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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工商取代農業之後,台灣許多土地、動植物、都莫名奇妙的消失啦。印象中一走出家門,一條排水溝橫亙在眼前。兩旁之溝岸,綠草青青耀眼,長蛇老鼠悠閒的各走各路。牠們一聽到人類腳步聲,立刻一溜煙的躲到草叢深處。除少數頑童會逗弄牠們之外,人類與蛇鼠之間相安無事。

排水溝內流水清澈,秋割完畢正是溝內枯水期。每家派出公差一起疏濬排水溝,趁機將崩塌或裂縫處予以修補。清除溝底汙泥之時,也就是大人小孩之捉魚時段。土虱、泥鰍、鱔魚、鰻魚、蛤蟆與土鱉應有盡有。家家滿載而歸,歡樂融融。修溝清污年年來,所以排水溝流水永遠暢通無阻。

晚上來臨,蚊子蝙蝠齊飛。田間溝畔青蛙聚集,早已按捺不住,扯開喉嚨呱呱歡唱。晴天聲音響亮,陰雨蛙鳴渾沌。不論田蛙陸蛙或雨蛙,各有音調韻律絕不含混。傾耳靜聽,類屬分明。

夜色漸濃草蟲鳴和,蟋蟀蚯蚓唧唧不休。這時引來夜鶯興奮,呱崔呱崔聲如裂帛。偶爾間插著貓頭鷹的夜鳴,咕咕咕咕的,聞之令人毛骨悚然。夜越深越熱鬧,螢火蟲也來湊熱鬧,尾光忽明忽暗,如似流星亂竄,為那夜色憑添幾許遐想。

鄉村與城鎮聯繫的大橋通車了,農地一夕數變,本來不屑一顧的農田,此際如似鯉躍龍門,身價百倍。因為爭逐者眾,地價一升再升,水漲船高。曩昔捏土卵的嗟嗟農夫,如今個個已變成腰纏萬貫之「田僑仔」。

土地升值的代價是,暴發戶引來歹徒的垂涎。過去蒼翠耀眼的農田,變成冷冷無人味的「水泥叢林」。農家之心血與根基,吋吋化作棟棟的大廈高樓,以及條條寬闊的馬路。而昔日的廣袤穀倉,只能在夢中看見啦。

某日,當我回到了鄉下想要找些大自然的新鮮,結果舉目盡是古怪現象。鄉村的基本型像沒有了,常見的青翠沒有了。童年的所見所聞,變成子孫訕笑的對象。除非您能舉證確著,否則,如何能夠讓他們釋疑呢?

故鄉的綠地不見啦,排水溝變窄加蓋啦,哪有小蛇和青蛙?哪有暗夜的奏鳴曲?更別說想要蹚水捉魚啦。林林總總,早年的景貌,像在魔術師的魔棒一揮之下,霎那間消失無蹤啦!

昨夜睡在老厝的偏廂,屋後的竹林還在,如獲至寶,以為可以開開眼界。怎知推窗外望,儘管竹枝依舊翠綠,可是沒有往日蒼勁挺拔的外貌。我暗暗思忖:它們也許在暗泣吧?

果如所想,這晚竹子來我夢中敘舊。它們爭著對我說,很擔心昔日的風光不再。我問為啥麼?它說:接下老厝管理的大伯家,正忙著與建商穿梭密會,好像要把這裡攤平改建大樓呢。其實,大伯家的行徑早有風聲,只是沒想到,他們的行動會來得如此快罷了。

鄉下寂寞之夜,躺在竹床輾轉覆轍難以成眠。夜越深週遭越是寂靜,突然耳邊傳來陣陣的梵唱聲音,這是附近廟宇之晚課禮誦,唸經聲音清越連綿,鐘鼓點綴法鈴叮叮以和悅音。終於在梵唱和音聲中,朦朧的將我送入夢鄉。

「梵唱」又稱之為「梵唄」,係指清淨不染之聲音,用以讚詠歌頌佛德。它具正直、和雅、清澈、深入人心、普遍能懂等五種特質,它是最早的佛教音樂。(梵音饗宴專輯-佛光山)。

在故鄉的桃花墩內山,有座歷史悠久的古廟。廟相格局不大,雖然身處山塞偏僻,可是香火鼎盛遠近馳名。因為那年的山村大地震,一夕之間化為礫土。記憶中,廟裡的主持是位普陀山僧,然而未曾留下法名。不過,村人都認為他是得道高僧,因此對他格外的尊敬!

