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0月 24, 2018 6:18 pm
練習作。路賽西爾的世界觀和秦逍所在截然不同，我嘗試用比較貼近一般用語的筆法描述故事的樣貌，希望給霍顛這個舊作角色新的內涵。
－－－－－－－－－－－－－－
【壹】霍顛
戰火方歇，烽煙裊裊，在京城近郊處，屍體橫堆。
硝煙瀰漫中，一二隻烏鴉飛過，乍然落在一柄斷了的長槍旁，啃食片刻，又翩翩然遠去。
塵沙翩然遠去，在這個任誰也不願多待一刻的地方，忽然二騎達達而來。馬上之人各著白色、藏青色的披風；烈日炎炎，二人的臉緊掩在斗篷下。
「你且去尋，我在這兒替你看著。兗族人反覆多疑，別要給賊人發覺了。」其中一人道。
白色披風的應聲，當下緩緩行到西首，在一堆屍體旁來回徘徊。策馬周旋片刻，他終於在一座屍山旁停下。
「找到了。」他下馬自地面拾起一樣物事。另一人點點頭，拉過馬頭。
「等等。」
另一人回馬，他卻默然不語。只見他直朝屍山走去，另一人怫然不悅，「你莫不是又——」
白色披風的逕不理他，兩隻手忽然往屍體堆裡扒，半晌拉出一條手臂來。
那是條小孩的手臂，瘦小而骯髒。手臂以外的部分卻仍埋在屍體堆裡，不僅完全瞧不見，更是重得拉不出來。
「他還活著。」
「活著又怎樣？這樣壓著，很快就會死了。」
「他不會死的。」
說著他動起手來。馬上的另一人冷眼瞧著他徒手挖屍山，見他吃力而悶不吭聲，片刻終於躍下馬來。
「莫要是個飯桶子，眼下戰況吃緊，多養一人就缺一人的糧。」
兩人合力挖出了那孩子來，只見他雙眼緊閉，嘴唇乾裂，渾身是泥和血。
「帶他回去，」白色披風的人道。另一人臉色不悅，卻還是將那孩子拉上了馬。
二人策馬狂奔，直奔到日頭傾斜，甫來到白帳綿延的大營。
軍醫為那孩子治了傷，又餵了些稀粥，直到二三日後，那男孩才頭一回醒來。奇怪的是，男孩不知是身在戰場受了驚嚇，還是腦部受創，軍醫問他什麼，他一概不知。
「莫要是兗族派來的間諜，」營中有人疑心道，「白白枉費瑪哈蘿一片好心。」
但男孩身上的種種跡象，證明他不僅不是個間諜，連自己獨立生存都有些問題。或許是失憶的緣故，他不會生火，不懂煮飯，不識針線玩意，甚至連自己姓什麼，從哪裡來，父母是誰，更毫無頭緒。他身上僅有的，是懷裡一張受戰火肆虐的手帕，手帕角落繡了一個小小的「霍」字。傷癒當日，路族大軍元帥和巫女瑪哈蘿一同來看望他。
「既不懂得煮飯，便留在營裡給弟兄們張羅伙食吧，」元帥一擺手，邁步走出帳篷，「如此，往後即便他離了營，也不致餓死。」
軍隊大營自然並非救濟孤兒的場所，他之所以能留下來，終是有巫女暗自周延的緣故。瑪哈蘿待他親厚，時常和他說話，因而路賽西爾的人們儘管不甚歡迎，倒也不至太為難他。
「我們路賽西爾，世世代代為家園而戰，越水——咱們的故土，數百年前，我們的祖先稱它叫『炎顛』，翻作越語便是『我們的家園』。」
男孩坐在榻旁，望著她輕撫他的手背，漾開笑容。
「你的名字就叫『霍顛』吧，但願終有一日，你能想起你的家鄉、你的族人，回到你真正的家人身旁。」
這一年男孩恰恰十三歲；從這一刻起，他有了個意義非凡的名字。
霍顛。
－－－－
【貳】瑪哈蘿
霍顛在路賽西爾大軍的炊事營一待就是三年。那年路賽西爾和兗族周王室剛剛開啟為期七年的拉罕戰爭，歷經三個月的沙漠游擊戰，單是乾旱就死了雙方數萬人。隨後的「金河攻防戰」又打了整整二年，等到路族軍跨越金河、兵臨涼屏關城下時，越北已不知不覺來到近十年最寒冷的冬天。
