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陰】




聲音回繞在耳畔,我聽到了家庭的溫暖。那個聲音是──




睜開雙眼,空無一人。我忘記了那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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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非常早起,清晨六點我就換好了衣服出門。路上空無一人,我單獨來到許願牆旁窺視世界的秘密。




在我死之前。




生命都會面臨死亡,沒有例外。許願牆的答案,是為了探索生命的意義,找回已經丟失的初衷與願景。




在這面牆我感知了鎮上人們的酸苦與喜悅。我的答案,會成為他人繼續活下去的力量。鼓舞是屬於彼此的,我們每個人早已密不可分。




每一步的腳印,每次獨處的時間,都再一次驗證腦海中的清明。




「光萌。」




我呼喚了身旁那人的名字。她了無牽掛的表情令人迷惑,好似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動搖他。




「真有意思的牆。」




光萌目光靜謐,她的沉穩令我驚嘆。




我第一次看到光萌換上便服,一套中性的上衣掛上披肩。這件服裝比較現代化,衣服看著有些中性。




「我很喜歡看這些文字。」




我緊緊凝視著牆上的文字,內心滿是溫暖,彷彿自己找到了依歸。




「看得出來。」




「你呢?」




「沒感想。」




光萌悠遠的目光照映在牆面上,遲遲無法褪去。這次會面,驗證了鄉瓊眼神確實有光萌的影子,透亮清澈,就像印在溪河上的浮光。




「順安,知道中華祭嗎?」




「知道。怎麼了?」




「當初終止中華祭是因為政府推行洋化運動,現在恢復中華祭是因為新政府推崇傳統文化。」




「嗯,是這個樣子的啊……」




傳統會因為時代的推進遭受遺棄,也會因為日月的迴轉而復甦。中華祭不就像人生一樣嗎?此時快,這時慢,它的推行只能任憑光陰的造化作弄。




雖然聽起來很遷強,但人生不就像中華祭一樣嗎?無法由自己控制。




「關於鄉瓊──她的直覺……」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我可以告訴你──她是燁森的棄子。我走了。」




光萌走向了千伶鎮中心。那是她最嚮往的文明世界,也是她最痛惡的灰色大地。他緩步而行,帶走了沉寂在彼此內心深處的黑暗,給了我一絲微渺的曙光,用以照亮前路。




燁森的棄子──聽起來好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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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比較涼爽,我事前跟鄉瓊通了一次電話才出發。我站在鄉瓊家門外的馬路等待,想了一會才來到門前敲門。我在猶豫,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鄉瓊。




「自己開門進來。」




我等候了半分鐘才聽到指令。我遵循鄉瓊聲音的呼喚,開門瞬間似乎看到了一片雪花,回過神後已經來到屋內中央──




燁森的棄子──這個關鍵字讓我在網路上找到一些離奇故事。十七年前,半夜的燁森外圍傳來了燁嬰兒的哭泣聲,那次的事件造成了轟動,居民在燁森捨起了一名約六月大的女嬰。女嬰來到社會局手中,經過了一系列的行政程序核後定領養家庭。領養家庭可獲得每個月約一萬二千圓的教育補助,該補助將會提供到該子女十二歲大時結束效力。




我忘不了鄉瓊記憶中寒冷的凍土大地──她內心的寂寞肯定與家世有很深的關聯,但是我已經找不到其他可能與鄉瓊有關的歷史訊息了。剩下的故事,只能由鄉瓊親自告訴我。




「順安!你好慢。」




鄉瓊的嗓聲無比清脆,我靜心傾聽那療癒我心靈的柔軟聲音。她的身影,在我的注視下顯得燦爛。




她是那麼地神聖,她是那麼地清純,彷彿她這個人本身就是不可進犯的聖地。




「意外嗎?哈。」




依鄉瓊的身後拿下化妝品,現在的鄉瓊就像是從天下凡的仙女,不曾沾染過塵世的淤泥。依穿著一身藍白色的中華風格洋服,連身的造型相當好看,衣物上的油墨噴灑出壯麗的龍紋與雲門。這身衣著配上一雙新的藍色淑女鞋,使她的秀麗更加出彩。




