去吧！」
剛剛謝安京被幾個女明星一捧就暈糊糊的醜樣，可是都落在林貴子和謝淑美的眼裡。她們對李翰祥和那幾隻國聯的狐狸精很不滿，但對看到美女就變成豬哥的謝安京卻更是不爽。只是當著小孩的面，她們當然不會拆謝安京的台，何況現在還有個外人江青在這裡，所以她們只是用冷淡來傳達不滿。現在謝安京拿兒子當出氣筒，這讓她們更生氣，只是當著江青的面不好說什麼。誰知謝安京似乎是越罵越上癮，謝淑美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才出聲委婉提醒哥哥該住口了。
謝淑美說的淡然，但謝安京怎會聽不出妹妹平淡語氣後潛藏的不滿呢。他瞪了妹妹一眼，卻立即招來妹妹和老婆的白眼。他不是白癡，自然能讀懂白眼隱含的威脅意味，知道如果再罵下去，老婆和妹妹就不會再給他留情面了。
謝安京很不爽，卻也只能無奈地說：「淑美，妳帶孩子回去吧！回去後跟阿爸阿母講，叫阿萍送飯來的時候把家裡那張躺椅帶過來，這裡的長椅很難睡。」
「阿兄，那張躺椅很重耶，你怎麼叫周麗萍幫你搬啦……」謝淑美對哥哥的要求很不以為然，但她隨即話鋒一轉說：「晚上我叫振志幫你搬過來好了，你還要什麼一次講清楚，不要讓振志跑來跑去的……阿卿、阿言，阿姑帶你們回家，向你媽媽說再見！」
謝淑美站起身來，而江青見狀也知趣地站起來對林貴子說：「貴子姐，我也該回去了，明天再來看妳。」
明天還來？
正暗自歡喜終於能脫困的謝子言聞言一愣，有點狐疑地瞧了一眼江青。雖然這女人一直說最近國聯沒排片給她，但謝子言在細川舞子那裡看過李翰祥提的一九六八年拍片計畫，上面可是寫《玉龍吟》、《玻璃眼球》、《前塵舊夢》這三部電影裡都有江青的角色。以這年代港台電影圈拍戲的快速度，或許江青會有很多空閒時間，卻也不應該閒到可以天天跑醫院探視林貴子，何況她和林貴子其實也只是數面之緣而已……
謝子言知道江青這隻女狐狸一定在計畫著什麼，她一定是有求於林貴子，不然不會這麼勤快。不過，這時謝子言也無暇去猜測江青有什麼目的，他已經嗅覺到他老媽平靜神情下即將噴發的怒火，再不離開鐵定要掃到颱風尾。
謝子言四人到醫院一樓時，遠遠就見到瑪莎費拉母子倆站在大門附近不知在說些什麼。只是從布魯娜．瑪莎費拉一幅孟母教子的模樣和她那花花公子兒子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用想都知道她們母子倆在說什麼。
謝子言對這對巴西奇杷母子沒興趣，他要找的另有其人。他左看右看，就是沒看到威廉．衛斯理他們。
「阿姑，馬克斯他們不會是先回去了吧？」
「應該不會吧……大概是在外面抽煙吧！」
「阿姑，我去門口看看！」
「唉呀！阿言，小心點啦！不要跑啦……喂！阿卿，妳怎麼也用跑的……」
謝子言跑過瑪莎費拉母子身邊時，就見到馬克斯幾人站在大門外行道樹下，果然一如他二姑所料，威廉．衛斯理正一邊抽著煙一邊與幾人講話。
「不錯嘛，還知道不能在醫院裡抽煙……嗯？棉花糖！」
從謝子言的位置，可以看到就在離威廉．衛斯理他們十幾公尺的紅磚道上，有一輛賣棉花糖的腳踏車，有個婦女抱了個小孩在買棉花糖。看到這一幕，謝子言忽然有想買棉花糖的衝動。
其實，謝子言重生以後就很少吃甜食──至少吃的比姐姐和阿容少多了。但他的腦海裡總掛念著幾種前世小時候常吃後來就很少見到的甜食，棉花糖就是其中之一。在他前世的記憶裡，建成圓環邊長環那裡應該是有一個賣棉花糖的，他記得那時奶奶或爸媽帶他去長環逛街時，總會為他買一支看起來好大一團的棉花糖。可是從去年夏天他重生以後，幾次去長環都沒看到那個賣棉花糖的中年人。後來他從大姑那裡知道，那個賣棉花糖的出了車禍，奶奶替爺爺去探望過那人，說是腿嚴重骨折，恐怕要等好久才能再出來賣棉花糖。
