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豆腐乳」是中國古老的傳統食品之一,儘管很多人認為它的濃鹹有礙健康,有人說它營養價值不高,甚至有些所謂的營養專家們,指責說它是肝腎病變之元兇。可是沒有確切的數字或臨床試驗證實,僅憑著自我思維自以為是的說法,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在我的印象裡,曩昔之鄉村生活中,春秋兩季在江子翠鄉下,家家戶戶都會製做些豆腐乳,用以作為餐桌上佐餐之鹹料。每當季節來臨,農村莊子裡頭各家的曬穀場上,都可見到一個個疏目的竹篾編織,俗名稱做「甘摩ㄚ」容具內,裝滿著米豆同煮的醬母。有些則是舖滿半乾的豆腐小方塊,放置在陽光下曝曬之場景。

這些曝曬之物,它們都是製做豆腐乳的素材。當時的豆腐工廠,幾乎家家都有製做這種小豆腐乾,提供給農家製作豆腐乳之用。那時候因為豆腐乳的市場價值不高,農家都是自己製作豆腐乳供應自家之需要。

記得當時的農家對於豆腐乳之需求很多,市場又沒有現成的可買,縱使時間多麼緊湊,家家還是會撥出時間製作一些備用。如果自家抽不出時間製作,只好委託別人代為製作。

曩昔我家需要之豆腐乳,因為家母沒空製作,故爾委託鄰居清海伯的媳婦,雯英阿姨幫忙製作。雯英阿姨是福州人,我們稱呼她叫「福州姆」。母親聽到這種稱呼會打罵我們,但被阿姨聽到,反而笑笑說這樣稱呼比較親切。

雯英阿姨製作的豆腐乳綿密甘糯,無論是配稀飯或乾飯,滋味雋永十分可口,老爸最喜歡用它夾饅頭吃。有時候吃飯時間未到,弟妹喊叫肚子餓之時,我會取塊豆腐乳攪和冷飯,捏成飯糰給他們擋擋饑餓。

看見小蘿蔔頭個個吃得眉開眼笑,我心也跟著舒朗不少。雯英阿姨還會製作福州式的紅糟豆腐乳。滋味甘潤可口很受歡迎。附近許多家庭主婦想要學習,雯英阿姨都會毫不藏私的傾囊相授。

師傅的路數盡傳,徒弟卻一無所成。儘管雯英阿姨毫無藏私,主婦們學會者寥寥無幾。鄰居老兵彭鴻常說:「能夠吃上一口雯英做的紅糟豆腐乳,此生沒有白來了。」由此可見,雯英阿姨的手藝如何出色啦。

豆腐乳素材曝曬期間,家家孩童如似蒼蠅,整天圍繞著「甘摩ㄚ」團團轉。一見四周無人就伸出小手,抓把豆飯便往小嘴裡塞。有次雯英姨長孫阿真也在行列,大家鼓弄他帶頭去抓吃。

阿真在大家鼓譟催促之下,伸手抓一把塞入嘴裡。好巧不巧他的阿嬤出現,他一緊張便想往肚裡吞,結果卡在喉嚨不上不下。他猛拍前胸臉色發紫,大夥緊張呆立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幸好雯英阿姨眼尖,一個箭步過來猛拍阿真後背。

於是在阿真「哇!」的一聲中,豆飯吐滿一地。危機解除之後,大夥被雯英阿姨訓斥一頓。當時大夥噤口受教,誰知雯英阿姨剛剛離去,大夥兒便又故態復萌啦。曝曬的醬母必須曬到發酶為止,然後將酶塊碎成為顆粒狀,於是醬母成功啦。

醃製豆腐乳之陶甕需清洗乾淨,覆置乾燥之後方可使用。製作的每一過程中,不可沾到生水,否則,整甕豆腐乳會敗壞不能吃。製作之時,乾燥之豆腐小方塊一層,醬母一層,堆滿小陶甕內,每個陶甕僅裝八分滿,剩餘空間是要避免發酵膨脹擠破陶甕而預留的。家家製作工序相同,可是做出來的豆腐乳滋味不同。

豆腐乳製作品質控制不易,時好時壞很難拿捏。經常音味醬母曝曬與乾燥誠度之差異,做出來的滋味大相逕庭。雯英阿姨之豆腐乳受到歡迎,就是因為她對品質嚴格把關,所以,她手親做之豆腐乳品質整齊劃一。

絕大多數的鄉下媳婦,她們都不喜歡製作豆腐乳。因為她們害怕品值出了差錯,招來無謂風評或譏笑。覆因工廠大量製作販售,人人取得容易,故爾手工製作之豆腐乳消失蹤影啦。

最近看到一篇報導說:「日本豆腐改良風味成功,目前滋味已有超過中國豆腐之趨勢。」報導歸報導,中國豆腐製造者無動於衷,依舊遵古法製朝著美味極限邁進。因為他們信賴中國廚師之廚藝,深信在其巧手烹調之下,豆腐的美味一定可以發揮到極致。

