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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手掌生繭表示此人辛苦工作過,腳底生繭表示此人經常赤腳走路。」農業時代農家以農耕維生,日日手握鋤或動鏟子雙掌自然長繭。來往交通都靠雙腳走路,腳底生繭十分自然。但在工商社會的今天,大家只用腦力謀取生活所需,手腳皮嫩完全看不到硬繭,因此,問孩子們啥麼是硬繭?保證他們一無所悉。

早年家中食指繁浩,父母為謀家人之三餐,每天無不努力工作。父母勞動的結果,在他們的雙手雙腳上,全都留下了努力的痕跡。雙手與腳底無不長滿了堅硬的厚繭,與之接觸粗硬如石,關之無不令人動容。

父親出身書香世家,母親出自殷實農家。她們小時候從未受過苦勞,可是結婚之後,負擔日益沉重之生活,迫使他們不得不努力工作。家父在鐵路局機械場上班,母親則在居家附近替人幫工。

我家老六與小妹出生之前,父母雙手已經長滿了硬繭。我也因為不斷的在外打零工,所以雙手掌上也生滿硬繭。儘管手掌生繭不以為苦,可是在一次木業公司應徵之時,我卻是依賴雙手生繭而被錄取,至此方知小小的手繭也能立下大功。

一向手嫩腳嫩的母親,因為天天上工在菜地裏除草。手握鋤頭經年累月,故爾在五指根部與關節上,留下了許多粗硬厚繭。斯時我在遠地就讀高中,每天早出晚歸,並不知道母親長繭之事。

直到某日陪母親一起上工,她的手掌無意間在我面前翻動,一顆顆顏色黃紅的硬繭,曜眼的出現在我眼前,這才意識到母親的雙掌已然生滿硬繭矣。我不禁淚眼問我母親:「手繭會不會痛?」母親強忍眼淚搖搖頭表示不痛。

母親還嚴肅的警告我,不准我回家之後多嘴嚼舌。這幕光景深印於腦海,如今母親也已作古多年,我才敢將此真相透露出來。至於父親手上肉繭之發現,也是在一個偶然的狀況下,雖然年代已經久遠,但我印象依然深刻。

那天是我入伍當兵之日,父親他親自送我去北港營地報到。報到手續完成之後,有半小時與家長道別時間。向來木訥的父親,突然的伸手來和我握別。就在我們的手掌接觸之際,反應是父親的手掌也有硬繭,而且它的情況比母親還嚴重。嗣後我將此事寫信問堂哥,這才知道父親手中繭之來由。

父親是機械工廠之黑手,他每天與機械為伍,手掌會長肉繭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之後堂哥在信中告知,父親在工廠雖然當上領班,但他個性事事躬親帶頭,重物材料接親自提取,久而久之雙手自然就會生繭。

那次寫信詢問表哥之事,不知為何被父親知道,結果挨了一頓嚴厲的訓示加身,印象至今仍然沒敢或忘。有次不小心在日本朋友面前透露,結果,當然一頓臭罵是免不了的囉。

雙親大人在世勤儉節省,爲了養育教育家中八個孩子。不但付出他們的青春,並且還在他們手上留下硬繭。歲月溜逝毫無後悔,這種精神令人欽佩。記得當時摸到父母手中硬繭,內心悸動怦然無以言之。趁其不備轉頭掉淚,內心蘊含著無限心疼,但卻不敢在其面前有所表示。

時光隨著歲月之推移,我的年紀也已是個耄耋之齡,一雙手掌上依然光滑細嫩,心想二老過去之硬繭,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已經潸潸沿著面頰滾流,內心湧出一陣陣無比的抽痛,一時之間難以抑制矣!

