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2月 16, 2019 5:03 pm
（５２７）－
台灣經濟起飛的60-70年代裏，家家工廠訂單滿檔，工廠燈火徹夜通明，加班到天亮視若平常。當時人力之珍貴高過其他，工廠欠工也是正常問題。在那段生意興隆的歲月裏，說句難廳的話，只要是有工作能力之男女老少，全都被網羅到工廠去上班。
「客廳即工廠，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便是當時台灣繁榮之景象。工廠缺工孔急，天天幾乎都上演著工廠搶人現像。當時工廠門口貼紅紙徵人長年不斷，那紅紙貼久變白再換新紅紙貼上，甚至有些工廠乾脆就懸掛壓克力招牌，長久的招工徵人。人工隨到隨即上班之情形，在當時可說是家常便飯。
儘管如此，各家工廠缺工情況，依然未能獲得改善。我廠來自茄萣的阿國兄弟，每年一到烏魚季節降臨，兩兄弟便會請長假回家幫忙撈補烏魚。習以為常，見怪不怪，所以他們的請假毫無阻礙。
每年的冬至前後十天內，就是他們捕撈烏金的黃金檔期。而在這短短的黃金時期中，他們舉家勞力集中夜以繼日與海搏鬥，寄望在這半個月內的收穫，足夠滿足一家人一年溫飽之需。
數百年來，茄萣人深知烏魚季節就是老天的恩賜。這是老天特別給予之年終獎金，季節來臨之前，漁民家家戶戶不敢怠惰，修船補網刻不容緩，俾便出海之後，能夠乘風破浪努力的捕撈。
母烏腹中之魚卵，加工經製成為晶瑩剔透的烏魚子之後，它的價值大大的提高，收入當然也跟著水長船高囉。素來被稱做「海中烏金」的烏魚，年年按時迴游至台灣海域，完成其傳宗接代之任務。
沿海漁民就是趁它尚未行動之前，用網或用釣將它捕撈入手。然後剖腹取卵，將它製作成人人稱宴的「烏魚子」供應市場。沿海漁民雖然依賴烏金收入，可是他們撈補之時也有捕撈之潛在規則。啥時可捕啥時不可捕，他們都有一套沿傳已久的捕撈規矩。適時適捕，誰也不敢隨便逾越規矩。
茄萣之蚵仔寮是重要的捕撈烏魚港口，每年烏魚季節來臨之前，各地的烏魚捕撈船隻，紛紛間關就道匯聚於此，摩拳擦掌等候機會一到放手一搏。阿文阿國兄弟家裏擁有兩艘捕烏漁船，一艘是父親與叔叔共同擁有，另艘則是他們兄弟倆購置之財產。兩艘漁船的造船費用，當然都是來自捕烏之所得。
不過兩兄弟在我工廠的收入，全都成為兩艘漁船維修之金錢來源。這日他家兩艘漁船出海的捕撈成績不錯，兩船堆滿烏魚之收穫。船靠碼頭迅速下貨，然後載回家裏的四合院中進行加工。
阿文阿國的媳婦與母親幫忙下貨，接著各就各位進行剖腹取卵的工作。他們技術熟練迅速，一氣呵成工序進行順利。烏魚子的製作方法簡單，可是它的工序非常繁雜。首先需將附著之血絲，刮廚乾淨之後泡入鹽水之中。鹽水不可過濃或過淡，以免影響到下階段的工序。
在烏魚子製作之前必須將卵膜口綁以白絲線，避免魚卵在擠壓之時卵粒外洩。烏魚子離開鹽水統之後，立即被放於平板上壓平。白天日曬晚上收起來，反覆經過五天之工序，然後加以整形補缺使之外觀優美。
烏魚子之曝曬未能乾透，日後容易變質且不容易保存。鹽醃過淡過鹹皆不適宜，過淡容易壞過鹹則難以入口。阿文阿國全家人同心協力，製作過程裏一點都不敢馬虎，故其產品之品質優良，送入市場深受好評。
