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良~」

  一個女聲黏膩膩,一下課就從後面搭了上來。

  「沒空。」平良忙著寫譜,連吐出這兩個字都將近耐性的極限。最近他出席次數稍稍增加,班上部分同學和他逐漸熱絡起來,高筱屏是其中之一。

  「哎唷,人家不是要約你啦,」高筱屏指著走廊,「外面有幾個三年級的女生找你噢。」

  平良一挑眉,還以為她在開玩笑,不覺順著她手指方向望過去,發現教室外還真的站了兩、三個女生,似乎正不停覷他。他大概知道來的是誰,剛好朵兒不在座位上,他就乘這時出去打發她們。

  「原來你不是一年級啊?」

  走到走廊,中間的那女生說。她果然是那天在垃圾場欺負朵兒的一夥人,玉米鬚,假睫毛,太厚的唇膏──平良看著那女生,忍不住在心裡打了分數:-10。

  「上次的事,你就這樣算了?」

  平良瞄了她制服一眼;她的名字是張瑩如。

  「我沒興趣。」他轉身要走。

  「叫那醜八怪出來。」

  這句話讓他腳不覺拐了回來,「少指使我。」

  「我不指使你,我會叫我男友讓你聽話。」

  平良上前一步,「因為你自己沒辦法讓我『聽話』嗎?」

  「我們和那醜八怪的事,關你屁事?」張瑩如有些腦羞,用力拍開他的手。

  「她不在。」這些人好像不逼人就不爽似的,有病嗎?「你們也別想指使我。叫你男友來,有種一對一。」丟下這句話,他走回教室。

  「她們──不像你的粉絲欸。」

  鐘聲正響,高筱屏黏在平良背後說。

  他扭過頭去,「別吵我。」跟這些傻弟傻妹廝混,真是浪費生命。

  ──如果沒有那些該死的債務,現在他應該已經是藝術大學的音樂系生了吧?

  放學後他氣悶地走出教室,發現今天校門口值勤的是張教官,正覺輕鬆,忽然看見校門外幾個年輕人徘徊不去,不時往裡面張望。

  他緩緩拉上連身帽,把一頭醒目的紅髮掩上。乘著人多,他混入人潮,遠遠繞開。

  二十分鐘後阿澤騎了車,好不容易在華英中學旁的銀行騎樓下找到他。

  「躲那麼遠幹嘛,害我找好久。」他拿出安全帽。

  「等一下跟你說。」

  市民下班的交通量把他們捲入車流。騎出一二公里,停紅燈時,平良和阿澤說起剛才的事。

  「該不會被你那烏鴉嘴說中,那女的真的是某個角頭的馬子吧?」

  「對──對──角頭最好看得上那種貨色喔。」

  「去拜託大姐,」阿澤忽然說,「搞不好她那裡可以幫我們問到什麼。」

  「想都別想。」

  到了加油站,兩人先後換上工作服,阿澤待在油槍區,平良這陣子則都在洗車區。

  一轉眼兩小時過去,沒吃晚餐的平良已餓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車潮離峰,他趕緊偷閒坐下咬了幾塊麵包。

  「阿優外找。」

  一個工讀生對他喊,手指著廁所的方向。平良挑眉,放下麵包。

  一邊走,他已經感到不對勁。來到加油站的公廁外,一個濃妝的女生肩上背著虎紋提包,站在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子旁。不遠處站了幾個身穿相同黑色T恤的年輕人,眼睛都盯著他。

  隨後他們一起邁開步伐。平良丟下帽子,轉身就跑。

  加油站旁是一連串的商業區,晚餐過後的時段,人車仍多。他一面跑一面拿出手機,撥了怜美的號碼。

  「臭小子,怎麼啦?」

  「幫我問一下,我們學校三年級的女生是不是有誰和幫派廝混。」

  「啊?」

  「回去再跟你說,快去問就是了。」

  平良一拐彎鑽進了小巷子裡,這一帶他還算熟悉,那幾個七逃仔*(1)卻不曉得有沒有這麼精。

  鑽出巷子,年輕人混在人群裡。他闖過馬路,發現路旁停著一輛熟悉的轎車,於是問也不問就打開車門,跳了進去。

  「──阿優?」駕駛座上的婦女轉過頭來,原來是莉斯,「你在幹嘛?──你怎麼會在這裡?」

  「真是剛好,又要麻煩你了,抱歉啊。」平良跑了一段路正喘,卻忽然微笑。

  「現在你要回店裡嗎?」莉斯顯然不在狀況外,立即關上所有車窗,緩緩踩了油門,「已經過這麼久了,他們難道還──」

  「不,應該不是。」

  車子緩緩駛過街區,平良看著後頭那幾人逐漸被人潮淹沒。

  「你怎麼知道?」

  「我老爸的債主我們早都拜訪過了,沒道理忽然來砸。」這事恐怕還是學校裡那幾個撿角的*(2)找出來的麻煩。相比之下,今天的事雖然小得多,但如果可以,他已不想再和幫派扯上關係。

  忽然口袋裡手機響起。

  「問到了,晴介晚上過來和你說。」怜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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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台語原意浪人,或無所事事、混江湖的人,今多直指黑道中人。
註(2):罵人沒出息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