於是，吃棉花糖就成了謝子言的執念。所以此刻乍見醫院門口有賣棉花糖的小販，他驚喜之下也不及轉頭告訴二姑，就逕自往那小販跑去。
「阿伯，一支多少錢？我要買兩支！」
謝子言一邊喊著，一邊向正往這裡走來的馬克斯．史密特揮了揮手，讓他知道自己只是要買棉花糖，然後趕緊掏出口袋裡那張十元鈔票遞給小販。一支賣一塊錢，在這時代其實並不便宜。但現在謝子言賺的錢多了，每天家人和細川舞子都會給他零用錢，現在他身上隨時都會有一張十元鈔票的。
小販笑嘻嘻地找錢，很快地兩支大大的棉花糖就到了謝子言手裡。他拿著棉花糖歡天喜地地往已經在和威廉．衛斯理他們說話的二姑走去，還不忘向站在江青身旁正往這方向探頭探腦的姐姐喊著：「阿姐，我有幫妳買……啊！」
謝子言的話沒說完，就陡然覺得被人從後抱了起來。他一驚之下兩手一鬆，兩支棉花糖就掉在地上。接著他就看到面對這個方向的姐姐與江青面露驚駭之色，而剛好走出醫院大門的大衛．瑪莎費拉卻張開嘴巴似在大叫。但慌亂的謝子言卻聽不到巴西花花公子在叫什麼，因為他已經兩個騎摩托車的人夾在前後座之間……
……………
大衛．瑪莎費拉才剛驚叫，江青與謝淑卿的大叫聲也隨之響起。被嚇了一跳的謝淑美與威廉．衛斯理幾人聞聲轉頭探看，剛好瞥見謝子言被兩個摩托車騎士挾持而去。
「阿言！阿言！」
謝淑美大駭之下，也不顧自己已經有四個月身孕，就喊著姪子的名字要去追摩托車。不過，她才跑了兩步就被威廉．衛斯理伸手拉住。
只聽威廉．衛斯理急急說道：「謝小姐，妳和愛莉帶阿卿回醫院，讓我們去追！」
然後他也不管謝淑美的反應，又大聲對安德魯．吉布森說：「安迪，開你的車跟我一起去追！」說完他也不管其他人是否會意過來，拔腿就往街道對面他停車的地方衝去。
安德魯．吉布森一愣，立即大喊：「喂！比爾，我對這裡的街道不熟啊！」
還站在原地的愛莉．藍德瑞一聽，趕緊說：「我熟，我跟你們去！」然後她又大聲對謝淑美說：「我和他們去，妳把阿卿帶回醫院看好！」
這時威廉．衛斯理已經衝到他的汽車旁邊，正拉開車門要鑽進駕駛座時，眼角人影一閃，卻是大衛．瑪莎費拉。後者只說一句「我看到那輛摩托車的車牌號碼了」，就拉開副駕駛座車門跳了進去。威廉．衛斯理也不廢話，就猛力一踩油門。
從挾持謝子言的摩托車開走到現在，已是近兩分鐘過去了。威廉．衛斯理早看不到那輛摩托車了，他只能一邊猛踩油門往摩托車消失的方向追去，一邊在心裡暗暗向上帝祈禱不要讓謝子言出事──這小孩對美國與甘迺迪家族太重要了，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威廉．衛斯理不知道的是，其實這時有類似想法的不只他一人。至少，被中情局尼爾斯．惠特尼派來暗中保護謝子言的幾個特工就是這樣。
他們的任務是保護謝子言的安全，所以只要謝子言一出門，他們就會有一組人暗中跟隨保護。為了不引人注意，這組人都是華裔美籍還精通台語的幹員，以民用航空員工身份做掩護的。
這是個很詭異的任務，除了據說這個小孩是個天才，還曾與羅伯特．甘迺迪參議員、李梅將軍、霍華．休斯等大人物見過面，他們實在是想不出中情局為何要保護一個台灣小孩。可是，如果說與大人物見過面就成為必須加以保護的理由，那中情局要保護的人就算沒有百萬也是數十萬。
不過，雖然實在是搞不懂上級在想什麼，但他們還是會忠實執行這個命令的。何況，這個任務很輕鬆……至少在那輛該死的摩托車出現之前是這樣。
其實，當他們跟蹤安德魯．吉布森的車來到醫院，並將車停在距離醫院門口約七八十公尺處時，那輛該死的摩托車已經在這裡了。身為受過中情局嚴格訓練的特工，他們一眼就看出那兩個騎士的行動不尋常。那兩個騎士舉手投足間都顯示他們曾受過軍事訓練，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對小孩很有興趣，每次當有沒大人陪伴的小孩經過時，那兩個騎士就會靠近小孩。