越水全境氣候宜人，西北方的拉罕沙漠一帶氣候卻實在嚴峻。金河大潮時，土地每每氾濫成災，冬日一到，卻又冷得河水都結成冰。往年越水的初雪總要十月才來，這年整整快了一個半月，八月底竟已一片白雪紛飛，飛得路賽西爾和周王室俱是措手不及。雙方沒能及時結束戰局，都面臨困境，路賽西爾後勤受冰凍的河水阻擋，除了進城奪糧外別無他法，另一頭兗軍偏又據守不降，以至這一圍城竟足足圍了二個月。雙方僵持不下，天候又寒，兗族難免軍心渙散，好幾次差點守不住城牆，反觀路賽西爾族遷居沙漠已有百年，加以信仰的支持，雖兵甲不如兗族的精良，軍紀倒仍井井有條。
在霍顛眼裡，這些景象已看足了三年，儘管記憶從未回復，但族人篤信路賽西神的力量，無形中也給了他信心，因此他也相信這場爭奪土地的戰爭，最終定能由路賽西爾奪下勝利，光榮回歸故土。只是他身為後勤的伙頭兵，前線的戰事向來插不上手；加上初來時原本毫無記憶，營中除了幾個熟識的伙頭兄弟，也就巫女瑪哈蘿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其餘的時候，多半只他孤身一人。
「你想起家了嗎？」瑪哈蘿總這麼問候他。
「你不能告訴我麼？」霍顛也總笑著回。
「那孩子還是那樣對瑪哈蘿說話？毫無規矩？」路族人有的不喜歡他的，也總是這麼說。
「瑪哈蘿」的本名是海璧思，也就是兗語的「扶桑花」。自戰地救起霍顛那一年，她方滿十七，這一年涼屏關圍城戰，已將二十歲。在路賽西爾，「瑪哈蘿」是地位尊貴的神明代理人，是唯一真神「路賽西神」現世的分身。「瑪哈蘿」素有能力占卜路賽西爾的未來，通曉過去，也對醫藥深入鑽研。身為「瑪哈蘿」的繼承者，海璧思沒有使用藥草的天賦，卻對生靈有所感應，是以那日埋在屍體堆裡動彈不得的霍顛，她雖看不見，卻能立即分辨生者的靈氣，進而救了他性命。
「我看見的是你的未來，並非過去。」
「既想不起過去，我又何必活下來？」偶爾失憶的茫然與沮喪吞蝕了霍顛，他也會這麼說。
「我感覺得到你，更感覺得到你活著。」海璧思閉起眼來，「因為如此，即便看不見，我也不能放棄任何一條生命。」
霍顛苦笑，「你憑什麼決定我要死要活？」
「路賽西神救了你，讓你有再一次選擇的機會，現在你既已活了下來，自然能自由決定自己的生死。但我要告訴你，活下去，你才有回家的一日，」海璧思在他額頭一吻，「若就這麼死了，你便只不過是路賽西爾異族兵裡，一條永遠無名的孤魂。那樣你豈非再也不能『回家』了嗎？」
－－－－
【參】瘸老
炊事營裡有個古怪的老頭，大夥兒管他叫「瘸老」。在霍顛的記憶裡，瘸老從來不曾開口說話，不曾笑，還是個斷了腿的瘸子。他不說話不打緊，偏偏生性孤僻，無論擲骰子還是吃酒，他總一個人躲遠遠地去。人家讚他的飯菜燒得好，就是回以一笑他都吝嗇；有時人家藉機給他臉色瞧，借酒裝瘋毆他幾個拳腳，他也不曾抵抗。幸虧他做飯的功夫在營裡堪稱一流，炊事營裡上上下下近百的伙頭兵，就他能煮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因此儘管性子再不討喜，倒也無人真敢太過為難他。
霍顛自打來到路賽西爾大營，便有了寫從軍日誌的習慣。三年前瑪哈蘿救起他之後，開始教他讀書認字，在學習路賽西文的過程裡，他發覺自己一點一滴地記起了一種刻在腦海裡的文字，卻又不願讓路賽西爾人發覺他竟原本就識字——儘管為何隱瞞他們，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那之後他便一面學習路賽西爾文，一面偷偷地用自己熟悉的語言寫字，一日日記下軍旅的生活。向來他只到夜深人靜時才寫，寫好了就找一個樹洞藏起來，三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這始終無人知曉的行徑，某夜裡終被察覺。當時路族與兗族短兵相接在城下，暴雨來後，戰事一時方歇。涼屏關一帶的氣溫雖尚不至下雪，偶爾下起雨來卻一樣凍死人不償命。