阿文阿國家裏製作之烏魚子，在東南亞華人世界裡頗受歡迎。尤其是日本旅居之鄉人，返台省親返回日本之時，大都會攜帶一些烏魚子歸去僑居之處，用以當做餽贈禮品。受到餽贈者笑臉滿面，頻頻彎腰鞠躬致謝不已。
每年烏魚季節過後一星期內，阿文阿國一定會回到我的工廠繼續工作。年年如此，歲歲不變，直到海洋的漁業資源枯竭之後，烏金歲月不再昌旺，他們兄弟倆才全天候的，在我的工廠全天候上班。
這天快遞按門鈴說有包裹，原來是茄定阿國利用快遞寄來的包裹。內容是今年新鮮生產的烏魚子。當宅配公司的服務人員，電話告知有我的貨到之時，我愣住數秒才回答證明身分。掛完電話不久，樓下已有人按電鈴要送貨上來。
按開樓梯進口之門鎖，只見一個年輕的宅配人員，轉手交給我一個小紙箱，看過寄貨人之’明與地址之後，這才知它是來自高雄茄萣的熟友阿國所寄。簽完姓名取過紙箱，趕忙回屋拆箱看看。
孫兒們都圍攏過來觀看，孫女還自動送上剪刀給我開箱。片刻功夫已將紙箱打開，三對暗紅曬乾的烏魚子，正朝著我閃爍綻放著金黃色光芒。孫子們在一旁，齊聲和嘴歡呼起來！依照習慣，我伸手取出一塊湊近鼻端，聞一聞它的香氣感覺十分溫馨。而它那股衝鼻的芬芳，誠然讓我感動不已。
記得當兵時期我們三人去阿國家玩，斯時正是十一月中旬烏魚子的曝曬季節。走進茄萣偏僻的街道巷道內，處處可見烏魚子曝曬的浩大陣容。一排排一攤攤，紅豔豔的顏色讓人睇瞧眼花撩亂。
走過兩條巷子是阿國的三叔家，阿國的嬸娘看見有客人，立刻笑臉迎接並送上熱茶。接著，他自曝晒的烏魚子架上，取下多片烏魚子，就地用爐火烤將起來。但見她熟練的在烏魚子的表面，輕輕塗上一層酒汁之後，直接放在鐵絲網上燒烤。待那烏魚子烤至雙面金黃，她才挾離鐵絲網放上砧板切片。
當天的烏魚子配料有多種，包括蒜瓣、青蒜白、水梨和鳳梨片。此外，她還弄來蘋果片與芥茉醬等等。聽說那些配料是阿國的最愛。阿國的嬸娘福相多肉，稍稍走動渾身體肉抖動。見她忙進忙出額上見汗，內心感到不好意思。
然而她堅持要親自燒烤敬客，我們實在無法多說些啥麼。她認為北部人少見少吃到烏魚子，是以殷殷鼓勵我搭配各種配料試吃。同行之文清嘴最挑，可是他像豁出去似的，一口烏魚子一片梨，然後一口青蒜白一口烏魚子的吃個不停。
樣樣入口樣樣說好，吃到芥末眼淚直流他也毫不在乎。他的饕餮吃法，直把我們引誘得不得不也跟進。阿國的嬸娘告訴我們說：「吃烏魚子搭配蒜苗最傳統，陽春吃法則是配蒜瓣。」
停口氣她繼續說：「如果勇於嘗試其他，準可吃出烏魚子的另番風味。」她還說烏魚子炒飯也不錯，輕油快炒過後飯粒乾鬆粒粒晶瑩。加上蔥花之協奏，翻炒之時香氣四溢。那次的邂逅是我與烏魚子首次直接的接觸，故爾印象深刻至今難忘。我從箱子內取出兩片交給老妻，希望她能烤出烏魚子的美味。
老妻善於烹調，我想那烏魚子到她手上，肯定會有新招上桌。今晚餐桌上，一大盤的烤烏魚子非常醒目。燒烤恰到好處，片片晶瑩剔透，盤內裝的配料有生筍片，蘆筍片、生蘿蔔片、生蘿蔔絲與哇沙必，花樣繁多引人垂涎。
美食當前，迫不及待，我伸出筷子挾上一片烏魚子，搭配一片薄生筍片小沾哇沙必，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一陣衝鼻嗆氣過後嘴內回甘，有如在吃生魚片或烤魚乾之美味。其口味口感上變化之大，用「難以捉摸」來形容也不過份。今晚的烏魚子新吃法，讓我對烏魚子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矣。 [待續]。