不過，雖然看出那兩個騎士行動詭異，特工們卻不想多管閒事。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那兩個騎士下手的對象竟是保護的對象……
「該死！威利，你去打電話向上級報告！湯姆，快跟上那輛該的摩托車！」
這組特工的小組長李查理低聲咆哮著，而開車的龍湯姆已踩下油門。至於被派去打電話的吳威利，也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向百公尺外一處電話亭。他們不知道是否能及時攔下那輛摩托車，所以必須趕快向上通報，請求上級緊急動員附近的中情局人員與美軍，否則讓那輛摩托車溜掉就完了。
……………
這時謝子言並不知道中情局的人已經跟上來了，即使他知道，他也無暇慶幸，因為他覺得自己快死了。
他是被兩個身材高壯的騎士夾在中間，後座那傢伙還用右手緊緊摀住他的口鼻。除了那傢伙手上傳來的濃重汗臭味外，他呼吸不到一絲新鮮的空氣。很快地他的腦袋就因缺氧而昏昏沉沉，心知大事不妙下，他趕緊運用鄭曼青與劉雲樵傳授的法門調勻呼吸，但這似乎沒什麼用……
「慘了，我要掛了……」謝子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現在他很後悔不該買棉花糖了，但這世上又哪有後悔藥呢？
有後悔藥也來不及吃了，因為這時摩托車一個急轉彎，為了獲得平衡，坐後座的綁匪左手發力抓緊摩托車，摀住謝子言口鼻的右手卻也下意識地同時發力……
「豹子，你問一下小鬼，問他叫什麼名字？家裡做什麼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就在謝子言即將失去意識之時，忽然聽到騎車的綁匪用帶著明顯江浙口音的國語說話，只是這時他因腦中缺氧昏昏沉沉的，一時之間竟沒想到那綁匪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或許是要問謝子言的話，坐後座的綁匪把摀住謝子言口鼻的右手稍微放開了。
驟然呼吸到新鮮空氣，謝子言竟有種像是吸了大麻的暢快感。這時後座那叫豹子的綁匪用同樣帶著江浙腔的國語問起話來，謝子言卻無暇理他，只是用力地吸了幾口空氣。等豹子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這次謝子言才算是聽清楚了綁匪在問什麼，剎那之間，他就發覺到情況有點詭異……
「不對！他們不知道我是誰……這是隨機綁架！」謝子言心中閃過這個念頭，忽然有種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的感覺……
也就是在這時候，謝子言才發現到摩托車已經停了下來。他被兩個綁匪夾在中間，根本看不到四周的情況，但從嘈雜的人聲和平交道警鈴的噹噹聲來看，摩托車應該是停在某處平交道前等火車通過。
但這裡是哪一個平交道？現在台北市區內北淡線、縱貫線、新店線幾條鐵路都是走平面的，都有大量的平交道，單靠聽的實在是猜不出這是哪裡。更何況，就算謝子言能看到四周，也不一定能判斷出現在是在哪裡……
「喂！小鬼，你是啞巴，還是聽不懂國語？」
豹子的催問提醒了謝子言，讓他醒覺到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這年代綁架勒贖是唯一死刑，若讓綁匪覺得身份有曝光的可能，他就死定了……
剎那之間，謝子言的腦中已經轉過好幾個因應方案，但他立即發現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虛與委蛇，設法製造脫困的機會……