古廟僧侶不多,自食其力,在其廟後開闢出一大片園地,專門栽種一些稻米替代作物,如甘藷或樹薯或藥薯之類。所有收成將之儲存於倉庫,以備不時之需。緊急之時,可以救人活命。話雖如此,每至歲收之餘,仍有村人以米穀奉獻給廟方,故爾廟裡的倉庫,不論何時都是儲存滿倉,僧侶諸眾食用無缺。

那年夏初,山村故鄉的河溪泛洪四溢,洪水受災面積廣達九成以上。人畜損失不計其數,四處所見,水鄉澤國,汪洋一片。水退之後,赤地千里,農田菜圃已經無法耕種,到處都是積極待援之災戶。

當時社會的救濟物質,雖然永記山村,奈何杯水車薪,且分發緩慢,幸賴古廟山僧,打開廟門接納災民,並開倉放領糧食,這才防止飢餓侵害災民,並也避免了,許多流離失所的悲劇發生。

說巧還真巧,泛洪那年的前季,廟方耕種的樹薯意外的大豐收。廟主持怕這些山薯無處儲藏,腐朽變壞暴殄天物,所以,吩咐一批寄宿的行腳僧夥,將它們磨漿製成乾粉,一包包的留存於倉庫。歪打正著,這些藏存的山薯粉,竟成為這次救災的主角物質。

有位老山僧渡修慇懃,平日古佛青燈,俢唸蓮華誦經不輟。一有空閒便打禪持修,靜坐於一塊巨石之上,單手打訊,口中誦念梵音。近聽音調婉轉,遠聞韻律清晰入耳。初次遇上甚覺奇怪,多次之後習慣自然。故爾我行我路,他念他唱,各不相干。

某日,我將老山僧的這種情形,向我國文老師報告,並還向老師請教原因。老師答說:那是「佛音梵唱」,乃是佛教傳統音樂之一。至於更深一層的意義,老師說他沒有智慧無法說明。

我還記得初中之時,我個人離鄉北上就讀。那所學校的後山,是個靈修了好地方。山明水秀,禪門林立。有個叫阿叔的在家居士,對我們學生甚好。每次學校放溫書假,我們都在他的禪堂溫習課業。遇到不懂之處,居士就成為我們的解惑老師。

居士知道我頑皮好玩,為引導我走上正途,他故意讓我抄些經文修身養性。每於抄經之時,他就播放一些佛樂陪伴我工作。印象深刻,當時楞嚴經剛抄好半部,我就被家父押回家去,於是這段佛緣就此結束了。

就在禪堂寄宿期間,阿叔曾教我一闕佛曲。他叫我先哼唱簡譜,熟悉全曲之後再學歌詞。這首佛樂曲名「目蓮救母」,可惜年代已遠歌詞記憶零落,甚至大部分內容都已經忘光了。

中學三年級音樂課,老師是位男老者,鬍髥落顋仙風道骨。第一天上音樂課,牠就敎授我們一首,名稱為「道情」古典歌曲。這首歌曲的旋律韻調,與佛教歌曲極為相似。曲譜簡單歌詞淺顯,同學們只需稍微用心記誦,不久便可琅琅上口。它的歌詞大概是這樣的: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來往船隻無牽絆。沙鷗點點清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一霎時金波搖影,驀抬頭,抬頭月上東山。」

「老頭陀,古廟中。自燒茶,自打鐘,燕麥莬葵閒齋供。山門破落無關鎖,斜日蒼黃有亂松。秋星閃爍堆垣縫,黑漆漆蒲團打坐。夜燒茶,燒茶爐火通紅。」

法無定法,歌詞曲韻十分動人,班上同學都喜歡它,大夥將這首「道情」視為天籟,吟詠竟日不覺疲累。我更喜歡它那股子消遙的意味,每逢高興或不如意之時,我只要哼唱它幾回,所有煩惱頓然消失無蹤,心情顯得格外的舒暢!

某日在公會堂聆聽一位高僧弘法,他用梵唱替代說法。當場金口開唱,我就被那婉轉的韻律所迷化。那年,佛光山紀念星雲法師弘法五十周年,一連三晚在國父紀念館開「佛教唱誦講座」。躬逢盛會參與其中,浸沐於梵唱曲之中,洗滌心靈塵垢,真乃得天之厚待也。法會完結唸唸不忘,是以行文以記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