是夜霍顛正窩在被裡就著月光寫字，驀然身後人影一閃，他驚覺而後跳起，環顧四周，見帳篷間一個影子竄出，當下他也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就追了上去。
他在炊事營蹲了多年，上戰場的機會何其少，這會兒即便追出，事實上也追不到甚麼鬼影，但他只是一個勁地跑，一個勁地跑。跑到大營外二、三里，實在體力不支，他終於忍不住停下。
眼前是一片雨過的沉重黑夜，距離涼屏關城門還有十餘里，肉眼是見不到城牆一丁點火光的。星星和月亮躲在黑幕後頭，黑暗籠罩了他，霍顛這才發覺自己魯莽奔出，竟連打火石都不曾帶上一塊。他正自著急，一個聲音卻說話了，帶著奇怪口音。
「你掉囉東西。」
一件木片似的玩意撞上他胸膛。他嚇了一跳，摸黑撿起。
「這不是路賽西爾文。」
霍顛聞言一驚，因為自己手裡拿的原來竟是他的從軍日誌。難道他倉皇追出時，竟不覺把這帶上了？但這又怎會落到那人手裡？他追出大營時分明還隱約瞧見對方背影──
「霍顛，有沒有興致學點功夫？」
霍顛猛然抬頭，「你是誰？」
「你對你自己是誰，當真毫無興趣麼？」
「你知道……我──是誰？」
「你很好奇我如何知曉？」那聲音不知何時已飄到後頭，但霍顛正自不安，竟沒發覺，只聽那人已又道：「明兒夜裡同一時間，若你還能追我到此處，依我瞧，你也該想起甚麼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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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霍顛
戰火方歇，烽煙裊裊，在京城近郊處，屍體橫堆。
硝煙瀰漫中，一二隻烏鴉飛過，乍然落在一柄斷了的長槍旁，啃食片刻，又翩翩然遠去。
塵沙翩然遠去，在這個任誰也不願多待一刻的地方，忽然二騎達達而來。馬上之人各著白色、藏青色的披風；烈日炎炎，二人的臉緊掩在斗篷下。
「你且去尋，我在這兒替你看著。兗族人反覆多疑，別要給賊人發覺了。」其中一人道。
白色披風的應聲，當下緩緩行到西首，在一堆屍體旁來回徘徊。策馬周旋片刻，他終於在一座屍山旁停下。
「找到了。」他下馬自地面拾起一樣物事。另一人點點頭，拉過馬頭。
「等等。」
另一人回馬，他卻默然不語。只見他直朝屍山走去，另一人怫然不悅，「你莫不是又——」
白色披風的逕不理他，兩隻手忽然往屍體堆裡扒，半晌拉出一條手臂來。
那是條小孩的手臂，瘦小而骯髒。手臂以外的部分卻仍埋在屍體堆裡，不僅完全瞧不見，更是重得拉不出來。
「他還活著。」
「活著又怎樣？這樣壓著，很快就會死了。」
「他不會死的。」
說著他動起手來。馬上的另一人冷眼瞧著他徒手挖屍山，見他吃力而悶不吭聲，片刻終於躍下馬來。
「莫要是個飯桶子，眼下戰況吃緊，多養一人就缺一人的糧。」
兩人合力挖出了那孩子來，只見他雙眼緊閉，嘴唇乾裂，渾身是泥和血。
「帶他回去，」白色披風的人道。另一人臉色不悅，卻還是將那孩子拉上了馬。
二人策馬狂奔，直奔到日頭傾斜，甫來到白帳綿延的大營。
軍醫為那孩子治了傷，又餵了些稀粥，直到二三日後，那男孩才頭一回醒來。奇怪的是，男孩不知是身在戰場受了驚嚇，還是腦部受創，軍醫問他什麼，他一概不知。
「莫要是兗族派來的間諜，」營中有人疑心道，「白白枉費瑪哈蘿一片好心。」