「叔叔，你壓的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裝可憐果然有效，謝子言的話才一出口，就覺得豹子往後稍稍挪了一下身體。一發現背後的壓力小了，謝子言立即轉頭向背後的綁匪說：「叔叔……」說到這裡謝子言忽然一頓。心臟猛然加速跳動起來！
不是豹子長相太嚇人，而是謝子言在轉頭的剎那之間看到了熟人，而且還是三個！
就在綁匪摩托車右後方約一公尺的地方停著一輛三輪車，謝子言一眼就認出那個正拿著毛巾擦汗的三輪車伕，就是每天載他上下課的王金塗！
而在三輪車的右邊是一輛摩托車，雖然騎車的人穿著便服，但那人絕對是何宏明，也就是去年謝子言在台大醫院重生醒來那天，帶著警總人員來找阿容的那個第一分局管區警察。細川舞子決定收養阿容後，曾帶阿容回過大龍峒吳家，那時第一分局分局長就是叫何宏明陪細川舞子一行人去吳家的。之後，細川舞子還按月給何宏明一筆錢，讓他幫忙看管吳家的房屋。上個月何宏明來細川舞子家拿錢時謝子言剛好在場，還和何宏明講過幾句話。
不過，最讓謝子言意外與興奮的是，就在綁匪摩托車右邊不到五公尺處的那輛汽車，後座上正低頭看著什麼的老外是頂著民用航空副總經理頭銜的中情局官員尼爾斯．惠特尼！
謝子言很清楚，王金塗與何宏明或許會努力救他，但尼爾斯．惠特尼卻必然會拼命救他！現在擺在謝子言面前的問題，就是如何引起尼爾斯．惠特尼的注意……
也就是兩秒鐘的時間，謝子言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他方才和綁匪豹子說話用的是國語，這時他在頓了一下後，立即改用台語大聲說：「阿叔，我叫阿言，你是我阿爸的朋友嗎？」
謝子言的聲音非常大聲，但因為平交道警鈴的聲音也不低，豹子倒也沒有疑心。只是他顯然是聽不懂台語，皺著眉頭惡狠狠地說：「小鬼，講國語！」
機會難得，謝子言立即裝作被嚇到了，放聲大哭起來，
謝子言才哭了兩聲，豹子立即伸手摀住他的口鼻。而就在此時，火車轟隆隆地通過平交道，這時就算謝子言喊的再大聲也沒用了。
不過，這已經夠了，因為謝子言看到王金塗面露駭異之色，而何宏明也往這裡看過來。
或許是意識到謝子言剛剛的哭聲可能會引人注意，豹子摀住謝子言的口鼻後，立即轉頭察看四周，而前座綁匪也轉過頭來察看。他們這一轉頭卻正好看見王金塗跳下三輪車要走過來，前座綁匪立即從夾克內掏出一個東西向王金塗比了比。
「啊！槍！」
王金塗被綁匪亮出來的手槍嚇了一跳，腳下不由一頓，不敢再往前邁步。停了幾秒鐘之後，他似乎是決定裝作沒看到謝子言，轉身就走回三輪車。就在兩個綁匪稍鬆一口氣時，卻見王金塗猛地抓起掛在三輪車把手上的水壺，用力往持槍綁匪丟去！
「好球！」謝子言心中才浮現喝采聲，就聽砰地一聲綁匪開槍了！
這時火車的最末節車廂正通過平交道，但因為離得近，謝子言清楚地聽到槍聲。他大驚下趕緊看向王金塗，正好看到王金塗栽倒在地，以及那個第一分局警員何宏明轉身跑開的背影。這時謝子言也顧不得什麼了，趁著豹子摀住他口鼻的那隻手略微鬆開的剎那，把頭往後一仰，然後張嘴就往豹子的手重重地咬下去！而且，他還陰險地避開豹子肉厚的手掌不咬，只朝豹子的手指下口！
「唉呦！」
豹子慘叫一聲，小指傳來的劇痛讓他下意識地雙手一鬆。而謝子言也抓住這只有一秒的機會身體用力往右一撞，於是……
「啊！」
謝子言千算萬算，卻忘了他是被兩個綁匪夾在摩托車前後座之間，他這往右一撞，立刻就倒栽蔥地摔下車，臉部和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痛的只覺得滿天都是小金星。但他也顧不得了，立刻側身翻滾著想離綁匪遠一點。可是，他才滾了三四圈，就覺得一股大力撞在左腳小腿上……
……………
