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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丈是我們村子裏出了名的大力士,每回上山場工作,老闆很欣賞他的工作能量。原因是他木訥寡言,默默工作,從不浪費時間。尤其是他的工作量,一人可抵兩人用,故爾雇用他一人,工作成果都以雙倍計數。

每年秋天,故鄉的炭窯紛紛開窯取炭。這種用相思木燒成的木炭,質地精良高溫耐火,故爾受到都市人之喜愛。尤其是冬天火鍋之烹煮,更是不可或缺。木炭銷路好,燒炭窯主個個笑顏逐開。它的銷路廣佈寶島和海外,有段時期還被稱做是「台灣備常炭」,海外華僑爭相購用咧。

開窯日挑炭伕雲集,人人一根軟溜溜的扁擔一副絡索就可上工。大姨丈是炙手可熱的挑炭伕,各個炭窯爭相聘請,但他大部份的時間,都是在幫阿林舅公的炭窯服務。除非舅公的炭窯當年停燒,他才會去接下別家的聘請。大家都之大姨丈的忠誠,所以,對於他的忠心與堅持從無二話。

通常,炭窯主人會特備竹簍給大姨丈挑用。普通竹簍一擔約一百五十公斤,大姨丈的特殊竹簍,一簍可裝一百斤,一擔挑起來恰好兩百斤。有時姨丈貪圖工資,最高紀錄曾一擔挑過250斤的熟炭。

挑炭是山村的特有景緻,每個挑伕肩挑木炭走山路,沿途多半會唱山歌排遣寂寞。可是大姨丈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一路總是埋頭狂奔,一口氣便可挑抵終點。過磅之後,挑伕多半會停歇一些時間,聊聊是非或互通有無。可是大姨丈不興這套,他僅知道多挑幾回增些收入而已。

山村挑伕群裏,沒有一個不佩服姨丈的毅力。而姨丈對別人的讚美,僅會回報以靦腆的笑容罷了。他的飯量驚人,只有一小片酸菜梗就可配下一大碗公的白飯。在他眼裡白飯就是一切,無飯可吃,他就會覺得人生沒有意義。

犁田是他的另項專長,一大片水田要趕工,只要能請到他就可打下包票。因為他的習慣,一份工作沒有做完,他絕對不會半途停工。就是因為有他這份執著,他的工作長年不斷。有一回,他接下一份河壩田的翻耕工作。凌晨五點他就下田,臨走之前,他吩咐家人十點送飯,他說這樣吃一頓可抵兩頓。

上午九點半左右,我與表弟返校回家。外婆要我們兩兄弟送便當給姨丈,表弟了解他父親個性不去,任務交我一個人去執行,他則閃到一旁納涼去啦。這頓飯一大鍋,配菜只有一小塊豆腐乳和一段酸菜梗。

我知道姨丈不喜歡吃豆腐乳,所以,我把握今天一定會留些飯菜給我。想到此處心情愉快,走起路來就覺得步伐輕鬆不少。飯鍋送到田頭,姨丈叫我牽牛去泡水,順便要我割些青草給牠吃。

我將老牛牽至河邊,迅速割了一大把青草放在水漥附近。然後趁著等候時間裡,我便在河溝裏捉魚蝦。不一會,姨丈高喊叫我牽牛過去。我想這下有白飯可吃了,心情興奮不已。

然而,當我接過飯鍋之際,手際感覺輕輕的毫無重量,這下可讓我內心感到不妙。揭開鍋蓋一看,一大鍋飯和他不喜歡的豆腐乳全都吃個精光。我看著鍋內,表情啼笑皆非。回家路上,我的腳步覺得好沉重喲!回到家又被表弟嘲笑一番,心中的感覺,只能用五味雜陳來形容它。

大姨丈善長於粗種的工作,老天賜給他一付強健的體魄。可惜老天卻給他短暫的生命,正值他盛年之時,一次小小疾病的感染,竟然奪走了他的性命,享年僅僅五十一歲而已。幸好寡婦兒子都爭氣,這個窮困家庭終於脫困。午夜夢迴,思憶前塵,心猶戚戚焉。

家中姨丈與么叔都是同類人物,么叔從海南島回來之後,娶妻生子大都由家母與父親照料。自從么叔中風過世之後,叔母為扛起家計,在友人引領之下,進入孝一路的崁仔頂漁市場,批購魚貨然後,挑至偏遠地方沿途叫賣。