這兩人就像超脫凡世的仙女,不染塵俗晦氣,一身清靈,這一閃即逝的清晰讓我誤以為自己來到了早年的時代……中華祭的前一天,我居然就有一種變成先人的錯覺。




「今天主角是誰?」




我站在坐著的鄉瓊前面,並入神地聆聽她悅耳的樂聲。我曉得,依想聽到什麼──但我。




「我才是主角──你們都不是。」




耍嘴皮子是我唯一能夠逃避現實的方法。現在的我,已經沒辦法喜歡過去的那一個人了──她,已經不是那個人了……




沒有人是依的替代品,我是第二次忠於自己的意念去愛另一個人,我現在就只能喜歡那個人。往後的將來,只有那個人使我心跳不已。




「好了,我們走吧?」




鄉瓊舉止還是像個小孩子,必需好好顧好她才行。




「咦?依,依。」




鄉瓊提議得到的是依冷漠的背影。鄉瓊試圖捉住眼前最照顧她的小姊姊,但她祈求的眼眸始終換不回依的正臉。




「鄉瓊,順安──我家有事情,要先回去了。」




這裡沒有人數落依,但她的身影卻讓鄉瓊感到悲涼。她雖然看起來是依,但我曉得她並不是那個人。然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我明知她想聽什麼,卻故意違背她的心意。




「好。」




「好好照顧她。」




依的聲音令我難過。我記得她臨別前的回眸,好像是被孤立一樣的感傷。那一瞬間成為了永恆,化成心底深處的醜陋疤痕。




是的,因為我之前追求依的態度已經轉移到了鄉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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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誕馨、鄉瓊還有泓昱待在院子裡談天。泓昱的學校社團有話劇活動,訓練結束後會在暑假底正式公演。大家相處融洽,總是有許多話說不完,只有我一人獨自在旁邊思索,想著鄉瓊所期盼的美好童話。




可惜,現在世界不存在童話。




「哥哥,你好無聊!」




泓昱攤直雙手,穿著一席正式服裝,這件是泓昱僅有的一件傳統漢服,中山服──他穿起來有點像早期黑白相片中的知識份子,看得我非常不習慣,還以為是祖父顯靈。




「對啊,你在想什麼?」




誕馨穿著一身粉亮的米白色旗袍,上層精緻的圓弧勾出半月的圓缺,完整襯托了誕馨豐腴的曲線,下層側岔的分嶺是座清爽的丘陵,透光的材質逼得我眼珠不知道該往哪擺。




我的穿著最無趣,身上批著一件類似黃馬褂的外套,它是一件黑色的絲質的外衣,結果我下半身是件西裝褲,看起來有點土氣,又有點不搭。




近來鎮民盛行穿著傳統服裝,顯然是受到幾天後的中華祭影響。




「順安?你在沉思?」




鄉瓊依然穿著那身淺藍色中華洋裝,她如夢似幻,完勝了我過去的暗戀對象。她周圍滿是粉色泡泡,她就是我理想的白雪公主。




在美麗的公主殿下前怎麼不好好表現一般呢?




「泓昱──」




我正經的眸子透過一劃水墨般墨色,這力度過於霸道,以至於大家的視野被染成模糊的漣漪。泓昱嘴巴下拉,面目的時間停止,誕馨雙眼一眨,帶動一旁癡望的鄉瓊落入我華麗的陷阱。所有人都是我掌中的玩物,只要我單手一握,就能搶走所有美女的心臟。




哈哈哈──




他媽的,我怎麼能裝逼裝到這麼牛逼?




「怎麼了?」




泓昱表情像是看到真主降臨一般,滿臉無法言形的崇拜──




「我有一個秘密一直沒有告訴你……」




「嗯,什麼祕密?」




「是──我是……」




我語氣的抑揚頓挫捉摸的完美無比,就像一名在紙上舞文弄墨的書法名家。隱含利刃一樣鋒芒的瞳孔,此時就在撕裂著人們的魂魄!




「其實我是人類!」




「哥!你別說廢話啊!難道你是四條跑在爬的!」




泓昱瘋狂地拿肥貓娃娃海扁我,此時此刻的我就像泓昱所說的〝四條跑在爬的〞……這結局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泓昱,原來你也可以這麼火暴,是哥哥錯怪你了!