台灣經濟起飛的60-70年代裏，家家工廠訂單滿檔，工廠燈火徹夜通明，加班到天亮視若平常。當時人力之珍貴高過其他，工廠欠工也是正常問題。在那段生意興隆的歲月裏，說句難廳的話，只要是有工作能力之男女老少，全都被網羅到工廠去上班。
「客廳即工廠，人人有事做，事事有人做。」便是當時台灣繁榮之景象。工廠缺工孔急，天天幾乎都上演著工廠搶人現像。當時工廠門口貼紅紙徵人長年不斷，那紅紙貼久變白再換新紅紙貼上，甚至有些工廠乾脆就懸掛壓克力招牌，長久的招工徵人。人工隨到隨即上班之情形，在當時可說是家常便飯。
儘管如此，各家工廠缺工情況，依然未能獲得改善。我廠來自茄萣的阿國兄弟，每年一到烏魚季節降臨，兩兄弟便會請長假回家幫忙撈補烏魚。習以為常，見怪不怪，所以他們的請假毫無阻礙。
每年的冬至前後十天內，就是他們捕撈烏金的黃金檔期。而在這短短的黃金時期中，他們舉家勞力集中夜以繼日與海搏鬥，寄望在這半個月內的收穫，足夠滿足一家人一年溫飽之需。
數百年來，茄萣人深知烏魚季節就是老天的恩賜。這是老天特別給予之年終獎金，季節來臨之前，漁民家家戶戶不敢怠惰，修船補網刻不容緩，俾便出海之後，能夠乘風破浪努力的捕撈。
母烏腹中之魚卵，加工經製成為晶瑩剔透的烏魚子之後，它的價值大大的提高，收入當然也跟著水長船高囉。素來被稱做「海中烏金」的烏魚，年年按時迴游至台灣海域，完成其傳宗接代之任務。
沿海漁民就是趁它尚未行動之前，用網或用釣將它捕撈入手。然後剖腹取卵，將它製作成人人稱宴的「烏魚子」供應市場。沿海漁民雖然依賴烏金收入，可是他們撈補之時也有捕撈之潛在規則。啥時可捕啥時不可捕，他們都有一套沿傳已久的捕撈規矩。適時適捕，誰也不敢隨便逾越規矩。
茄萣之蚵仔寮是重要的捕撈烏魚港口，每年烏魚季節來臨之前，各地的烏魚捕撈船隻，紛紛間關就道匯聚於此，摩拳擦掌等候機會一到放手一搏。阿文阿國兄弟家裏擁有兩艘捕烏漁船，一艘是父親與叔叔共同擁有，另艘則是他們兄弟倆購置之財產。兩艘漁船的造船費用，當然都是來自捕烏之所得。
不過兩兄弟在我工廠的收入，全都成為兩艘漁船維修之金錢來源。這日他家兩艘漁船出海的捕撈成績不錯，兩船堆滿烏魚之收穫。船靠碼頭迅速下貨，然後載回家裏的四合院中進行加工。
阿文阿國的媳婦與母親幫忙下貨，接著各就各位進行剖腹取卵的工作。他們技術熟練迅速，一氣呵成工序進行順利。烏魚子的製作方法簡單，可是它的工序非常繁雜。首先需將附著之血絲，刮廚乾淨之後泡入鹽水之中。鹽水不可過濃或過淡，以免影響到下階段的工序。
在烏魚子製作之前必須將卵膜口綁以白絲線，避免魚卵在擠壓之時卵粒外洩。烏魚子離開鹽水統之後，立即被放於平板上壓平。白天日曬晚上收起來，反覆經過五天之工序，然後加以整形補缺使之外觀優美。
烏魚子之曝曬未能乾透，日後容易變質且不容易保存。鹽醃過淡過鹹皆不適宜，過淡容易壞過鹹則難以入口。阿文阿國全家人同心協力，製作過程裏一點都不敢馬虎，故其產品之品質優良，送入市場深受好評。
阿文阿國家裏製作之烏魚子，在東南亞華人世界裡頗受歡迎。尤其是日本旅居之鄉人，返台省親返回日本之時，大都會攜帶一些烏魚子歸去僑居之處，用以當做餽贈禮品。受到餽贈者笑臉滿面，頻頻彎腰鞠躬致謝不已。