尼爾斯．惠特尼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因為二月十六日那天民航公司剛在林口山區摔了一架波音七二七──也是民航公司現在唯一的自有飛機。而做為公司最大股東的中華民國政府不但兩手一攤不管罹難者賠償事宜，還落井下石地由司法行政部下令偵辦起訴民航公司主管與機組員。
依照國際民航組織與世界各國政府達成的協議，民航機失事必須先交由國際認可具專業能力及公信力的獨立組織調查，等調查報告出爐後才能據而進行刑事責任的追究。這次民航公司空難中華民國政府卻一反國際慣例，在未經獨立組織調查前就急吼吼地起訴民航公司人員，還拒絕處理賠償和購買新飛機，這擺明就是有陰謀。
而尼爾斯．惠特尼也無須費心去猜究竟有何陰謀，因為中華民國政府派駐民航公司的人已經通知他，鑑於民航公司已無自有飛機無法承擔維持正常航班的義務，做為民航公司最大股東的交通部極力主張，民航公司應放棄台灣島內航權給華航。
一想到這一點，尼爾斯．惠特尼就異常憤怒，因為他今天才接到美軍做的初步調查報告，顯示這次空難的原因不簡單。依據美軍的調查，這架波音七二七自香港飛抵台北上空時，因雲層過低，啟用儀器降落系統，但松山機場發出的無線電導引訊號卻忽然消失，這才使飛機在林口撞山。
為何飛機會忽然接收不到導引訊號？美軍不願在未經進一步調查前下結論，但尼爾斯．惠特尼認為問題不會是出在民航公司的飛機。這架波音七二七的機齡很新，負責維修的香港飛機工程公司和台南亞洲航空的維修品質也很高，沒理由在關鍵時刻儀器會忽然故障……
尼爾斯．惠特尼相信，這是個用二十一條人命逼民航公司退出台灣的陰謀！他並不在乎那些人的性命，但他不能忍受國民黨對中情局耍弄陰謀！
然而，令他頭痛的是，由於今年是美國大選年，不論是白宮還是中情局高層都不願意在此時和國民黨鬧翻，這使他很難用強硬手段對付國民黨。他現在面臨的難題，就是如何在維持雙方友好關係下，讓國民黨知難而退……
就在尼爾斯．惠特尼邊翻閱文件邊煩惱時，忽然聽到前座的駕駛一聲慘叫，而同時他的腹部也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楚。他低頭一看，只見小腹一道傷口，鮮血已經浸透了傷口附近的襯衣。
「啊！老闆，有人開槍，我的左手中槍了……」也是中情局特工的駕駛邊說著邊急急轉頭往後座看去，這一看之下他幾乎被嚇壞了，大聲說：「啊！老闆，你受傷了！」
尼爾斯．惠特尼沒有回答駕駛的話，因為發覺受傷後他立即往車外看去，卻正好看到一幕令他心膽欲裂的景象。
「邊森！」尼爾斯．惠特尼一聲慘呼，顧不得小腹上傳來的劇痛，立即用力推開車門跳下車，同時對駕駛大聲說：「史蒂夫，救那個小孩，他對美國非常重要！」
尼爾斯．惠特尼腹部的傷口著實嚴重，以致於他的腳一踏到地面竟是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但他不愧是在二戰與韓戰中都得過獎章的優秀老兵，在身體姿勢不穩下仍從西裝內掏出手槍，還不顧一切地向持槍綁匪開槍了。只是很可惜地，他這一槍卻是從持槍綁匪的頭頂半公尺處掠過。不過，由於火車已經通過平交道，尼爾斯．惠特尼這一槍槍聲被四周的人聽的清清楚楚，於是幾乎就是在轉眼之間，平交道前所有的人車都陷入爭路逃跑的無秩序慌亂中。有兩部剛起動的摩托車因擦撞而倒下，它們又撞倒了周遭幾部摩托車腳踏車……
駕駛史蒂夫的動作只比尼爾斯．惠特尼稍慢一秒鐘，但他一開始就遇到了點麻煩──他是左撇子，現在他的左手臂卻受傷了。他跳下車後，先咬著牙用受傷的左手掏出手槍交到右手上，再用右手持槍朝正要再踹謝子言一腳的豹子開槍。結果他這一槍只是擊中了豹子的耳朵，豹子吃痛之下，本來要踹謝子言大腿的腳卻落到了謝子言的肚子上。