我狼狽地躲進桌底,卻不知道自己抱住的是誕馨左腿。頭一仰,上帝的垂憐是從天下凡的五彩斑斕,絢爛無比……




嗯,還好不是無色的。




「順安,你是不是看過一部動畫,叫做〝中二病的斷奶人生〞?」




誕馨臉黑去半邊,雙拳正在磨拳擦掌──我有一種預感……裙底腳下死,作鬼也風流。




「啊!」




我的親姊弟連成一氣協助我練成金鐘罩鐵布衫──第十層。感激不盡!




我靠,別打了!好疼啊!




「家暴耶!原來電視劇演得都是真的!」




鄉瓊一臉陶醉,身後燃起熊熊烈火。她肯定是狗血八點檔看太多了,腦筋已經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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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是上班的時間,也是我與鄉瓊的時間。難得我可以在晚上時陪鄉瓊走到學校,我非常珍惜這段時光。




星星陪伴我們走過涼爽的校園操場,並目送我們來到建築旁。鄉瓊眼中好像裝滿了星星,將她的活力分享給了少話的我。




「嗨!」




鄉瓊正在原地踏步轉圈圈,我看到了一個專屬於她的夢幻舞蹈。她給予大家快樂,將痛苦抽走,然後內心沉寂。




鄉瓊沒有依以前的溫柔婉約,但是她有自己的活潑瀟灑。這是她的魅力,也是為何吸引我眼光的原因。




「十點喔。」




「好,我今天沒班,我在這附近走走。」




我主動向鄉瓊擊掌,這舉動換來了她真誠又天真的微笑。或許那個笑──就是我今後想守護的一切。想到這裡,我內心不禁感到歡喜。




我跟太東河相約七點在這見面,他慢慢地從校門口跑過來,依舊姍姍來遲。我喜歡這種熟悉的感覺,它讓我感到非常的安全。




「整天遲到。」




「哈,不覺得這樣才親切嗎?」




太東河得意地向我使了個臉色,令我感到振奮。




「說得好。」




我嘴角勾起了有趣的弧度。




「看我帶了些什麼。走!」




太東河捉住我肩膀,順便秀出藏在背後的籃球的袋。他還是一樣精明,真懂得打發時間。




畢竟……他暑假的時間也不多了。




「那邊有人,鬥牛?」




太東河指向球場的群眾。晚上的球場很熱鬧,但是九點過後就會變得冷清。




「太東河,慢點。我先上。」




這段時間,我學會了如何隱藏想法與面色,我這樣做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們。




「屁啦,讓你扯我後腿還得了!」




太東河拋棄我,自己跑去前面搶報號,這舉動完全跟以前同個德性,把我當成落難兄弟。




我看到了太東合最真實的面孔,這個人才是最真實的他,沒有任何校飾──




我慢慢地走過去,隨著時光任意沖刷,直到球局圓滿散場。大家離別前沒有忘記道別,大家都很有禮貌。我看著大家紛紛離去,心中充滿了感激。




時間至少是九點半了,也差不多是時候接鄉瓊了。鄉瓊通常會提早十幾分鐘下班,照理來說在十分鐘就會見到她。




「順安,我們到大樓前等她吧。」




我點頭允諾,答應了太東河的提議。




時空緩緩流逝,都已經快四十七分了,都還是沒看到人,這有點奇怪。




手機響了起來,我一急就馬上接了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揮之不去的噩夢。話筒傳來鄉瓊帶有沙啞的聲音,從聲響來判斷應該是〝救命〞,周圍還有環境音,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室外的風聲。




