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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在五分埔鐵路宿舍,每天將近中午十分,在四條通的巷子口,就可聽到一陣嘹喨的叫賣聲:「鰹仔魚塊哦,花輝魚喲,趕緊來買啊!……」聲聲宏亮高亢,每條通幾乎都可聽到他的叫賣聲音。

這位叫賣的魚販子是個中年微胖的歐吉桑,臉色紅潤還帶著一付和藹的笑容。他的生財工具只有一輛中古腳踏車,寬大的後座上,綁著四、五層竹篾編製方框型的魚籃子。魚籃子內裝滿各色魚類,陣陣魚腥味走到哪裡飄到哪裡。

聽說這位歐吉桑本是漁夫,之後因為身體健康問題,這才轉業沿街叫賣鮮魚。由於他對魚類十分內行,他所叫賣的魚貨新鮮度,絶不會輸給市場販賣的貨色。價錢平實便宜,所以宿舍各家主婦們,每家都喜歡向他買魚。

那魚販歐吉桑很喜歡我,經常會送我一些魚肉或魚塊。他常說鰹和鯖魚都是便宜貨,不過營養和滋味都不錯。他總喜歡不斷的強調:「你可別小看它們喲,它可貧窮人家的維他命呢。」因為他說這話之時,老愛繃著一副紅臉,故爾經常的引起我哈哈大笑。

這天他進入四條通巷子口,所有魚貨幾乎都快賣完了。他開口叫賣不到廿分鐘,所有籃底魚貨都被搶光。這時他習慣的坐在大石頭上,點燃一根香菸,悠哉游哉的吐著他的煙圈。他遠遠望見我一人在玩耍,遂揮揮手要我過去。

原來他在下層框籃裏,還藏著一條小鯖魚送給我。他笑笑問我,家裏是用何方法料理鯖魚?我回答說:母親多半用醬油紅燒或味噌燒煮,有時候用鹽醃乾煎,或者拌炒蒜苗。其實,我說的烹煮方法都是歐吉桑所教。

我們是忘年之交,更像是一對祖孫閒話家常。因為我的烹煮技巧一學便會,所以,他也喜歡傳授我一些,有關魚類的處理和烹煮方法。今天他又教我鹽烤鯖魚的要領,他說烤魚方法很簡單,只需掌握好火候就可可將魚烤得很好。話雖如此,每回我仍然用心的聽他解說。

他說:「為了保持鯖魚之原味,用鹽烤是最上乗之呈現方法。鯖魚肉富含油脂,口感軟嫩,僅需洒些鹽巴在魚肉上,炭烤出來的肉質鮮潤甜美。如過果再滴幾滴檸檬汁,油脂化開油膩去除,吃入嘴裏真是高級享受,非得多嚼幾口,不願將它吞入肚裏。」歐吉桑邊說邊表演好吃的表情,讓我在一旁猛吞口水。

他將鯖魚片肉方法與炭烤要領傾囊相授,可惜當時年紀小没能完全吸收。聽過之後又沒實際演練,直到在青木家中,看到他夫人亞希子烤鯖魚之時,這段塵封已久的記憶,才一一的自腦海中浮顯出來。

記得在民國40-50年代裏,謠傳太平洋魚類受到原子輻射嚴重,吃了對人體有害,尤其肉多的鮪魚鯖鰹最為嚴重。消息傳開,市場販賣的鯖魚、鰹魚、和鯊魚無人問津。魚販標到這種魚類,多半是半買半送,要不就乾脆丟棄。斯時家中食指繁浩,家父才不管這些,每天成袋成袋的免費鯖魚往家裏搬。

不管是紅燒醬燒或甘露煮,甚至燒烤酒醃方法全都用上。一年多裏,天天接觸鯖魚,頓頓都有鯖魚上桌,家人幾乎見到它就要反胃。直至今日,弟妹們見到餐桌上出現鯖魚之時,他們依舊會掩口急著走人哩!

其實,鯖魚或鰹魚的滋味真不錯,肉多料理容易,在日本人眼中,它們可都是救命魚。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日本貧窮階段裡,它可發揮了極大得救困功效呢。
有一回,我招待日本客戶城東先生去北海岸遊逛。傍午時分,我們走進一家海鮮餐廳用午餐。

店主人過來說:「有一條現撈之真鯛,問我們說有沒有興趣買下來?」客人面前不好小氣,於是問明價錢買下之後,開口問城東先生要如何吃法?此時恰好是春季,城東先生感慨的說:「啊!此際輕津海峽之鯛魚正肥美。」他開口對我說,就請店家用鹽烤料理吧!

