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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辣椒,真舒服,吃了兩頭苦。」這句話至少從我口中說過數百遍。這個記錄有夠誇張,因為當初我本身就不是嗜辣之人。然而,自從我入伍之後,卻是養成了極端嗜辣者。追究原因,那是因為部隊裡多川廂老兵之關係。

這干人等嗜辣成性,餐餐無辣不快,菜菜無辣不成,在其周遭之人不受感染也難。而我個人之嗜辣程度,要不是胃疾在身,鐵定會有更上層樓的表現。國人若是提到吃辣,川(四川)、湘(湖南)、滇(雲南)、黔(貴州)、絕難逃出榜內名單。川菜之麻辣燙人人皆知,湘菜與滇黔料理,幾乎達至無辣不吃之境界。

記得小學二年級那年,家居附近遷來兩戶湖南人。孩子比較容易混熟,我常進出兩家屋簷下,所以,她們兩家之生活情況瞭若指掌。每每見到他們家孩子吃辣,我的眉頭立刻糾結皺摺,鼻端也會溢漾出辛辣之感覺。

當時大家的生活並不寬鬆,只要軍糧之配給不缺有米可煮,白飯搭配醬油辣椒或酸泡辣椒,家家孩子無不吃得滿腹肚飽。之後眷村的先生們,從外頭帶回辣椒種子。撒播在屋角的空地上,隔沒多久,角落裡已有大片的辣椒苗出現。

如此又過不久,小小辣椒幼苗已然成樹,接著開出朵朵的小白花。花落之後,結出許多辣椒胚子。如此隨著它們的成長,辣椒胚子成長至五公分左右。辣椒顏色由綠色變為紅灩灩的一片。

成熟之辣椒,椒身紅色與枝葉的綠色搭配,孩子們老喜歡調侃說:「紅配綠,狗臭屁。」此話並無啥子意義,只不過是孩子們無聊的順口溜罷了。眷村的阿姨們將綠色辣椒摘下,油炸去皮做成酸泡辣椒,夾饅頭或配麵吃滋味不錯。

紅辣椒蒸熟磨作辣椒醬,用作沾料或炒菜或搭入麵湯內吃,它的滋味永恆難忘。也有人家將成熟之紅辣椒摘下,放置於陽光下曬成辣椒乾或熬煉成辣油。辣椒乾與辣油,不論炒菜或做川湘菜料理,其滋味之好,令人吃後咋舌不已。

麻婆豆腐與宮保雞丁,還有辣味雞或水辣魚湯,如果沒有它們的陪襯,滋味自然就遜色不少。吳媽媽的天辣抄手,李媽媽的辣味燻雞,還有陳媽媽的辣椒豆豉小魚乾,甚至於陳少校夫人之酸辣湯,哪一樣不是辣椒與辣油畫龍點睛之效。在下居家附近有兩個眷村,一陸一空各有特色。無論是泡辣椒或辣椒醬都不錯吃。

吃辣口味越吃越重,越重越是喜歡吃辣。陸軍眷村的向太太,利用辣椒做成煎烤辣椒餅,外酥內辣入口熱辣香滿嘴,一次我可以吃下三、四個。空軍眷村的易太太,一味青椒炒牛肉豆干片,勾上薄芡之後只要幾片豆干給我,一大碗白飯就溜溜落肚矣。

眷村媽媽各有一套烹調技術,互相交流互求進步,精益求精更上層樓。每次我在他們家打秋風,時時都會有新猷上桌讓我驚奇。空軍眷村與陸軍眷村的夫人們,家家都會炒辣椒豆豉小魚乾。然而,家家炒出來的滋味各有千秋。

家居附近的兩家湖南人,後來他們也遷入眷村定居。一南一北,都離我家很近。這兩家的孩子都很爭氣,博士碩士滿堂紅。兩家子女互相婚娶,親上加親風光至極。如今兩家之長者皆已作古,子孫滿堂人氣昌旺。他們兩家留給我的誌念,或許還是辣椒印象比較深刻吧。