「什麼?」




我睜大的瞳孔反應快於僵硬的身軀,但太東河不同,馬上就抓住我的跑向學校的後方。




「太東河,為何往這跑?」




「上個月新聞有發出夜晚在學校隨機擄人的事件!至今已經發生過三起,但是都沒找到人。如果鄉瓊真的被擄走了,應該會出現在新聞所說的室外陰暗隱密處!」




「我有聽到大風的聲響,你要去側面的狹小樹叢?」




悸動的心像是心悸一樣,痛得難以忍受,快要崩潰。我剛剛說到的地方,是只有在學校混過一段時間的小男生才會知道的地方,那個處所在晚上很暗,根本沒人會經過。




「但願是那裡!」




那個案件我有印象,聽說是持刀的強暴案……會用迷藥迷姦少女。




這實在是……




一陣慌忙,直達轉角。一名男子架著鄉瓊,不停給予不配合行動的鄉瓊巴掌,現在的她十分恐懼,早已淚流滿面。




「順安,快打電話報警,然後大叫!」




「好,我等等就過去幫你。」




太東河說什麼我舊照作,很快周圍都是我的吶喊聲,遠處的住屋開始有人打開窗戶。強姦未遂的犯人體格強健,外表斯文卻面目泥濘,淫穢的神情令人作嘔。




我曾經跟太東河一起補習過空手道,但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技巧早就鬆弛了許多。太東河雖然很會閃,暫時用速度抵制了對手的拳頭,但太東河總是找不到時間反擊。




其實我喜歡比我有能力的異性,但是當我的交往對象比我弱小時,我就要有擔起責任的勇氣,這是我必須去做的事情。




「太東河!」




一聲提示,我一拳朝著罪犯的正臉打下去。我感覺撞到了一個硬物,沒猜錯的話是牙齒。




「嗯?」




罪犯另隻手朝我臉上拍下去,這一打讓我直接跪倒,左耳傳來一陣惱人的耳鳴。太東河繼續追擊,直接重拳轟像鼻尖,一聲慘叫,壞人捏住鼻子灑出血珠,模樣十分難看。再一腿,太東河讓罪犯抱住肚子流口水趕緊逃命。




「可惡!」




我想追上去給與致命一腿,但太東合阻止了怒火中燒的我。




「別氣昏頭了!你捉到了他又有什麼用?我們快帶她走吧!好不好?」




「好,你是對的。」




我回過頭摸著震傷的左耳,有點頭昏,真得非常痛。




我蹲下來,準備牽起受驚的鄉瓊,但我所不知道的是,接下受驚的是我──鄉瓊的衣物因為劇烈的拉扯而遭受撕裂,內衣露出了一角。鄉瓊的肌膚能夠看到不少癒合的傷疤,從手到上肩都看得到,很顯然是很久以前就留下的疤痕,傷勢有點嚴重。




「不要看!」




鄉瓊身體內縮用手保護身上外露的傷痕,太東河眼睛不眨,將目光移往我驚訝的容顏。而我,只能癡望已經將淚水流乾的鄉瓊,遲遲沒有回神。




這些傷勢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這麼的重?傷勢這麼的多?怎麼會……




「醒醒啊!現在不是你喪志的時候!」




我傻楞著沒有反映,太東河一看到到馬上搖醒我。




「嗯,是的。」




我原本感到有點抑鬱,但他的鼓勵讓我抬起了頭來。我將焦點放回鄉瓊臉上,她憔悴難過的面孔充溢悲寂。




「不要擔心,沒事情。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說了一個連自己也不會相信的白謊,簡直荒唐。




「不要看……」




鄉瓊抬起頭來,眼眶泛紅滾出無窮的水滴,可憐的模樣令人心疼。當她將頭縮回去,換成我流下自責的淚水,太東河只能默默地在旁邊安慰我。




──順安,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更好。




──因為會變得跟妳一樣只同情鄉瓊?




沒錯,因為依早就知道鄉瓊的秘密,這也是為何鄉瓊不穿短袖衣物的原因。




哽咽的沙啞是鄉瓊心碎的前兆,今晚,她比任何人都還要痛苦。痛徹心扉,不是一天造成的結果,而是她極力隱瞞不想訴說的痛苦。神智漸漸遭受惡夢侵蝕,身體不停地麻木,靈魂差點在罪惡的深淵中被啃食殆盡。




「嗚……」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道不想曝光的傷疤。但鄉瓊的傷口,也未免過深──




雪花溶化在鄉瓊哭喪的臉龐,猶如隱疾一般使人渾身發寒。若世界有被凍結的一天,那一天,就是現在的今晚。




這段光陰,無比的煎熬。我們在無聲的同情中渡過,等待下個春季的援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