豹子這一腳很重，謝子言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劇烈疼痛起來，哇地一聲就把胃裡殘存的食物與胃液都吐了出來。接著，他忽然覺得身體被人抱住往外一起翻滾了出去……
抱住謝子言往外翻滾的，正是中情局華裔特工李查理。他和同伴龍湯姆開著汽車跟蹤綁匪的摩托車，到了北門平交道時一起被阻住了。他們一見機不可失，立即下車跑向綁匪的摩托車，企圖趁綁匪沒注意救下謝子言。但這時已是下班時間，平交道前停滿了車子，他們在車陣中穿梭，好不容易才跑到離綁匪十公尺處，卻駭然地見到綁匪開槍射擊王金塗，以及那一槍似乎又擊中了一輛汽車裡的人，而那人卻是尼爾斯．惠特尼的司機史蒂夫。接著，他們就看到腹部全是血的尼爾斯．惠特尼衝下車朝綁匪開槍！
這一幕幾乎把李查理和龍湯姆嚇壞了，但他們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工，仍記著尼爾斯．惠特尼交付的任務。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在跟監保護謝子言時是不帶槍的，所以兩人互相打了個手勢，李查理看準時機就衝出去抱住謝子言往外翻滾，想躲進四周已然大亂的人車中，龍湯姆則撲向持槍綁匪，意圖先解決掉這個大威脅。
他們兩人是同時撲出去的，但李查理才撲出去就聽到龍湯姆的低聲慘呼，等他將謝子言抱在懷裡翻滾離開原地時，眼角卻瞥見龍湯姆趴在摩托車旁地上。他心裡一驚，卻不敢稍停身體的動作，連滾了五六圈後趁勢要抱著謝子言竄入一輛汽車後時，身體卻不由一僵。
「娘希皮，竟敢從老子手裡搶人……你是這小鬼家裡的護衛吧，快說，這小鬼的父親是誰？」持槍綁匪邊說邊獰笑著用槍頂了頂李查理的頭，見李查理不答話，就伸出左手奪過謝子言，然後用槍柄用力往李查理的頭打下去。
李查理悶哼一聲倒了下去，但昏倒前他用眼角瞥了一下四周，卻見尼爾斯．惠特尼已經趴在地上似是昏了過去，而史蒂夫卻似乎是又中了一槍也倒在地上，身下的地上已流了一大灘血。
李查理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事實上，就連兩個綁匪也是一腦袋問號。
真要說起來，只能說是這兩個綁匪的運氣好的出奇，中情局這一方卻是運氣背到家了。因為持槍綁匪射擊王金塗時，那一槍穿過王金塗的胸部後，又穿過尼爾斯．惠特尼所搭汽車的前座車窗，擊中了史蒂夫的左手臂；子彈擊裂了臂骨後彈道偏了力道弱了，撞到車頂後未能擊穿車頂，而是反彈後由尼爾斯．惠特尼的右腹部鑽入。
中情局一方的楣運還沒結束，尼爾斯．惠特尼在昏倒前用餘力開的一槍擊傷綁匪豹子的耳朵後，子彈又打到綁匪的摩托車，子彈彈開後卻好巧不巧地又打中正撲向持槍綁匪的龍湯姆……
「老周，這是怎麼回事？」豹子驚惶地問持槍綁匪，看著幾個倒在地上的人，他已經意識到闖了大禍了。
被稱為老周的持槍綁匪看了一眼兩個生死不明的老外，又瞥了一眼手上這個嘴角滲血已經昏迷的小孩，鐵青著臉說：「我哪知道，不過，我們可能綁到了一隻不得了的肥羊……豹子，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老周語氣急促，顯然是覺得慌張了，因為他已經看見在仍慌亂往外逃的人潮那頭，已有四個持槍憲兵正努力分開人潮跑過來。他本來是無須擔心見到憲兵的，但現在躺在地上的人中有兩個洋人，這事情就糟糕了，不快點離開這裡不行。
豹子也看見那四個憲兵了，二話不說就扶起摩托車，扭動車鑰匙踩動車子，老周也趕緊抱著謝子言跨上後座。豹子將油門一催車頭一轉，就要往來的方向駛去……
「軋吱！──」
豹子才將車騎出七八公尺，就被一個忽然竄出阻在車前的人影給嚇得踩下了煞車。他還沒看清楚究竟，路邊又衝出一道人影，用驚人的速度衝到後座旁猛地就給了老周一拳，然後伸手搶過謝子言轉身就跑。就在同時，摩托車前的那個人也撲向豹子。