但男孩身上的種種跡象，證明他不僅不是個間諜，連自己獨立生存都有些問題。或許是失憶的緣故，他不會生火，不懂煮飯，不識針線玩意，甚至連自己姓什麼，從哪裡來，父母是誰，更毫無頭緒。他身上僅有的，是懷裡一張受戰火肆虐的手帕，手帕角落繡了一個小小的「霍」字。傷癒當日，路族大軍元帥和巫女瑪哈蘿一同來看望他。
「既不懂得煮飯，便留在營裡給弟兄們張羅伙食吧，」元帥一擺手，邁步走出帳篷，「如此，往後即便他離了營，也不致餓死。」
軍隊大營自然並非救濟孤兒的場所，他之所以能留下來，終是有巫女暗自周延的緣故。瑪哈蘿待他親厚，時常和他說話，因而路賽西爾的人們儘管不甚歡迎，倒也不至太為難他。
「我們路賽西爾，世世代代為家園而戰，越水——咱們的故土，數百年前，我們的祖先稱它叫『炎顛』，翻作越語便是『我們的家園』。」
男孩坐在榻旁，望著她輕撫他的手背，漾開笑容。
「你的名字就叫『霍顛』吧，但願終有一日，你能想起你的家鄉、你的族人，回到你真正的家人身旁。」
這一年男孩恰恰十三歲；從這一刻起，他有了個意義非凡的名字。
霍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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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瑪哈蘿
霍顛在路賽西爾大軍的炊事營一待就是三年。那年路賽西爾和兗族周王室剛剛開啟為期七年的拉罕戰爭，歷經三個月的沙漠游擊戰，單是乾旱就死了雙方數萬人。隨後的「金河攻防戰」又打了整整二年，等到路族軍跨越金河、兵臨涼屏關城下時，越北已不知不覺來到近十年最寒冷的冬天。
越水全境氣候宜人，西北方的拉罕沙漠一帶氣候卻實在嚴峻。金河大潮時，土地每每氾濫成災，冬日一到，卻又冷得河水都結成冰。往年越水的初雪總要十月才來，這年整整快了一個半月，八月底竟已一片白雪紛飛，飛得路賽西爾和周王室俱是措手不及。雙方沒能及時結束戰局，都面臨困境，路賽西爾後勤受冰凍的河水阻擋，除了進城奪糧外別無他法，另一頭兗軍偏又據守不降，以至這一圍城竟足足圍了二個月。雙方僵持不下，天候又寒，兗族難免軍心渙散，好幾次差點守不住城牆，反觀路賽西爾族遷居沙漠已有百年，加以信仰的支持，雖兵甲不如兗族的精良，軍紀倒仍井井有條。
在霍顛眼裡，這些景象已看足了三年，儘管記憶從未回復，但族人篤信路賽西神的力量，無形中也給了他信心，因此他也相信這場爭奪土地的戰爭，最終定能由路賽西爾奪下勝利，光榮回歸故土。只是他身為後勤的伙頭兵，前線的戰事向來插不上手；加上初來時原本毫無記憶，營中除了幾個熟識的伙頭兄弟，也就巫女瑪哈蘿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其餘的時候，多半只他孤身一人。
「你想起家了嗎？」瑪哈蘿總這麼問候他。
「你不能告訴我麼？」霍顛也總笑著回。
「那孩子還是那樣對瑪哈蘿說話？毫無規矩？」路族人有的不喜歡他的，也總是這麼說。
「瑪哈蘿」的本名是海璧思，也就是兗語的「扶桑花」。自戰地救起霍顛那一年，她方滿十七，這一年涼屏關圍城戰，已將二十歲。在路賽西爾，「瑪哈蘿」是地位尊貴的神明代理人，是唯一真神「路賽西神」現世的分身。「瑪哈蘿」素有能力占卜路賽西爾的未來，通曉過去，也對醫藥深入鑽研。身為「瑪哈蘿」的繼承者，海璧思沒有使用藥草的天賦，卻對生靈有所感應，是以那日埋在屍體堆裡動彈不得的霍顛，她雖看不見，卻能立即分辨生者的靈氣，進而救了他性命。
