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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讀初中的時候,我對讀書不是很熱衷。剛開學不久還算循規蹈矩,日子過久之後,我開始討厭一成不變的學校生活。說不出甚麼理由?只覺得上課一坐上位置,心就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經常老師叫我站起來答覆問題,我的答案總是天馬行空答非所問,所以,常常引來哄堂大笑。於是為了躲開這些煩人之事,我開始逃學了。每天為要逃避父母訊問,我盡量找些理由來搪塞所問。然而,紙終於包不住火。逃學之事爆發後,所有不幸從此如影隨形,彷彿夢魘壓紳推之不離拂之不去。

某個黃昏下課之時,我踩著愉快的腳步趕路回家。前腳甫剛進大門,猛抬眼發現父親,端著嚴肅的臉色,坐在玄關上等我回來。他的臉色讓我忐忑不安,但我不知逃學之事敗跡已露。一如往常書包一甩,大馬金刀的坐上玄關解鞋帶脫鞋子。

此時,就在我毫無預警的狀況下,父親突地悶不吭聲的對我施以拳腳。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一點也沒有防備,頓時被父親揍得昏花十八章,連躲避或還手的機會也沒有。俗話說:「小杖受大杖走」。我見父親生氣模樣非同小可,覷準他的拳腳空檔,機警的閃過一旁奪門而出。

這時候的父親氣得渾身發抖,雙手緊握著拳頭,恨不得一拳捶爛我的大頭。稍停母親出來調和,她端杯溫水給父親緩和情緒。父親情緒稍緩後,從他上衣口袋掏出一封信丟給我。我一看是學校寄來的信,知道東窗事發一時驚慌失措。

原來那信是學校給家長的通知,上面說我曠課過多,請家長去學校面談。父親很重面子,有這種不愉快的通知,這就怪不得他會狠狠的揍我一頓。事情既已敗露如此,已無法再隱瞞下去,所以,我就將逃學一切全部向父親坦白。

父親聽完我的報告之後,滿腹的怒氣逐漸平息下來,揮揮手便叫我去吃飯。我離開時看到父親搖頭,兩眼茫然注視遠方,讓我覺得羞慚愧疚,走路頓然覺得步伐沉重異常。

在廚房吃飯時,我邊吃邊想父親從未如此生氣過,這回小事卻讓他大發雷霆。早知事情會這麼嚴重,當時如果能夠稍挨一下教訓,挨過了痛苦我就不會逃學了。
然而錯已經造成,現在怎麼後悔也無濟於事了。

通常在每天晚餐過後,父親都會檢查我的功課。可是今晚情況特殊,檢查的習慣就沒做了。當時少不更事不但沒有悔意,反暗自高興幸運逃過一劫。這時大表哥過來看我,我把詳細情形向他報告。

我話還未說完一個巴掌已經呼了過來,當場把我打得七葷八素,臉上留痕五指顯然。表哥生氣的對我說:「姑丈是個單位主管,每每與人談起子女他都以你為傲。好了,這下子你捅個漏子可大啦。撇開面子不說,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有多傷心嗎?」

表哥邊說邊刷我耳光,一付恨鐵不成鋼的神色讓我印象深刻。三幾下揍過揍之後,表兄弟倆抱頭痛哭不已。這一晚我在悔恨中度過,躲在被窩內眼淚沒有停過。我知道這回自己的行為,已經嚴重傷害到父親的心。

事後儘管父親絕口不再重提此事,但我心海已經烙下永遠洗不清的罪惡感。這次的逃學行為,我已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從此父親不在信任我絲毫,直到父親臨終前,我才獲得他的諒解,但這時的我已經是個兩鬢霜白的老頭子矣。 

父親生前的背影,依稀疏落的出現在夢中。他的背影像座大山,孤獨沉穩兀立於眼前。儘管集微靠近,但卻充滿著一股難以表達之情思。回想當時家中境況艱辛,一家十口食指繁浩。能夠依賴者僅只是三分水田,以及父親一份薄薪職業而已。