寡婦帶著三名子女,生活之艱辛不需贅述。這份賣魚工作收入不多,但起碼的生活可以穩定下來。叔母她每天清晨,一兩點鐘左右就得起床,匆匆梳洗一下,接著便趕往魚市批貨。

挑回家中的魚貨,必須加以分類和整理,同時還得抽出些時間,照料孩子們的早餐。一支蠟燭兩頭燒,日子過得相當辛苦。而台灣之漁獲四季不同,魚販不但要清楚魚貨之內容,還得強記一些鮮魚名稱與料理方法,以便教導買魚者煮食。

叔母經常回憶她剛入門之情境,經常記錯魚名,甚且連簡單的料理方法都不知道。不過,個性好強的她不願服輸,挑著魚貨四出叫賣之同時,邊走邊背魚名和料理方法。經常背得入神,連人叫著要買魚,她都沒聽到呢。

基隆的崁仔頂漁市場,可說是北台灣之筑地漁市場。每日開市萬頭鑽動,來自各方的中盤和魚販,以及專程前來撿便宜的民眾,絡繹於途間關趕路。這個北台灣著名的漁市場,活力十足,凌晨開始就忙碌得不得了。

工作人員最先入站,儘快的將今天需用之文書、單據、擺放清楚便利取拿。拍賣員則需將做樣場所,分類好的各種魚貨,一箱箱一簍簍的搬上叫拍平台。拍賣鈴聲一響,拍賣員各就各位,接著快速喊拍與競拍者聲音交匯,頓時整個市場甦醒過來,熱鬧滾滾!

根據文星堂弟所說:漁貨的拍賣是有學問的,拍賣員喊叫之價錢,是以台斤為交易為基準。如果不清楚其內幕,貿然參予競拍,那很容易出糗的。他說:有一回,台上有一條黃鰭鮪魚開拍。一位婦人參予叫拍,最終以兩千五百元成交。

婦人喜孜孜的前去繳款,出納人員開出繳款單金額,共新台幣557,500元。付款單到手,婦人嚇一大跳。她說不是2,500元嗎?旁人大笑其天真,心知這婦人,一定是個是外行仔。當然啦!這故事是否真有其事,我不好意思追問,但我相信人間事無奇不有,像這種白目的喊拍者,鐵定會出現一兩個的。

文星堂弟還說:拍賣場的工作人員,各個之間的合作很重要。叫拍員一邊比手勢,一邊喊價錢,一筆跟著一筆,涇渭分明,不容混亂。儘管他在前線,喊得口乾舌燥,後方的管理員也沒輕鬆。他們須將一箱箱分類好的魚貨,小心翼翼抬上平台供拍賣。

魚貨時間要掐得準確恰到好處,魚貨上台不擁擠也不鬆散,這才能使叫拍工作,進行的順暢無遺。拍賣員是市場的靈魂,魚市行情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們的本領奇大,能夠掌握契機,讓拍賣的進行順暢,更能掌握魚市行情之活絡,使得大家都有利可圖。這些人的眼睛銳利,且又能夠掌握顧客心理。

狀況好價錢越拍越高,狀況差則反其道而行,盤價越拍越低。反正生意是各取所需,誰也唬不了誰的。是日,文星堂弟代替他母親出陣,標回許多赤鯮和紅目鰱。他知道我們來看他的母親,特地向同行讓回一條大鰹魚。

午餐由春梅大妹掌廚,她知我喜歡吃魚,故爾將鰹魚做成三吃。上肉切成一腰仔盤莎西米,其餘半烤和做成味噌湯。赤鯮乾煎帶紅燒,還有自做的手工魚丸一大海碗。兄弟姐妹與叔母,六人一小桌恰恰好。由於全桌都是海鮮,燒烤味噌還有莎西米,我和兩個弟弟吃得飽飽滿肚。

飯後水果端了上來,大夥已經無法再捧場啦。下午搭兩點多的平快火車回家,叔母與堂兄弟一起到車站送行。一大包一大包的魚乾和魚丸,叔母硬要我們帶著走。恭敬不如從命,接過伴手禮物,剛剛踩上車門,即將開車的廣播已在催促!我們三人站在車門口,向著叔母她們道聲再見,未幾,火車已經緩緩啟動出站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