「我看見的是你的未來，並非過去。」
「既想不起過去，我又何必活下來？」偶爾失憶的茫然與沮喪吞蝕了霍顛，他也會這麼說。
「我感覺得到你，更感覺得到你活著。」海璧思閉起眼來，「因為如此，即便看不見，我也不能放棄任何一條生命。」
霍顛苦笑，「你憑什麼決定我要死要活？」
「路賽西神救了你，讓你有再一次選擇的機會，現在你既已活了下來，自然能自由決定自己的生死。但我要告訴你，活下去，你才有回家的一日，」海璧思在他額頭一吻，「若就這麼死了，你便只不過是路賽西爾異族兵裡，一條永遠無名的孤魂。那樣你豈非再也不能『回家』了嗎？」
－－－－
【參】瘸老
炊事營裡有個古怪的老頭，大夥兒管他叫「瘸老」。在霍顛的記憶裡，瘸老從來不曾開口說話，不曾笑，還是個斷了腿的瘸子。他不說話不打緊，偏偏生性孤僻，無論擲骰子還是吃酒，他總一個人躲遠遠地去。人家讚他的飯菜燒得好，就是回以一笑他都吝嗇；有時人家藉機給他臉色瞧，借酒裝瘋毆他幾個拳腳，他也不曾抵抗。幸虧他做飯的功夫在營裡堪稱一流，炊事營裡上上下下近百的伙頭兵，就他能煮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因此儘管性子再不討喜，倒也無人真敢太過為難他。
霍顛自打來到路賽西爾大營，便有了寫從軍日誌的習慣。三年前瑪哈蘿救起他之後，開始教他讀書認字，在學習路賽西文的過程裡，他發覺自己一點一滴地記起了一種刻在腦海裡的文字，卻又不願讓路賽西爾人發覺他竟原本就識字——儘管為何隱瞞他們，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那之後他便一面學習路賽西爾文，一面偷偷地用自己熟悉的語言寫字，一日日記下軍旅的生活。向來他只到夜深人靜時才寫，寫好了就找一個樹洞藏起來，三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這始終無人知曉的行徑，某夜裡終被察覺。當時路族與兗族短兵相接在城下，暴雨來後，戰事一時方歇。涼屏關一帶的氣溫雖尚不至下雪，偶爾下起雨來卻一樣凍死人不償命。
是夜霍顛正窩在被裡就著月光寫字，驀然身後人影一閃，他驚覺而後跳起，環顧四周，見帳篷間一個影子竄出，當下他也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就追了上去。
他在炊事營蹲了多年，上戰場的機會何其少，這會兒即便追出，事實上也追不到甚麼鬼影，但他只是一個勁地跑，一個勁地跑。跑到大營外二、三里，實在體力不支，他終於忍不住停下。
眼前是一片雨過的沉重黑夜，距離涼屏關城門還有十餘里，肉眼是見不到城牆一丁點火光的。星星和月亮躲在黑幕後頭，黑暗籠罩了他，霍顛這才發覺自己魯莽奔出，竟連打火石都不曾帶上一塊。他正自著急，一個聲音卻說話了，帶著奇怪口音。
「你掉囉東西。」
一件木片似的玩意撞上他胸膛。他嚇了一跳，摸黑撿起。
「這不是路賽西爾文。」
霍顛聞言一驚，因為自己手裡拿的原來竟是他的從軍日誌。難道他倉皇追出時，竟不覺把這帶上了？但這又怎會落到那人手裡？他追出大營時分明還隱約瞧見對方背影──
「霍顛，有沒有興致學點功夫？」
霍顛猛然抬頭，「你是誰？」
「你對你自己是誰，當真毫無興趣麼？」
「你知道……我──是誰？」
「你很好奇我如何知曉？」那聲音不知何時已飄到後頭，但霍顛正自不安，竟沒發覺，只聽那人已又道：「明兒夜裡同一時間，若你還能追我到此處，依我瞧，你也該想起甚麼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