日子雖然過得如此艱辛,可是家父從未哼吭一聲,他總是默默的工作,像似一頭水牛,鎮日埋頭於工作毫無怨言。父親的節儉幾近吝嗇,可是眾口之家能夠平安度日,父親之功不可抹煞。

初中時代,家居五分埔鐵路宿舍。當時父親正值青壯,意氣風發,又有鐵飯碗在手,日子過得平順悠哉。每天早上七點半,規律的與母親在家門口,送父親到松山鐵路機械廠上班。互相道聲再見之後,目送著父親背影消失於巷子口。

此時父親之背影英俊挺拔,腳步沉穩不亂。看他邁步跨出家門之穩定,至今依然深印腦海。尤其他回頭揮手之英姿,迄今難以忘懷。之後家中弟妹陸續出來報到,家中人口逐漸的增加。而家中僅靠水田三分與父親之薪水,捉襟見肘之情形日漸顯現。

此時之父親年紀已經步入中年,家中食指繁浩,加上工作浮浮沉沉之壓力,他的脾氣突然變得暴躁,經常會因小事遷怒於人。外貌俊俏的父親已經收斂笑容,英挺的背影已漸漸走樣。走路步伐匆匆而過,以往的氣定神閒不見矣。

有段時間因工作關係,家人與父親暫隔兩地。每星期見面一次,相處時間十分寶貴。待至江子翠水田買下之後,一家人才又再度重聚一起。而在那些分隔居住的期間裏,每星期天見父親自家返北之時,望著父親背影逐漸離去,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失落與不捨之感覺。

在江子翠重聚時期裏,每天目送父親稍微彎曲的背影,內心不禁感慨萬千。高中時期是父親壓力最嚴重時期,家中六個孩子全都上學。生活擔子突然增加,千鈞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特別是開學註冊之時,夜晚小過來猶常聽到,父親為了我們註冊費而長吁短歎聲音。

父親嘆氣之聲音沉重悠長,聽入耳裏心中總有著,一股想要退學的意念滋生著。這時的父親才五十出頭罷了,早已兩鬢飛白沉默寡言,走路步伐緩慢許多,見其背影已不復挺拔,反見岣嶁更為嚴重啦。

舉家定居於江子翠之後,父親老相畢露呈現在其臉面,抬頭紋則深深的鐫刻於他的額頭上。父子倆每天早晨上班上學,必需步行到板橋車站搭火車通勤。父子一路甚少交談,趕到車站之後便各走各路。

經常於分手轉身之際,見到父親落寞蒼老的背影,這才意識到父親衰老得太快了。有時候為趕火車時間,父子倆一路快跑之時,耳聞他氣喘如牛,上氣接不到下氣,再聽到他的腳步聲音沉重,拖拖拉拉的令人心中十分不忍。

等到我結婚之後,父親提早退休在家頤養天年。因為兄弟之間有人破財,父親一生之積蓄與退休金蕩然無存。從此父親有如啞巴寡言少語,任何人都無法與他溝通。而此時父親的背影如似彎弓,步履蹣跚走走停停。

有一次,他不小心在樓下跌倒,從此之後,它就禁足不再下樓走動。偶有親朋好友勸他出去走走,他總默默的搖頭表示他不想出去。家人皆為他的迅速老化而擔憂,但是大家對此也都無能為力。

父親的背影從小看到老,其間之各個時期之變化,儘管時間長短不一,但其印象卻是歷歷在目。他老人家雖然離開我們很久了,家母也與他同在天國相聚,可是老人家之背影與步伐,卻已深深烙印我們的心底。

午夜夢迴感觸萬千,但不知兒孫們,對於我的背影可否曾留下深刻之印象?說到這裡我突然的挺直彎腰,深怕被兒孫們看出我老態龍鍾的背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