這種被稱作「加鱲仔魚」的真鯛,我對牠沒多少的印象。可是外貌與真鯛很像,約有手掌大小之「紅盤鯽仔」,倒是我常常吃到魚類。每年春風吹起之時,台灣東北角與北海岸附近的海域內,不論水淺或水深之處,常有釣客會釣獲真鯛。

因為牠的外貌紅灩鱗亮,加上牠的肉質鮮美,所以,牠一直是被歸類於海鮮中之高檔貨色。尋常人家的餐桌上除非大日子,否則很難見到牠的身影。平常在我們家裡,只要有條巴掌大的紅盤鯽仔煮味湯,或者鹽醃乾煎,我們就會樂得跳了起來。而這種小鯛魚不貴,大產量之時七條一百元很平常。

之後因為魚源之枯竭,牠如鹹魚翻身,一百元能買到三、四條就已不錯啦。今天這條真鯛,起碼右四台斤之重量,魚體新鮮魚眼明亮且腩肚飽滿,城東先生看了很滿意。我依要求交待廚房處裡之後,兩人先喝點飲料解渴。

城東先生之酒力不錯,對於台灣啤酒情有獨鍾,因此,我叫老闆先送來一打,希望能讓他一次喝個足夠。就在這消磨時間之當下,我的腦海裡突然湧現,從前家裡的吃魚往事。

那年我還是個國小學生,家中人口眾多食指繁浩。父親的薪水有限,為了讓一大群子女順利成長,天天讓他傷透腦筋。後來有人告訴他,補充孩子的蛋白質是幫助其成長的最佳辦法,於是魚類就成為我家桌心上之主菜。

斯時台灣漁產不多,市場所見鯖、鰹與竹莢魚、鯊魚肉等等居多,偶而還可見到秋刀魚或小小條,外觀近似黃魚的「怕逃ㄚ」罷了。當時的父親為了撿便宜,經常在他加完晚班之後,他才順路去魚攤子買剩魚。

年景不好,魚肉市場到了晚上八、九點鐘,燈火依然通明光亮。每個攤位主人,都希望將今日批入之貨全部賣完。所以,他們都願意耗些時間等候熟客來買。這些剰魚剰肉談不上新鮮,但因價錢便宜而抓住家父的購買意願。幾次甜頭嚐過之後,父親的購買方向鎖定於此。

這些剰魚剰肉買回家中,都由我和母親去處裡。魚臭肉餿我們都得忍耐,處理方式以油炸為主醬燒為輔。有些魚肉腐爛過度,則施以重鹽醃漬,次日再用花生油酥炸。魚炸肉燒多加些辛辣,於是許多異味就被壓得蹤跡全無。

久而久之,嗅覺已成習慣,非但不覺其臭,反而覺它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香。這種窘況在我家,約經十數年之久才脫離。我常將此事告知兒孫們,卻被他們譏笑,說我倒楣才會生在那個年代裏。回憶到這裡,餐廳老闆親自送上真鯛燒烤。城東先生見到燒烤笑顏逐開,掰筷急忙八開鹽層,挾剪一大塊魚肉入口。

但見其臉上之喜悅逐漸消退,跟著勉強吞下之後,便沒再用筷夾魚。我的心情跟著他的表情下沉,但又不好意思問他原因。於是將她旋轉糗秘書們分享,然而見到秘書們,個個吃得津津有味,我更不好意思對店家有所發作。

其實,今天的餐點不算上好,可是每道菜確實用心做出來的,滋味不差無可挑剔。對於城東先生之反應,讓我耿耿於心,一直無法釋懷。因為今天的菜色,全都是城東先生自己點的,所有食物與日本料理相差無幾。

可惜我無一一親嚐,所以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裡?兩個月後,他的長子梅吉來台洽商。無意中提及他的父親,上回來台返回日本之後,對那道鹽烤真鯛有著些許的埋怨。這時我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原來那家餐廳的烤魚技術不及格。

魚身燒烤尚未熟透就端上桌來,這就難怪城東先生會吃得直皺眉頭。有了這次的經驗,知道日本人的嘴叼厲害。此後凡是招待日本客人,我都儘量的避免去點鮮魚燒烤,以免再重蹈覆轍而出糗難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