老周臉頰挨了一拳，痛的他眼淚都流出來了，但他還來不及喊痛，就覺得手上一輕肉票被人搶走了。他大急下眼角卻瞥見一人從車前往他撲來，他想都不想地舉槍就射。一聲巨響後那撲來之人中槍倒地，老周也不及看那人是誰，就大嚷說：「豹子，快走！」
豹子二話不說就轉動油門，他剛剛可是看清楚了那個擋在車前然後被老周一槍打中的人是個老外！
豹子不知道他們綁的小肥羊究竟是誰，怎麼會有一堆老外奮不顧身來救他？但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以豹子他們的身份，就算當街打死幾個國人都是小事，但打死打傷老外那麻煩就大了。不快點跑，被人認出來就慘了……
「叭！叭！──」
「砰！──」
「軋吱！──」
摩托車才走了不到二十公尺就不得不緊急煞車，因為前方竟然有一輛轎車和一輛吉普車鳴著喇叭撞開擋在前面的車輛直衝過來。更糟糕的是，那輛掛著外交車牌的大轎車裡面都是老外，那輛吉普車上面全是穿美軍制服的洋人！
「豹子，往左走，進巷子裡！」顯然臨場反應更好的老周大喊著。
豹子聞言立即把油門一催往左前方的巷子衝過去，但不到兩秒鐘他又踩了煞車，因為那條巷子衝出兩輛警用摩托車，扎扎實實地把他們的去路擋住了。
豹子趕緊轉頭看了一下四周，這一看他的心就沉到底了，因為幾個方向都正有好幾輛警用摩托車駛過來……
「豹子，回頭，後面有自己人！」老周急急喊著。
豹子聞言立即再催動摩托車，龍頭一轉就往後方那幾個正跑向這邊的憲兵駛去……
眼見綁匪的摩托車又往回駛去，已經推開車門跳下車的安德魯．吉布森又想上車去追，卻被馬克斯．史密特一把拉住，只聽後者急急說：「安迪，讓史密斯少校他們去追，我們趕快把比爾和邊森送去醫院！」
美軍吉普車上的人，就是史密斯少校和他的秘書凱斯少尉以及駕駛兵喬登。剛剛安德魯．吉布森他們的車一路追過來時，在三個街口外遇見了要去美國大使館洽公的史密斯少校。史密斯少校幾人都聽過希望之鴿的專輯，算是希望之鴿的歌迷，加上以前愛莉．藍德瑞還在開酒吧時，史密斯少校就是那家酒吧的常客，所以當愛莉．藍德瑞一說有個朋友的小孩被綁架時，史密斯少校毫不猶疑地就下令駕駛兵開車跟著追。
剛剛擋在綁匪車前而中了一槍的正是威廉．衛斯理，而趁機救走謝子言的卻是原先在巴西踢足球的大衛．瑪莎費拉。這時巴西花花公子已經抱著謝子言從躲藏的地方竄出來，而愛莉．藍德瑞也跑到威廉．衛斯理身旁，邊大哭著邊手忙腳亂地要為情人進行急救。史密斯少校一行人都帶著手槍，讓他們去對付持槍的歹徒最是適合了。
威廉．衛斯理右肩中了一槍，骨頭被打碎了，傷勢不輕，人卻還是清醒的。他見安德魯．吉布森來了，忍痛咬牙說：「安迪，前面……惠特尼先生……尼爾斯．惠特尼也中槍了，快叫救護車，不要去政府的醫院，去……去教會醫院。」然後他深呼吸一口氣，又咬牙對愛莉．藍德瑞說：「愛莉，別哭了，快打電話給大使館，找吉布森先生或大使，告訴他們……告訴他們邊森被綁架，我和惠特尼先生都受傷了。」
這時史密斯少校見被綁架的小孩已無恙，就不想多事去追綁匪，而是走過來看威廉．衛斯理這個情敵的傷勢嚴不嚴重。在他的內心裡，可是很希望這個可惡的情敵最好就這麼掛了。不料他才一走近，就剛好聽到威廉．衛斯理的話，不由大吃一驚趕緊問：「尼爾斯．惠特尼受傷了？」
威廉．衛斯理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前面，鐵路平交道那邊……」
史密斯少校立即轉頭看向平交道那邊，一看之下他的雙眼立即瞇了起來，旋即就散發出寒芒，大聲對他的秘書凱斯少尉說：「麥可，通知大使館這裡的狀況，告訴他們打傷惠特尼先生的歹徒可能和台灣的憲兵有關，請大使館立即派海軍陸戰隊來！」說完他就帶著駕駛兵跑向憲兵和綁匪。