每年烏魚季節過後一星期內，阿文阿國一定會回到我的工廠繼續工作。年年如此，歲歲不變，直到海洋的漁業資源枯竭之後，烏金歲月不再昌旺，他們兄弟倆才全天候的，在我的工廠全天候上班。
這天快遞按門鈴說有包裹，原來是茄定阿國利用快遞寄來的包裹。內容是今年新鮮生產的烏魚子。當宅配公司的服務人員，電話告知有我的貨到之時，我愣住數秒才回答證明身分。掛完電話不久，樓下已有人按電鈴要送貨上來。
按開樓梯進口之門鎖，只見一個年輕的宅配人員，轉手交給我一個小紙箱，看過寄貨人之’明與地址之後，這才知它是來自高雄茄萣的熟友阿國所寄。簽完姓名取過紙箱，趕忙回屋拆箱看看。
孫兒們都圍攏過來觀看，孫女還自動送上剪刀給我開箱。片刻功夫已將紙箱打開，三對暗紅曬乾的烏魚子，正朝著我閃爍綻放著金黃色光芒。孫子們在一旁，齊聲和嘴歡呼起來！依照習慣，我伸手取出一塊湊近鼻端，聞一聞它的香氣感覺十分溫馨。而它那股衝鼻的芬芳，誠然讓我感動不已。
記得當兵時期我們三人去阿國家玩，斯時正是十一月中旬烏魚子的曝曬季節。走進茄萣偏僻的街道巷道內，處處可見烏魚子曝曬的浩大陣容。一排排一攤攤，紅豔豔的顏色讓人睇瞧眼花撩亂。
走過兩條巷子是阿國的三叔家，阿國的嬸娘看見有客人，立刻笑臉迎接並送上熱茶。接著，他自曝晒的烏魚子架上，取下多片烏魚子，就地用爐火烤將起來。但見她熟練的在烏魚子的表面，輕輕塗上一層酒汁之後，直接放在鐵絲網上燒烤。待那烏魚子烤至雙面金黃，她才挾離鐵絲網放上砧板切片。
當天的烏魚子配料有多種，包括蒜瓣、青蒜白、水梨和鳳梨片。此外，她還弄來蘋果片與芥茉醬等等。聽說那些配料是阿國的最愛。阿國的嬸娘福相多肉，稍稍走動渾身體肉抖動。見她忙進忙出額上見汗，內心感到不好意思。
然而她堅持要親自燒烤敬客，我們實在無法多說些啥麼。她認為北部人少見少吃到烏魚子，是以殷殷鼓勵我搭配各種配料試吃。同行之文清嘴最挑，可是他像豁出去似的，一口烏魚子一片梨，然後一口青蒜白一口烏魚子的吃個不停。
樣樣入口樣樣說好，吃到芥末眼淚直流他也毫不在乎。他的饕餮吃法，直把我們引誘得不得不也跟進。阿國的嬸娘告訴我們說：「吃烏魚子搭配蒜苗最傳統，陽春吃法則是配蒜瓣。」
停口氣她繼續說：「如果勇於嘗試其他，準可吃出烏魚子的另番風味。」她還說烏魚子炒飯也不錯，輕油快炒過後飯粒乾鬆粒粒晶瑩。加上蔥花之協奏，翻炒之時香氣四溢。那次的邂逅是我與烏魚子首次直接的接觸，故爾印象深刻至今難忘。我從箱子內取出兩片交給老妻，希望她能烤出烏魚子的美味。
老妻善於烹調，我想那烏魚子到她手上，肯定會有新招上桌。今晚餐桌上，一大盤的烤烏魚子非常醒目。燒烤恰到好處，片片晶瑩剔透，盤內裝的配料有生筍片，蘆筍片、生蘿蔔片、生蘿蔔絲與哇沙必，花樣繁多引人垂涎。
美食當前，迫不及待，我伸出筷子挾上一片烏魚子，搭配一片薄生筍片小沾哇沙必，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一陣衝鼻嗆氣過後嘴內回甘，有如在吃生魚片或烤魚乾之美味。其口味口感上變化之大，用「難以捉摸」來形容也不過份。今晚的烏魚子新吃法，讓我對烏魚子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