猶記得八歲生日剛過完的第二天,父親抽中鐵路局眷屬宿舍的消息,傳回到苗栗老家。老祖母歡欣之餘,立即從五斗櫃中拿出一張,鐵路局發給的眷屬乘車優待券給母親,要她帶著我北上松山與父親團圓。

這天的天候雖然有些寒冷,但母子心情非常愉快。北上車途之中,說說笑笑一點也都不覺得勞累。這次北上是我與火車邂逅之始,坐在車上中難免好奇,於是東張西望這摸那摸,被母親笑罵說我是個沒見世面的「山狗大」。

當時我還未上學讀書,但已有驚人的記憶能力。從苗栗北上至松山,沿途共有廿餘個火車站。它們的站名僅一趟經過,我都能夠全部背誦出來,連父母都大吃一驚。他們以為是偶然矇對,一試再試之後,他們才肯定我的記憶能力。

搭乘火車我喜歡坐在靠窗位置,可以沿途瀏覽風光之外,還可透過窗戶看到各地方,各種難得一見之人文社會狀況。每當火車進入車站,月台上便會傳來,一陣陣小販之叫賣聲,此起彼落,熱鬧滾滾。

有趣的是一方一語,南腔北調,加上叫賣聲音如吟詩般轉折押韻,有版有眼,有些聽入耳裡實在令人發噱。當年要是用錄音機錄下其聲音來,相信任何人聽了,必會有著逸趣橫生之感覺。

從小販之口喊出諸多叫賣商品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鐵路便當。您可別看它只是小小一個木片盒便當,它可是長途旅客充飢飽胃之恩物呢。早年尚無中央廚房設備,沿途之月台攤販都是在地人擔當。因此便當之內容,各站各有特色。儘管如此,便當內容相似者也不在少數。

鐵路局每月向攤販酌收些費用,他們就可在車站月台上叫賣。每天的收入多少,全看他所販賣之商品暢銷與否?一般而言,飲料與便當算是最紅檔商品。那時候的便當盒子,全用薄木片成型後再組合而成的。

便當盒的內涵非常的簡單,薄薄的一層白飯,放入一薄片滷醬油之五花肉,半個滷蛋,加上兩三薄片黃蘿蔔,以及放入一些紅絲麵筋。每個便當只賣五元,經濟實惠,人人都買得下手,不算是一個沉重之負擔。

不過,這種便當只能擋飢無法求飽。儘管如此,搭坐火車能吃個便當乃無上之享受。據說:鐵路便當之販家,每天清晨起個大早開始作業。洗米下鍋烹煮之時,必須利用時間將搭配的菜肉準備好。

爲了讓顧客能夠吃到熱騰騰的便當,他們會用小棉被掩蓋以便保溫。如在冬天等車尚未叫賣之時,還會在月台偏僻角落裡,燒火熱爐將便當熱蒸等待。每班列車進站停留時間有限,小販必須利用時間叫賣。動作必須眼明手快,給貨順便收錢與找錢必須一氣呵成。

有時旅客拿出大鈔付帳,如果你的身邊没零錢可找,還得向同伴調借應付。為了交易之完成,經常可見小販跟隨著火車小跑,邊找零錢邊給便當,技術之佳令人咋舌不已。更妙的是,聽說他們從未找錯零錢或者漏收貨款。

我對鐵路便當風靡程度,可以直接用「癡迷」二字來形容。初中時代,曾經因為喜歡它,一日之內吃下五個鐵路便當。為了這五個便當之付款,我足足做了兩星期的的苦工。一分一釐得攢機不敢花,目的就只是要吃個鐵路便當罷了。

在我高中時代的一次畢業旅行,我因鐵路便當而折損一段友誼,至今雖已遠久之隔,心中猶對那人感到愧疚深深。當幼女小學四年級之時,某日,我帶著她與姐姐哥哥回家鄉省親。北返途中在楊梅車站,我買下三個鐵路便當與沙士各一罐。

四個人買三個便當,原意以為幼女年紀小,半個便當足夠讓她吃得飽。哪知那天小女胃口特好,一口氣便將整盒的便當吃完。意猶未盡,連那罐沙士也喝得涓滴不剰。現場大家都看傻了眼,你望著我,我瞪著你,大夥的表情尷尬萬分。可是我在當天卻是餓著肚子,直到板橋站下車才獲得解決。

一路拉雜寫來,鐵路便當似乎有著許多說不完的故事。儘管這些都是陳年芝麻之舊事,但總令人無法予以忘懷。前陣子家人去奮起湖旅遊,回來之後特別買個鐵路便當給我過癮。那個便當拿在手裏,似乎有著沉甸甸之感覺。揭開盒蓋觀其內容,有著似曾相識之感覺,但是在口感上可就差得太多囉。[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