在場幾人都是一驚，齊齊往平交道那邊看去，卻看見那兩個綁匪正與幾個憲兵在爭論些什麼，但那幾個憲兵卻似乎沒有將綁匪繳械加以逮捕的意思。
正當眾人為這一幕震驚之時，幾個警察跑過來，帶頭的警官見到馬克斯．史密特和已經交到他懷裡的謝子言，臉上原本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趕緊問馬克斯．史密特：「馬先生，阿言還好吧？」
馬克斯．史密特一看是熟人第九分局的李文龍警官，也無心糾正這傢伙總是把他的名字弄錯的毛病，急急說道：「李警官，阿言受傷了，還有好幾個人也受傷了，必須趕快送去醫院……」
「我剛剛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插話的是先前跑掉的第一分局警員何宏明，這時他也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表功一樣地又說：「我還打電話給謝議員和細川小姐……」
「不能等救護車了，用你們自己的車送！」李警官不給何宏明繼續廢話的機會，果斷地給了馬克斯．史密特正確的建議，旋即又說：「我找人騎車幫你們開道！」
李警官轉身交代幾句，兩個警察開始驅趕擋在後面的車輛，一個警員去呼叫支援，其他的警察則拿起警哨與手銬衝向憲兵那邊。何宏明一看大驚，一把拉住李警官低聲問：「阿龍，那些憲兵有槍！」
方才綁匪開槍打傷王金塗，自知沒有刀槍不入神功的何宏明在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轉進」去打電話搬救兵。北門平交道是建成區、延平區、城中區的交接地帶，他的同鄉李文龍就在管轄建成區的第九分局任職，他自然是打電話到第九分局求援。謝文堂以前當選過建成延平兩區的市議員，謝家又在圓環做生意，局址就在建成圓環旁的第九分局全體員警都與謝家有來往，所以第九分局一接到何宏明的電話後，立即從分局和附近幾個派出所調派員警救人。不過這年頭警察值勤通常是不帶槍的，李文龍他們出來的急，來不及領槍，這要是和憲兵幹上了可是會吃大虧的。
「怕什麼！」李文龍瞪了一眼膽小的同鄉，立即又低聲說：「你沒看到有美軍在嗎？那兩個綁架阿言的憲兵又打傷了美國人，我不信憲兵敢包庇……哼哼，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以不好好修理憲兵？」
何宏明望了一眼綁匪在的方向，卻發現那兩個綁匪已不見蹤影，他趕緊問道：「阿龍，你確定那兩個人是憲兵嗎？」
李警官也看見綁匪消失了，趕緊丟下一句「他們是憲兵機車連的」，就也跑向憲兵那邊。
「嗶嗶！──」
「砰！砰！」
就在這時，遠處的警哨聲大作，接著又是兩聲槍響，顯然是警察和綁匪幹上了。才跑了七八步的李文龍嚇了一跳，腳步一頓時，卻聽又傳來連續三聲槍響。他聽出這三聲槍響聲與前兩聲略有差異，立即想到可能是美軍開槍了。心中一喜，立即又衝了過去。
何宏明當然也聽到槍響了，他看著李文龍的背影，卻是遲遲不敢跟上去。但他也不敢開溜，看了一眼正要把謝子言和 威廉．衛斯理搬上車的幾個老外，忽然心頭一動想到一件事，趕緊上前拉住馬克斯．史密特說：「馬先生，你是證人，你不能走！」
馬克斯．史密特一愣，還沒搞清楚他留在這裡能幹嘛時，已經痛的滿頭滿臉都是冷汗的威廉．衛斯理卻忽然咬牙說：「漢斯……漢斯你留在這裡幫忙……打電話給所有的國際媒體記者……要他們快帶著相機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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