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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那年借住銅鑼外婆家,首次吃到蔥爆豆腐驚為天味。那天小表姐主廚,她將豆腐切片下鍋煎至雙面金黃,然後放入大量青蔥使其味香。臨將起鍋之前,撒些醬油添鹹添色。端上桌來香氣撲鼻,當天我竟然配它吃下三碗白飯。要不是肚子實在太撐了,我還想再添一碗咧。

時日相隔不久,姨婆60大壽在家宴客,我初次吃到豆腐鑲肉之料理。它只不過是用油炸豆腐剖孔鑲以絞肉罷了,可是一吃我就對它青睞有加。姨婆見我喜歡它,散席之後,她還讓我帶一大包回家。長大投入社會之後,各種吃食場合都會遇上豆腐料理。它的料理手法南北各有千秋,東西吃法更是各異其趣。

不過,不管烹調方法有何變化,我對豆腐之熱愛心情始終不變。凍豆腐,炸豆腐,或者是紅燒豆腐,我都一概來者不拒。如今飲食文化大有變化,我對豆腐料理依舊不離不棄。餐餐豆腐百吃不厭,日日豆腐多多益善。我對豆腐己成癡狂,戀戀不捨寵愛至極。

自己經營事業之後招待客戶,一道「紅燒豆腐」讓我打遍天下。無論是紅人白人或黑人,甚至於我們黃種人,見到「紅燒豆腐」而拒絕者實在少見。而臭豆腐更是我的秘密武器,一炸遮百醜且又飄香撲鼻,入嘴舌頭牙齒忙碌得沒話可說。

每每見到客戶齜牙咧嘴的接受它時,我就會樂得猛拍雙手大叫「汪豆腐!」(Wonderful)。客戶表情越誇張越好,因為待會所下之訂單肯定亮麗無比。吃豆腐不辛苦,做豆腐卻辛苦。半夜起來磨豆腐,做成豆腐還得推銷它。價錢便宜營養高,人人吃過都說好。

平民食物它是鰲首榜上客,窮富家庭都可容納它。普羅食品大眾化,世世代代都見它。退休之後賦閒在家,天天豆腐不離鍋。紅燒燉煮或煎炸,端上桌來照樣吃它一個盤底見光。閣下不妨聞聞看,我家現在正在紅燒豆腐咧!

英雄好人皆短壽,禍害千年依舊在。人間許多不幸與無奈,乃是天生註定乎?金瓜叔是村子裏的英雄人物,拳腳俐落人又心善,曾經路見不平,一人對付數十漢子而名震江湖。當年的中央市場許多菜蟲欺負菜農,只要讓他遇上絕不輕饒。當年鄉下的環境衛生極差,霍亂天花橫行於農村。

這年河排對岸的小鎮流行瘟疫,大家退避三舍唯恐閃避不及,只有金瓜叔夫婦穿梭其中,推衣解食盡力協助。這回瘟疫期間他們是對岸與村人的精神支柱,瘟疫遠離之後,金瓜叔順理成章的膺選為村長。

可惜好人不長命,瘟疫過後第二年泛洪日,洪水沖垮了堤防也帶走了金瓜叔。豪雨停腳溪水消退,金瓜叔的屍體出現在黑柴橋畔的排水溝中。洪水將他帶走生命之外,並還將他弄得體無完膚。他的逝世,留下金瓜嬸和三個嗷嗷待哺的稚子。在她處理完金瓜叔的喪事之後,立即收拾起悲哀,勇敢的走向明天。

她們一家人過著困頓的日子,為了生計容不得悲哀竟日。她到環河路的二手貨攤,買回一套賣熱食的生財設備。瓢、盆、鍋、碗、盤碟、笟籬、一應俱全。長子不知母親要這些東西做啥麼?只有默默跟著母親前進。

三天後她來找我,希望能夠幫她寫塊招牌。我的字還算工整,加上年輕愛現,半小時不到我以幫她寫好招牌。仔細端詳字體,雖無龍飛鳳舞之筆法,但也可以觀瞧。這塊招牌只寫「豆腐羹」三個巨大字體,白底紅字非常醒目。開幕當天舉辦兩個小時免費試吃,十一點鐘開始正式營業。

母親與我在廚房幫忙,她與金瓜嬸負責外檯。我與金瓜嬸的兒子坤章用薄鐵片,將一盤盤之豆腐切成細條備用。此外,我們還將剝好之洋蔥切丁,並將青江白菜與筍子切成細絲。調味料有柴魚片、金勾蝦米、鹽糖味精、以及五香粉、胡椒粉、黑醋、醬油、辣椒醬、樣樣不缺。

金瓜嬸利用深鍋爆香蝦米和蔥丁,加入熬煮一天的高湯,沸滾之後將佐料依序放入。她一面用長杓攪動鍋內湯料,一面試著甜鹹覺得沒問題,這才將鍋火降低保持沸滾。吉時一到豆腐入鍋稍加勾芡,濃稠恰到好處開始進行試吃。

門外試吃者早已大排長龍,但聞廚房傳出湯杓敲聲,試吃於是焉開始。人多應付諸事迅速,但是站立了老半天,我與坤章的雙腿站得鐵硬酸麻。母親與金瓜嬸忙著裝碗送吃,大家忙碌得天昏地暗。只見試吃者一個接一個連續不斷,大夥忙得幾乎累翻。不過試吃者個個笑顏逐開,滿意神情溢於言表。

上午十一點整鞭鞭炮聲響起,第一批試吃已經終止。休息十分鐘不到,第二波試吃開始,大夥兒又投入忙碌之中了。一小時經過,第二鍋的豆腐羹已經見底。幸好試吃時間中止,隊伍人潮哄然而散。從此之後金瓜嬸的豆腐羹打響名號,遠近食客雲集,生意欣欣向榮,直到她七十高齡猶掌杓不輟。

回憶在那段艱困的歲月裏,家家幾乎都是貧窮困厄。因此,吃碗豆腐羹可算是一種奢侈的享受。初期的經營期間,我們很關心金瓜嬸的生意。我經常會去廟口巡梭,留連在金瓜嬸的攤位附近,假裝坐在榕樹下乘涼,其實,我的雙眼餘光,仍不時的偷瞄著,客人在吃金瓜嬸的豆腐羹情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