眷村太太說:「廚房有辣椒,菜飯準大銷。」閩南太太則說:「灶腳哪有蔥,冇肉菜也香」。最近在電視上,經常可見到某個廣告之道白猛力推銷青蔥。蔥之與人關係密切,它是香氣之首,從古至今,一直陪伴在廚房左右。它與中國食物,有著極為難以割捨之廚房情感。

老妻常對我說:「日日吃蔥,神情輕鬆」,因此,我也很喜歡吃蔥,任何青蔥紅蔥或大蔥頭來者不拒。鄉中長老「拍郎伯」,名字古怪,人卻老實得挑糞不敢偷吃。當然啦!這是村人們的俚俗俏皮話,比喻此人老實得過份的意思。

其實,他的名字係因轉音之故,故爾造成許多不必要之誤會,導致他的人生波瀾壯闊,起起伏伏!當時的台灣正值光復之初期,他要把「派太郎」之日本名字,更正成漢字「拍浪」,可是役場之窗口人員,對於漢字認識有限,遂以「拍郎」二字充數,於是村子裡的人們,就以「歹人」之諧音稱呼他。

因為他年紀比我父親大,所以,我們就稱呼他為「拍郎伯」。小鬼們年輕頑皮,背後就給他取個綽號,叫他「歹人伯仔」啦。他家的田頭有片菜圃,面積約有三分多之大。原是大量栽培牛蒡與蘿蔔,但因收入有限,加以農會正如火如荼的推廣青蔥栽培。

經由推廣員之遊說鼓吹,拍郎伯感念推廣員的努力,所以,他豪爽的答應,將其三分地提供,作為農會「北蔥」推廣之試作園地。那時候的江子翠,已有紅珠蔥的試作和量產。可惜因為土壤與氣候因素,收成不如預期理想,因此,菜農便將紅珠蔥之栽作予以停止。

珠蔥產期在冬季農曆年前後,此期間茼蒿正是生產盛期。茼蒿價錢好,大多數菜農都會撒播一些應市。於是紅珠蔥,就在經濟效益競爭中,慢慢的走進了歷史。當時「珠蔥」的蔥頭只有拇指大小,晒乾後外皮呈橙紅,故有「紅蔥頭」之雅名。它在鍋中油炸之後,撈起之蔥酥,是麵店或飲食店烹煮食物之最佳香料。

炸過蔥頭之剩油,更是傳統麵食不可或缺之調味聖品。生鮮之珠蔥,爆炒蝦皮或腰花,可以提升其鮮甜滋味。古早人喜歡此味之烹煮,但在當時吃得起的家庭不多。農曆3月23日媽祖生,這天農會推廣股兩位專員,護送一批蔥籽和蔥苗,到拍郎伯家交割。

他家長子阿萬,與次子阿松負責接受之後,與專員們一起到園裡整地。鐵牛翻土耕作迅速,瞬間便將園土刨鬆。幾個歐巴桑工人用鋤頭,把刨鬆的園土吊壠打畦。半天時間,壠畦已經打好,一行行一壠壠,整齊順眼,十分醒目。

由於拍郎伯的園地土質太黏,他接受指導員之建議,從溪床挑來許多沙土拌入。這種新的土壤,表層濾水暢順保持乾燥,底層卻能保持需要之濕潤,故對於青蔥之成長助益頗大。蔥籽撒播之後,十五天內已有尺許之蔥苗。兩個月經過,已具成欉之氣勢。大約一百天左右,滿園青翠怡眼,蔥株挺挺,可以收成了。

拍郎伯家的「北蔥」,夏秋之際正式盛產期間,恰好接上冬季之「日蔥」或「粉蔥」收成後的空窗期。北蔥最大特色,是它的蔥管內富汁液,手指輕按,會有一種反彈之感覺。此次推廣之種植成長率高,收成也超乎預料許多,於是決定繼續再續作一次,然後參考是否值得開發。

收成這天,我與母親前去幫忙。除了領取工資之外,我們還獲得一大把的青蔥作伴手。當晚用它清炒蝦皮,味道甜美滑嫩,與往昔所吃之珠蔥或日蔥,味道直可用順口好吃來比較。其口感雖稍具辣味,但還不至於令人反感。北蔥在江子翠存活甚久,直至水泥叢林入侵之後,它才消失成為絕響。
[待續]。