中國豆腐之能夠衍傳兩三千年時光,絕對有他長壽傳承之道理。日本豆腐也是衍自中國豆腐,任其如何的變化,還是無法超越中國豆腐的。中國豆腐的製作採鹽滷為根基,日本豆腐維持鹽滷者,相信其風味絕對可以勝過化工原料石膏之使用。至於料理手法上,根基尚淺之日本料理,怎可比擬中國料理呢。

中國豆腐始自漢朝,唐代才由日本遣唐使帶回其國內。所有製作方法一成不變,但是水質上與原料上之差距很大,所以,日本豆腐成品滋味總是略遜一籌。這就難怪中國豆腐製造者老神在在,根本就不怕日本豆腐葉超前之本事。

根據一些美食專家之評論,豆腐是中國人的發明,而抄襲之日本豆腐想超越還須多加努力咧。撇開專家之言不說,就以殊有「廚房憨者」之稱的老母親為例:母親之廚藝不很高明,可是白嫩細緻的豆腐到她手上,要她燒出百十來道之豆腐料理,相信這也不是困難之事。

從一蹋糊塗的皮蛋豆腐,至一板一眼的肉鑲豆腐,乃至帶點藝術性質的豆腐蛋糕,她都能輕鬆的露上一兩手。母親常誇海口對鄰居說:「我有108套的豆腐食譜,道道上桌保證碗盤朝天。」母親所說的豆腐食譜,我從未見它露過臉。可是見到她與鄰居說得口沫橫飛,我對她不信任之心也有點動搖呢。後來我公司舉辦炊事比賽,我向母親借用豆腐食譜。

誰知母親雙眼圓瞪著對我說:「是誰說我有啥麼食譜來著?」至此我才知道她老人家,原來還是蠻會唬弄人的嘛。而我所學到的豆腐料理,全都是向老兵彭鴻手上學過來的。雖然不是甚麼高超手法,但要應付個三兩桌應該沒有問題。

母親的料理手藝往往令人驚艷,對於道聽塗說或口口傳遞之食譜,她都有勇氣敢於親身體驗。有一次,母親不知從何處獲得「泥鰍鑽豆腐」的食譜?她老人家如獲至寶,立即命我去抓些泥鰍回來,他要親手進行實驗。受命之後我立即行動,半小時內完成使命,並還將它清理乾淨。

但見家母將我清洗好的泥鰍,放入冷說鍋中任其悠游。待至鍋水變溫水,她才將豆腐塊放入鍋中。母親樂觀的對我說:「待會兒水溫增高,泥鰍便會自動鑽進豆腐內,食譜上是這麼說的,照做絕對沒問題。」她的話剛說完不久,水溫增高泥鰍亂跳,就沒見一尾鑽進豆腐內。

少頃,鍋內之水溫更高,泥鰍一條條肚皮朝天,直挺挺的燙死在豆腐旁。母子相瞪眼對看老半天,一點辦法也沒有。接下來他老人家一語不發,默默的解下圍裙走人,留下我一人在廚房乾瞪眼。母親背影消失在廚房口之後,我才回神苦思如何處理善後。

未幾,我想到一個可笑的辦法。將鍋中之泥鰍撈起,將它一條條小心的插入豆腐塊內。然後倒掉鍋水重新煮水,待鍋水滾開放入薑片並進行調味。調好湯味之後鍋水已經全沸,隨將手工完成的泥鰍鑽豆腐放入鍋中烹煮。待至鍋內湯汁變成乳白色,泥鰍豆腐也已熟透,再度試味調味一次,起鍋前放入些許紫蘇葉壓腥提味。

此時,廚房週遭瀰漫著紫蘇魚香味。於是我小心翼翼的,將泥鰍豆腐打入湯鍋內,在將大鍋內的湯汁舀入湯鍋。再將湯鍋放上電爐,滾開之後熄火滴入香油上桌。我家的泥鰍鑽豆腐湯隆重登場,就在家人一片驚嘆聲中,一大鍋的泥鰍鑽豆腐被大夥吃個精光。依照平日習慣,我在廚房忙完吃後才上桌吃飯。

我一路興沖沖的走向餐桌,心想自己偶來之靈感作品,它的滋味不知是好是壞?想著想著人已進餐桌,一抬眼我人愣住啦。一大鍋的泥鰍鑽豆腐被吃個精光不說,就連鍋底之湯汁也是涓滴不剩。見此受歡迎之情景欣甚喜悅,即便點滴未嚐心也舒服。翌日大早上學前,隔著矮牆我還聽到,母親正在向鄰居主婦們炫耀她的泥鰍鑽豆腐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